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的声音回荡在讲坛之中。
有那么一瞬,整场都无半个人说话。
还是应正法大笑两声,猛地拍了两下苏南的肩膀。
“你小子!可以啊!果然说到做到!”
这一声,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来。
“他、苏南?真得了头魁?怎么可能!他才多少岁?才念几年书?”
“再说他能有什么好老师?他凭什么比得过林挽月这等世家出身之人?”
“解元……这可是京城的解元!他一个齐省来的,凭什么?!”
“不可能!就连盛锦赌庄的白掌柜都觉得他中不了!足给了一百倍赔率!不可能!”
“这……会不会是教官放错了卷子顺序?”
众人满怀希望地看向了台上,却被教官瞪了回来。
“乡试成绩宣读这等大事,怎可儿戏!你们是在怀疑乡试的公正性吗!”
这话一出,直接给众人扣了个大帽子。
“没、没有,教官您继续。”
“对对,我们只是太惊讶了,没别的意思!”
那教官冷哼一声:“哼!不知轻重的东西!”
说着他将手中的试卷展开:“未免尔等有意见,不若就叫你们拜读拜读,勇武公的卷子!”
前面的四书五经的试题就没有什么可念的了。
所以教官直接跳到了试帖诗。
“半夜呼儿趁晓耕,赢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知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
台下有人低语着:“这,也就一般吧,我也写得!”
那教官睨了他一眼:“这只不过是民生现状的试贴,后还有税赋的试贴!”
说着他又清了清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良久,讲坛之中无人搭话。
应正法拱了拱苏南:“嘿,你小子,写得倒是不错!”
苏南干笑两声:“还行吧。”
“我不服!这分明就是夸张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人饿死?!”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立马就有不少人跟上。
“就是!还四海无闲田呢!哪儿有那么夸张?我看那些个农夫饿死,全是因为他们懒!”
“我在京城生了三十多年,也没见过人饿死!勇武公虽然有才,却不切实际!”
“不错,这卷子凭什么第一?!要是夸张了写就能得魁首,那我来我也行!”
听得这些话,苏南倒还没生气,应正法却先是怒了。
“荒唐!叫你们念书,你们竟然全念成了死书!难不成这京城便是全天下吗!”
应正法看着就像是个酒蒙子,说话却是义愤填膺。
“你们这些个京少爷,从来不曾下到大兴其他省份去游学!这世上,饿死人的事可多着那!”
“你们一个个的,真就像苏南诗里写的那样,真以为粮食是自己长出来的?自动在餐桌上变出来的?!”
“要不是苏南兴流民项目,研制出肥料,又解决河东水患,这大兴,早就乱套了!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出身?狗屁的出身!你们这群自诩出身高贵的少爷们,可曾为大兴做出过一件半件益事?!”
说着应正法冷笑了一声:“哦,对了,聚众赌博,倒还是有你们的份!真丢人!读的什么书!不如去种田!”
被应正法这么一通骂,那些个少爷们也不乐意了。
“你又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说教我们?”
“瞧你这样子,酒都没醒吧?你又做了什么益事?还好意思说我们?”
听得这话,应正法还没发怒,台上的主考官就慌忙开了口。
“住口!胆敢对应侍御史出言不逊?!小心本官取消你们的成绩!”
“侍御史?他是御史台的人!”
“难不成是御史台的二把手?!”
“不好,快走!别叫他记着了!”
方才开口那几人慌忙离开了,生怕被应正法记上一笔,毕竟他们家里还有人在朝为官呢!
应正法看都懒得看他们:“你们的文章固然精妙,却只是纸上谈兵!等真实施了下去,才知道这世上,可不是万事都如你们愿的!”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林挽月开了口。
“应侍御史大人,依您所言,我的策论,竟也比不上勇武公么?”
他的双眸之中满是不服。
虽然还没听到苏南的策论,但他觉得,边良哲不在,他就该是第一!
应正法睨了他一眼:“小年轻,你的想法很好,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那些个地主,种田难不成是自己种的?”
“那……自然不是,其下自有佃户为其耕种。”
“哼!那你说说,你怎么保证,这交高额税金的人是地主,而不是佃户们呢?!”
“这、这……”
林挽月沉默了,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再追加一个法条,叫地主自行交税,额定佃户每年上交的租金,这样那些佃户……”
林挽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应正法打断了。
“天真!明面上的租金被朝廷强压下去了,你能保证那些个地主不再额外收些隐形的费用?”
“隐形的费用?”
林挽月愣住了。
应正法没好气道:“逢年过节送的礼,地主家人生辰一类的活动,积极送礼的佃户被留下,不积极的被驱逐,你如何管?”
“这、这……是学生谵妄了!”
林挽月总算是服了输,半晌他才抬头:“那勇武公,又是提的什么法子?”
苏南笑了笑:“简单,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是为何物?”
“取消丁税,摊入田税!若无田、少田者少交税,多田者多交税!”
“这,似乎和我那法子也并无不同?”
苏南笑着摇头:“在大兴律法之中,丁税可是大头,若是能取消丁税,许多小农户,就不必被逼去做佃户!也能攒下积蓄。”
林挽月发现了不对:“那那些佃户呢?他们怎么办!”
“摊丁入亩,各级地主要交的税增多,自然佃户要交的税也就多了,那些佃户若是无法经营下去,会如何选择?”
“……卖身为奴或是成为流民?”
若是放在过去,这确实是唯二的法子。
但现在不是了。
苏南摇了摇头:“错!他们还可以选择加入我那流民项目,谋一份差事,换取银财,重新购置田地,种田为生!”
“这,那我那法子也可以!”
林挽月仍旧不服。
苏南笑了笑:“只是我这法子,还可以倒逼那些招不到佃户的地主,适当降低田租,以达到微妙的平衡。”
“甚至于那些拥地自重的大地主们,为了不折本,只能压价抛售田地,叫那些流民也能购地置身!”
解题的方法不一样,自然得到的成绩也就不一样。
林挽月的思路是没有错的。
只是他一没有考虑到佃户田租的问题。
二是没有将苏南的流民项目考虑进去。
否则他们俩,谁是第一还说不定。
良久,林挽月才长叹一口气。
他鞠了一躬:“勇武公思虑周全,学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