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府虽然被田虎占据,不过,经过前几日的慌乱,日子慢慢也平静了下来,毕竟,百姓不管如何,该生活的,还是要生活的。
除了一些胆子大的,加入田虎乱军,剩下的大部分贫苦百姓,依旧熟悉的每日劳作,倒也不觉有甚。
关口村,昭德府辖内,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因为这里距离壶关不远,因此,当朝廷大军压境壶关时,这里也曾被闹的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如今半月已过,官军还在壶关外,没有半点动静,这里的老百姓,也已经习惯了,又回复了以往的生活。
关口村不大,村中只有一间小酒店,平日里,村中闲汉,便会在此吹牛打屁,所以,这个酒店,便成了关口村重要的消息聚集地。
今日也不例外,才不过掌灯时分,小酒店中已经坐了两桌客人,一副座头中,都是酒店熟客,就是这关口村中的几个闲汉。另一副座头中,五六个汉子,只打了两角劣酒,几碟熟菜,在那里枯坐。
“你们听说了么……”
酒桌上,似乎想要吸引别人注意的说辞,永远离不开这这几个字。这次也不例外,只见,那几个闲汉中,一个二十几岁,黑脸粗矮的汉子,喝了一口劣酒,放下酒杯,突然紧张兮兮的,左右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自己,立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
你别说,这些闲汉还就吃这一套。听这粗矮汉子如此说,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放下手中酒杯,双眼炯炯的盯着那个汉子。
“嘿嘿……”
见自己成了众人焦点,那汉子得意的嘿嘿一笑,继续道。
“这些时日,那首小儿的歌谣,你们知道吧?”
“嗨!俺说二毛子,你小子神神秘秘了半晌,便是这个?……”
听了二毛子的话,众闲汉不禁,纷纷露出了大失所望的表情。其实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首童谣,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传播速度极快。尤其是在田虎占据的五州五十六县,更是如同旋风一般传播。如今村中小儿都已经朗朗上口了,根本算不得什么新闻。
一开始,这首歌谣在村中传播开来时,村中老人还不许自家后辈胡说,为此,村中的孩童,哪个没被自家的大人揍过?
只不过,小孩嘛,哪里会有记性?今日挨过打,明日便会忘记,与小伙伴一起时,又少不得胡说八道。
因为这个,村中的大人没少担惊受怕。不过,一连半月有余,也无甚事,村中百姓也已习惯了,便也没人在意此事了。
“切!谁与你们说这个了!……”
见众人一副不过如此的模样,二毛子也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怎地了,面色有些发涨。
“那江南方腊,你们可曾听闻过?……”
二毛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再次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只可惜,注定要叫他失望了。听了二毛子的话,众闲汉一脸茫然,各自看了看,竟没一人回应。
二毛子原本兴致勃勃的脸,不由一滞,不死心的再次问道。
“那……淮西的王庆呢?……”
同样,回应他的依旧是一脸的茫然。
其实这倒也不怪这些闲汉,毕竟他们与这常年在城中帮闲的二毛子不同。他们常年在村中过活,年也不见得出村一次,哪里会知道,什么江南方腊,淮西王庆啊?
“梁山泊张枫……”
“这个知道……这个知道……”
总算没有叫二毛子失望,当他说出‘梁山泊’时,同桌一个年岁稍稍大一些的汉子,可算有了反应。
“这梁山泊我曾听村中的文夫子说过,听闻这梁山泊上都是仁义大王,从不滋扰百姓……”
“不错,不错,我也知道,这梁山泊,前些时日,不是打破了大名府了么……”
“对,对,我还听闻,这梁山泊杀了,一个朝廷中的什么大官,听说比咱们这里的县爷,还要大了不少……”
“我也听闻…………”
……
这梁山泊到底就在山东,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再加上梁山泊,曾大闹过高唐州,大名府,在河北等地,也是大名鼎鼎。
在那汉子话音落下后,其他闲汉也纷纷开口说道。
见众人可算知道一个梁山泊了,二毛子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见这些人越说越热闹,二毛子又不禁气闷,没好气的嘟囔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晓得梁山泊了。不过,你们知道么,那位……”
说到这里,二毛子有意的四下张望半晌,毕竟,现在非常时期,昭德城中的守军,不时便来巡视,二毛子虽然有心吹牛,可不想惹事。
见这酒店中,除了自己一桌,也就是那一桌陌生汉子,并无巡视兵士,二毛子这才放下心来,又压了压声音,轻声道。
“那位田虎大王,给梁山泊的头领张枫,封王了……”
“什么!……”
二毛子的话音未落,便见自己对面那个汉子,忽地起身,惊叫出声。
提及‘田虎大王’,二毛子本就心下彷徨,此刻又被这汉子突然一吓,‘刷’的一下,汗毛倒竖,浑身冷汗直冒。
待看清起身的,是自己同村的小栓子时,二毛子这才长出了口气,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喝骂道。
“小栓子,你这泼才,莫不是寻死!……”
其他人虽不如二毛子那般惊恐,不过也被这小栓子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自然,也纷纷加入了讨伐大军。
那名被唤作‘小栓子’的汉子,只是个年轻的后生,看样子,比那二毛子还要年轻几岁。见众人纷纷指责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两声,挠了挠头,坐了下去,小声辩解道。
“各位大哥,不好意思。俺刚刚听二毛哥的话,实在没有忍住。封……封王啊!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小栓子望着众人,一脸震惊。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王’到底多大,只是听戏文中说,那可是老大老大的官了。
这些闲汉中,也不是都如这个小栓子那般,年轻没有见识。听完小栓子的话,当中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抿了口酒,摇摇头,细声笑道。
“封王?呵呵…,只怕咱们这位田大王,想多喽……”
“嘿嘿,还是有根叔,好见识!……”
听了这中年汉子的话,二毛子眼睛一亮,对着那名叫有根叔的汉子,挑了挑大指后,再次望着同桌的几名闲汉,开口道。
“你们可知,那梁山泊回了句甚?呵呵……”
好不容易将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聚拢起来,这二毛子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突然自己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直把众人看得一愣。
好半晌,二毛子才止住了笑声,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见众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了,又是一个没忍住,笑了起来。
“俺说二毛,要说便说,不说便罢,老叔可没有时间,在这里看你耍子!”
二毛子这没完没了的笑,终于引来了那个有根叔的不满,望着二毛子,有根叔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见不止是有根叔,其他人面色也都有些阴沉,二毛子知道自己引来了众怒。紧忙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压制住了笑意。不敢再多加耽搁,连忙开口道,
“好了,好了,俺不笑了。俺与你们说,那梁山泊说……,说他们头领张枫,要做便做大晋国的太上皇,田虎大王的……的爹……”
听了二毛子断断续续,强忍笑意说出来的话,同桌的闲汉们傻了眼。有些年长几岁,有些见识的,自然知道,梁山泊不可能,接受田虎这什么行子的封王。只是无人想到,这梁山泊如此……如此狂妄,竟然要做田虎的爹,晋国的太上皇。
这不是将田虎的脸面,踩到地上摩擦么?
要知道,在河东路这一亩三分地上,那田虎大王便是这里的‘天’。
“二毛,可不敢胡说!……”
那名岁数最大的有根叔,听了二毛子的话,面色大变,警惕的四下望了望,见酒店中并无异常,才扭头看着众人,低声喝道。
有根叔是真的怕了,甚至有些后悔,出来与这二毛子厮混了。鬼知道,现在这个当口,酒店外面有没有昭德府的巡视军兵?
平日里,他们在这里吃吃小酒,吹吹牛皮,便是说些胡闲话,倒也不打紧。不过此时,这二毛子说的,可是早已脱离了‘闲话’的范畴,这话要是传到晋国的兵丁的耳朵里,只怕自己等人,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不过,有根叔的紧张,却被二毛子视作了对他的质疑。也许是今日酒吃的确实有些多了,也许是刚刚回村,有心在同伙面前卖弄。总之听了有根叔的话,二毛子顿时来了脾气,不满的开口道。
“哪个胡说了?俺也不瞒你们,你们都知我在城中李员外家过活。那李员外的小舅子,便在昭德府中当差,此事乃是他与李员外,在屋中密谈时,我无意间在屋外听到的,这还能有假?……”
二毛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不过,他这番神神秘秘的言语,却把同桌闲汉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毕竟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村中,平时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获取信息的渠道。似二毛子这般重磅的消息,很难不吸引人们的注意。便是,刚刚提醒二毛子注意的有根叔,此刻也是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二毛子,美滋滋的放下酒杯后,又压着声音,继续道。
“我听李员外的小舅子说,这次田虎大王派出的天使。便是他那老丈人范权,只是那位‘国丈’范权,到了梁山泊,还未耀武扬威一番,便被人家灰溜溜的赶了下来。此事早已在昭德府衙中传遍了。听闻为了此事,田虎大王大怒,要严惩那位‘国丈’范权,多亏他那女儿范美人……,嘿嘿……”
二毛子说到这里,对着同桌的众闲汉,做了一个‘你们懂得’眼神,随后便是一阵儿哄堂大笑。
“闲汉便是闲汉!”
听到隔壁闲汉,说着说着,便将话题不出意外的,又拐到了女人身上,‘神行太保’戴宗,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次因为大军战事不利,被阻壶关多日,宋江心急如焚,便遣他们寻山野小路,潜入壶关打探消息。
这里本是他们的歇脚所在,只是这些村野闲汉的话中,提及田虎,梁山泊,才引起了戴宗的注意,此刻听到这些汉子,已经成功的将话题,引到了村中小寡妇的身上,戴宗也没了兴趣。
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钱,随手丢到桌子上,戴宗对着身旁的孔明,孔亮兄弟,使了个眼色。
孔家兄弟得了戴宗的示意,也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向酒店外面走去。
偏偏就在此时,邻桌那群闲汉,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爆发了一通淫笑。随着笑声渐歇,那个名叫有根叔的汉子,突然端起酒杯,摇摇头,颇为感叹的道。
“如今这狗日的世道,才安稳了几日,便又要大乱。这狗日的朝廷也是,就不能叫我等百姓安稳几日么?”
众闲汉听了有根叔的话,也纷纷停下了大笑,不少人也都跟着叹了口气。
其实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这天下姓赵姓田,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要吃得饱,睡得暖,便已经知足了。
可是这狗日的世道,不是今日乱民造反,便是明日朝廷清剿,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来来回回,战火纷飞,受苦受难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有根叔放心,我在昭德府时听闻,田虎大王在壶关陈兵十万,宋江那厮,一时半会,打不进关内……”
“你这厮放甚鸟屁!……”
那二毛子见有根叔说完,酒桌上的气氛变的有些沉闷,自己一场好好的‘接风宴’,变的如此。便有心开导几人两句,却不想,自己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厉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