若棠丝毫不意外。
余芙蕖就是这样坦荡真诚又大方的人,是她的错,她就道歉认错,并不委屈或扭捏。
“我小舅都快气疯了,”若棠实话告诉她,“而且道歉的话,当面对他本人道歉不是更显得有诚意吗?”
依小舅的脾气,由若棠来转达余芙蕖对他的歉意,小舅不但不会觉得气消,反而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恐怕会愈发的看余芙蕖不顺眼呢。
“你说得很是。”余芙蕖点头认同,脸上却露出一抹迟疑之色来,“阿棠,你小舅帮我甚多,我心里十分感激他。不过,虽说我是已婚妇人,可他到底是男子,这样独处一室,恐怕不大好。我娘的意思,她想把赵嬷嬷送过来照顾我,如此不但省了你小舅的麻烦,也免了许多尴尬,你看可好?”
“姐姐。”若棠握着她的手,“我也知道赵嬷嬷来照顾你是最好不过的,可是你想想,你眼下住的是什么地方,在这附近的邻居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百姓,寻常哪里用得起奴才?若是赵嬷嬷出现在这里,忙前忙后的叫人看见了,你说会不会令人起疑心?眼下这个节骨眼,还是要谨慎小心一些为好。”
余芙蕖忙道:“我也是这样跟我娘说的,不过——”
她微皱眉头,往外看了一眼,“罢了,我且再忍几日吧。”
虽然跟个脾气不好的陌生男人住在一起,许多事情都很不方便,但为何安全着想,姑且忍了吧。
若棠也十分的犯愁,虽然余芙蕖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只看这两人的态度,就知道和睦相处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小舅是答应她,会暂且再委屈自己几日照顾余芙蕖,但是之后呢?余芙蕖又不能回平国公府,又不能移动出京,免不了还是要请小舅多关照。但小舅显然已经对余芙蕖有了心结,巴不得快点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倘若小舅撂挑子不干了,可该如何是好啊?
“明日就是除夕,姐姐怕是从没过过这么寒酸的除夕吧,可真要委屈你了。”若棠暂且将烦恼事抛开,打趣的笑道,“我小舅不是会照顾人的人,不让你饿肚子就是好事了,明晚我会让信得过的人给你送些酒菜来,这个年只好委屈你就这么过了。”
“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余芙蕖白她一眼,“能留着一条命,往后过多少除夕都可以。倒是你,明晚宫里循例是要举办除夕晚宴的,你可是要进宫去?”
“不去。”若棠撇嘴,“宫里的宴会着实没有意思,我家王爷让我装病,旁的自有他替我周旋。”
“不去也好。”见她提起楚千岚时一脸神采飞扬又幸福甜蜜的样子,余芙蕖忍不住笑起来:“有个男人护着就这么得意?瞧你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也不怕我这个失意之人瞧了心里不痛快。”
若棠嘿嘿傻笑,“有人护着自然就该得意嘛,姐姐你很该也努力努力,找个男人也这么护着你,就不用羡慕嫉妒我了。”
“混说什么。”余芙蕖抬手打她一记,“我这样成过亲又接着要守寡的女子,这辈子能守着我的孩儿过活,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旁的,却是想也不会想的。”
在大楚,对于妇人再婚是相当宽容的,因此就算寡妇改嫁,也不认为是什么丑事,所以若棠才敢如此大胆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看样子,余芙蕖的确是没有想法再嫁的。也是,已经被一个男人伤透了心,便是再勇敢无畏的人,只怕也会心有余悸好些日子。若棠也不深劝,因为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或会改变也不一定。
她看着余芙蕖舒心却仍是微微颦起的眉头,忍不住脱口问道:“姐姐,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有些放不下晋王的?”
“倒不是放不下。”余芙蕖叹一口气,“只是想到跟他在一起时,也曾有过幸福快乐的日子的,想到他就要死了,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她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你相信吗?我跟他自小一块长大,又成亲生活过这几年,竟从来都没看出来,他有那么大的野心。可见这个男人,我真的从未看懂他过。上回我命在旦夕之时,他纵容沈若兰阻拦陆大夫对我施救,我本来还有些恨他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跟他可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他竟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和孩子去死,当日若不是你在……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知道他要死了,莫名其妙也就不恨了——阿棠,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怎么会?”若棠忙握了她的手说道:“仇恨是十分耗神的事情,为什么要因为不值得的人,折腾自己的人生呢?你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养身体,平平安安的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该笑笑,该哭哭,这才是每个人的正确的生活方式——可惜的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姐姐你呢,你能做到吗?”
余芙蕖嘴角扬起来,黑黑的杏眼里闪着粼粼波光,“我能做到。”
……
与余芙蕖的短暂碰面后,若棠与楚千岚趁着夜色又护送依依不舍的平国公夫妻两个回到平国公府。
回到湘王府,两人也顾不上说什么话,都累的倒头就睡着了。
睁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除夕这天,虽然若棠一直当着甩手掌柜,不过在这辞旧迎新的重要的日子里,她这甩手掌柜终于露了面。湘王府对下并不严苛,过新年给府里所有仆人都做了新衣裳,面对挤挤挨挨站满了议事厅的穿着新衣裳的仆从们给她请安拜年,若棠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感慨来,从一开始不习惯人家对她行跪拜礼,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可见习惯真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一边感概着,一边叫人将满满几大筐铜钱抬上来,由着刘氏与秦氏分派这人手将这些钱分发给喜气洋洋的下人,若棠不缺钱,打赏自然比往年更丰厚些,更是喜的满府的人眉开眼笑,看上去欢歌笑语的倒是十分喜庆的模样。
当然,若棠也没忘记被她委以重任的刘氏与如今哀怨愈发少了的秦氏二人,让采青各自送了一副品相上好的头面并几匹难得的蜀锦过去,连邓侧妃那边也没落下。至于长春馆,知道段清漪不会领她的情,她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段清漪的冷屁股,长春馆一应事物全丢开手不管,管她是冷冷清清还是凄凄惨惨。
楚千岚是一早就被太子叫去了东宫,估计今天是没有机会跟他见上面了。若棠闲着无聊,就跟采青画眉几个剪起窗花跟福字来,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时间过的倒也快。
原本以为又楚千岚在宫里为她周旋,她是肯定不用进宫去受罪的。不想到了未时末,宫里却来了人。
来人自称是成妃宫里的内侍,说是成妃听闻她身染有恙不能参加除夕晚宴,特地派了宫里的太医走这一趟。
若棠听到宫里来人时,就躺在床上装病了,一听人家还带着太医一道来了,这装病肯定是要被拆穿的啊,一边暗恼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工作,一边急匆匆的换了见客的衣裳与妆容,赶到花厅去相见。
按理说,她并不算得罪过成妃,但成妃摆出这样的架势,为的又是什么?如今晋王正值紧要关头,别说她没得罪过成妃,就算不小心得罪过她,她也不至于在现在这个时候还分心来对付她——等她儿子称帝之后,她有大把的机会来折腾曾得罪过她的人,何至于急在这一时?
若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迎着带来成妃口谕的内侍笑道:“今天这样的日子,还累公公跑这一趟,实在是本妃的罪过。”
那肤色白净的内侍只抬了抬眼皮子,“听闻湘王妃病的起不了身,暂代皇后娘娘掌事的成妃娘娘十分担心,特命奴才带了太医院里的江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看来“晋王妃暴毙”事件,还是让成妃辛苦演出一场得到了回报,虽然也许这回报还不尽如人意,毕竟成妃的目标可是要取代皇后而不是暂代皇后,不过能有眼下这个结果,想必成妃还是满意的。
采青笑吟吟的将鼓鼓囊囊的大荷包塞到内侍手中,“公公,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那侍卫这回却连眼皮子都没抬,抬手将荷包推了回来,冷冷说道:“湘王妃的心意,奴才心领了,湘王妃还是先让江太医给您诊脉吧。”
若棠可以肯定,成妃这是来者不善了。
她笑了笑,“前些日子染了恶疾一直没有好透,不过今早起来觉得好多了,正准备前往宫里呢,公公就来了。倒是累公公与江太医白跑了一趟,本妃实在过意不去。”
“湘王妃言重了,既然您已无大碍,这宫宴想必是不会缺席了吧?”
“这是自然。”若棠淡淡笑道,“既然公公已经来了,不如再累你多等一会,本妃这就换了衣裳随你一道入宫?”
既然已经逃避不了,不管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若棠也只能迎头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