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明朝,衡水只是个小地方,隶属真定路一个府而已,饶阳更是小地方的小地方,隶属真定路晋州一个小县,小不点中的小不点,够悲催的。这里既没有什么著名的物产,也不是美女之乡,更谈不上发达,没什么名气。
但是,在这里爆发的大战将会让它变得不再平凡。
薛思明打仗虽然猛,但并不鲁莽,他很清楚自己的军团的实力。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团要在冀中大平原上对抗滚滚而来的骑兵集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因此他趁着莽古尔泰还没有下定决战的决心,派出一个大队抢占了位于战场轴心的牛村农场。牛村农场是天雄军开发真定路的时候建立的,有坚固的围墙可供据守,算是一座小城堡了,一千多名装备这个时代杀伤力最为凌厉的步枪的步兵,再加上一个雷击炮中队,足以让清军痛苦不堪。至于骑兵部队则照例游走在战场边缘,寻找破敌的机会。河洛新军虽然是转变为热兵器部队了,但是战术体系没有改变,依然是碾-锤战术,步兵为碾硬扛敌军最凌厉最疯狂的进攻,骑兵为锤,待敌军疲惫或者露破绽之后便当头砸落,一锤爆头。听起来很复杂是吧?说穿了就是防御-反击,六百多年以前唐军玩烂了的东西。当时的唐军对付比自己多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敌军,大多都是步兵以长槊弓弩陌刀弩炮硬扛,消耗敌军的力量,骑兵在敌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杀出,一举破敌。这一战术再加上唐军极其先进的装备,以及唐人剽悍尚武的精神,使得唐军长期处于世界巅峰,“吾之军丁一千,可击胡之数万”,最典型的莫过于安市外围打援战,不到两万唐军打爆了来援的十五万高句丽大军;诺真水之战,六千唐军几乎将二十万薛延陀大军绞杀殆尽。到了宋代,这套战术被抛弃了,只剩下强弓劲弩对射,重装步兵对抗,战术体系一下子倒退回到了先秦时代,明朝更进一步,将中国传承两千年的古典军事精华扬弃殆尽,朱元璋身故之后,明军战斗力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到喜靖时代算是烂出了新境界,几万鞑靼骑兵就能破边而入在京畿重地横冲直撞,无人敢迎战,数十倭寇转战数百里,吓得南京城门紧闭。河洛新军这几年不过是捡回了被抛弃的精华,重回防御-反击的传统,但一直不算完善,毕竟杨梦龙不是什么军事天才,他只是半桶水而已。直到雷击炮、榴弹炮、手榴弹、刺刀这四件武器的出现,河洛新军终于借鉴唐军的战术体系,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战术体系,清军成了他们试刀的对象。
清军的战术体系也不容轻视,毕竟他们算是中世纪末期李靖兵法的唯一传承者,其机动防御、以集灭散、步骑配合战术以及集中使用炮兵等等,都是李靖兵法中的精华,在得到大批汉人工匠的帮助,铸造出大量大炮、火枪之后,这些战术体系让他们发扬光大,清军由此成为东亚地区最可怕的一支军事力量。现在两支战术体系颇为相似的钢铁劲旅在大平原上迎头相撞,到底谁更优秀,只能用满地尸体来形容了。
莽古尔泰决定先礼后兵,派人给薛思明带去一句话:“不要逼得太紧,否则卢象升就是你的下场!”
然后这位倒霉的军使的脑袋就被挂到旗杆上去了。谁叫他哪壶不好开哪壶?卢象升是大明军人心目中的战神,他因为种种原因兵败辽东,生死未卜,已经成了大明军人心中的一道伤口,莽古尔泰现在就戳到了这道伤,薛思明当然不会有好脸色给他看。
军使一斩,一切都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勃然大怒的莽古尔泰咆哮着下令大军压上去,不打爆薛思明军团他誓不为人!薛思明也不废话,整个军团几千步兵排成三行,迈着异常整齐的脚步迎了上去。河洛新军炮兵率先打响,85毫米榴弹炮朝清军发出恐怖的咆哮,90毫米雷击炮更是以一分钟八发的惊人射速猛砸,一炮过去血肉横飞,碎肢乱舞,把清军轰得死伤枕籍。
清军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他们不是清末绿营那帮世界第一烂的垃圾,他们的武器装备、士气、战术体系都处于这个时代的一流水平,这点炮火杀伤还不足以击溃他们。况且他们也不是一味的被动挨打,他们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门大炮,同时开火,虽说有效射程没有河洛新军的榴弹炮那么远,但是几千步兵呈三行展开,那队形太长了,要打中并不是什么难事,铅球挟风呼啸而来,落入河洛新军中间,同样是裂肢乱飞,严密如墙的队形被打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缺口,压抑的惨叫声陆续传出。河洛新军对倒地的战友视而不见,大步前行,那些被炮弹轰出来的缺口转眼之间就被填满。
轰轰轰轰!
牛村农场那边,四门85毫米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排炮弹落在清军重骑兵中间,直炸得人仰马翻。清军重骑兵真是够冤的,他们都还没动呢,怎么就挨炮了?河洛新军炮兵表示打的就是你,埋头闷装猛打,炮弹一排接着一排朝清军重骑兵飞去,硬是把清军重骑兵窝囊得尸横遍地,莽古尔泰暴跳如雷,调来十二门重炮对着农场猛轰,我让你嚣张!
那边,两军步兵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百米左右,河洛新军三队变六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复杂的变队瞬间就完成了,前进的脚步毫不停滞。这时,疾疾马蹄声响起,成群身披皮甲的骑兵在战场的硝烟后面闪现,蜂拥而来,直冲河洛新军的队列。隔着老远,弓弦颤响便响起,利箭破空而来,薛思明发出一声无言的咒骂。是滑轮弓,这玩意儿的射程比蒙古角弓和清军的小梢弓要远得多,杀伤力也强劲得多,看来辽东一战清军真的是发大财了,连蒙古炮灰都装备了这么好的弓!
他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骈指如刀。
河洛新军停止前进,扛在肩上的步枪平端着,枪托顶着肩胛,眼睛、准星、敌人三点成一线,等待射击命令。
轻骑兵不知死活似的疾冲过来,箭如雨发,虽说是百米外射来的乱箭,还是有好些新军士兵中箭倒地了,滑轮弓的射程就是远!转眼间,他们已经冲到离河洛新军的队列只有五六十米远的距离,这是弓骑兵发威的最佳射程,不能再近了,再近他们就有被步兵冲上去拖下马分尸的危险。这些优秀的弓骑兵控制着战马,放慢速度,手指间扣着一支箭开弓射出,同时战马准备调头,再不调头就要撞到步兵了!
薛思明大手狠狠劈落。
“放!”
“放!!”
“放!!!”
愤怒的吼声接连响起,紧接着,枪声连成一片,烟焰迸发,铅弹密如风沙,呼啸而来,在轻骑兵中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人与战马的哀号响彻云霄,不可一世的轻骑兵割麦子似的,一丛丛,一堆堆的倒下,一发子弹在击穿一名骑兵的躯体之后飞行十几米,还能再打穿一个,而中弹的下场不是四肢被打碎就是脑袋变成烂西瓜,或者胸腹开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肝肠横流,惨不忍睹。上千支步枪同时射击的爆响过后,世界清静了,几百名烦人的弓骑兵被拍苍蝇似的活知拍扁,十停去了九停,剩下一点也大多被溅了一身污血碎肉,人和马都神情呆滞,在碎尸的包围中瑟瑟发抖,他们方才对河洛新军造成的伤亡,河洛新军十倍回敬给他们了。
清军众将领齐齐打了个冷战,莽古尔泰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说:“好……好厉害的火器啊!好厉害的火枪啊!”
轰轰轰轰轰!
一连好几枚雷击炮炮弹在空中炸开,弹片和钢珠倾泄而下,溅起片片血雨。又是雷击炮发射的空爆弹,这玩意儿在空中引爆的几率其实并不高,只有三成的样子,但是一旦空爆开来,杀伤力绝对惊人,只是几枚炮弹便将数十名清军士兵给钉入地面了。这通炮击告诉莽古尔泰,河洛新军不光火枪厉害,火炮更厉害!
莽古尔泰额头冒出冷汗来,怒吼:“火枪手出列,打垮他们!马科,带你的骑兵绕过去,打掉他们的大炮,快!”
清军已经无法再像刚才那样从容推进了,他们加快了脚步,几千名汉军和日本浪人组成的火枪手出列,硬着头皮迎着河洛新军那铜墙铁壁一般的队列走去。
薛思明狞笑:“想跟我对射?你够格么!给我打!”
第一排打光了枪弹的士兵已经退下,第二排补上,等清军推进到九十米之后举枪齐射,枪声震天动地!火棉发射药的一大好处就是发射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硝烟,薛思明清楚的看到在火枪齐射之下,那些有能力给河洛新军造成大量伤亡的火枪手多手诺骨排似的成片仆倒,甚至被打得向后直飞出去,他的笑容更为狠厉。
就该这样打!打到你们下辈子想起我们都要尿裤子为止!
遭到重击,清军的火枪手队列起了一阵混乱,不少人下意识的想向后缩,军官厉声斥喝,甚至挥起长刀用刀背照着这帮胆小鬼的肩膀猛砍,让他们冷静下来。队形无论如何也不能乱,队形一乱,军队就不再是军队,而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平民了,敌军乘势压上来,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屠杀!不得不说,这些军官还是挺尽职尽责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河洛新军根本就不给他们重整队列继续推进的机会,一排接着一排轮流开火,弹雨不停地倾泄过来,在清军火枪手队列中间凿出一个个窟窿,每一次齐射必然有大批火枪手双手一扬将手中的火枪甩出老远,然后仰面倒下。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
马科的运气并没有比这些可怜的火枪手好多少,他率领一支骑兵朝河洛新军后方位于一个农庄中的炮兵阵地冲去,按说骑兵打炮兵,那是轻松加愉快的,然而……
冲近了才发现炮兵阵地被一道土袋垒起来的胸墙围在了中间,胸墙后面探出一排排步枪,组成了一个空心方阵。他距离炮兵阵地还有上百米远呢,枪声就响了,不打人,专打马,只是一个齐射就将锋线上的几十名骑兵一扫而空,中弹的战马发狂似的一挣,然后栽倒在地,将猝不及防的骑兵狠狠甩落,没等摔得眼前金星乱舞的骑兵回过神来,碗口大的马蹄就从他们身上踏了过去……马科骇得肝胆俱裂,整个人都趴在马鞍上,屁股蹶起老高,试图逃过死神的邀约。可惜屁用都没有,他这一身副将的行头实在太过显眼了,至少有二十名火枪手盯上了他,二十多支火枪同时开火,他那匹枣红色辽东骏马瞬间被打成筛子,狠狠一头栽倒在地,连滚几滚,在地上甩出十几条长短不一的血线,马科被甩出十几米远,摔得筋断骨折,痛得他放声惨叫!一只马蹄重重踏落,将他冲到喉咙边的惨叫给踩回了肚子里,他浑身抽搐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喉咙格格作响,想哭,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又一只马蹄从他身上踩过去,这位副将大人就像实验室里被解剖的青蛙,只剩下抽抽的劲了。生平第一次,他恨自己的部队冲得太快,冲得太猛……
发自内心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