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田川氏一席话之后,郑森茅塞顿开。本来他已经绝望了,泉州、漳州尽失,主力舰队战败,父亲、叔叔、伯伯等这些可以依赖的人要么生死未卜,要么杳无音信,厦门三面被围,无从挣扎,既没有能力战而胜之,也没有能力罢战求和,他气都透不过来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西夷在台湾作乱居然给了郑氏集团一线生机,他们可以以此为借口,抢占道德制高点向杨梦龙提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大家齐心协力一起驱逐台湾岛上的西夷!当然,就他本人而言,他也真心想驱逐西夷,夺回台湾,毕竟郑芝龙主宰福建的这些年来,一直鼓励福建无地农民移民到台湾去,那些正在被西夷蹂躏的岛上居民都是汉家子民,不能坐视他们被西夷屠杀。
杨梦龙会同意他的请求,停止对郑氏集团的打击,把枪口对准西夷吗?
郑森心里也没底,他打定主意:如果杨梦龙答应他的请求,证明杨梦龙真的是心怀天下的,他就真心投靠,成为杨梦龙麾下一员将领,追随他的战旗去征战四方,开疆辟土;如果杨梦龙拒绝了,则证明这位冠军侯只是个沽名钓誉、自私自利之辈,这种人是不值得他卖命的,如果运气好,能保住性命则随母亲远渡东瀛,在那里隐居,如果运气不好,也就只能认命啦。
打定主意之后,他召集众将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众将领长时间的沉默,既没有人开口赞成,也没有人开口反对。
郑森打量着他们,缓缓说:“我知道,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是……我们没得选!继续跟冠军侯打下去不仅会让我们灰飞烟灭,厦门几十万百姓血流成河,更会让西夷窃笑!我们与冠军侯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利益之争,但西夷却是狼子野心,图谋占领台湾,甚至以此为跳板进一步侵略我沿海地区,若不能尽快将他们荡平,大明南方沿海地区将永无宁日,我们都将成为国家罪人!父亲执意与冠军侯为敌,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难道我们还要继续错下去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不开口表个态是绝对不行的。日系将领强烈反对罢战求和,明军两度屠掠日本,杀戮无算,结下的仇实在太深了,而日本人又是出了名的偏执、狭隘,他们如何愿意放过这个让大明流血的机会?他们甚至用手按住武士刀,厉声怒吼着说宁死不降,哪怕所有人都降了,他们也要跟杨梦龙血战到底!郑森不动声色,让人把他们给请了出去……日系将领虽然善战,但是在郑芝龙军中地位并不是很高,他们所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份量,他们那激烈的态度没有激起郑森战斗到底的决心,反倒激起了郑森的杀心:这些矮子跟他们终究不是一条心的,不能留!他招手叫来施琅,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往颈脖一划。
施琅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走了出去。
这时,那些铁杆将领终于吱吱吾吾的开口了。没有一个人明确反对求和,但是他们都在抱怨说现在罢战求和跟投降没有任何区别,这一降,郑氏迭经血战打下来的基业就算毁了,他们所有人的一切也将付诸东流……说来说去,还是担心投降之后会让他们的利益受损。郑森心里苦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长辈的眼光如此短浅呢?看样子他们这辈子的成就也就这样了,很难再进一步。等大家都吐够了苦水,他才说:“诸位,我知道,要下这个决心并不容易,谁也不知道冠军侯会怎么处置我们,在归顺之后我们的地位可能一落千丈,我们现在的财富、权力很有可能一去不复返,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我们没得选!趁着现在厦门还在我们手中,跟河洛新军握手言和,然后共同对抗西夷,我们还能得到一个好名声,也能保留几分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一意孤行,要跟他们硬扛到底,那我们就真的彻底完蛋了!想想冠军侯是怎么对待登莱叛军的?想想冠军侯是怎么对待流寇的?”
那帮嘟囔着抱怨不已的家伙想起登莱叛军的流寇的下场,顿时就不吱声了。孔有德厉不厉害?就那么一丁点人打遍山东无敌手,多少个总兵、巡抚死在他手里,根本就没有人治得了他!然而,杨梦龙只带了四千兵,只两仗就将叛军主力彻底摧毁,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等匪首被杨梦龙一刀一个通通砍掉了脑袋!那几十万流寇横吧?然而杨梦龙打他们根本就没费什么力,等他将整个河洛地区那一团乱麻理顺了之后,只一仗,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的人头就被当成战利品送到了京城!想想这几位的下场,大家都不寒而栗,纷纷说:“全凭公子作主!我们也不敢奢求什么了,只求能保住性命!”
郑森松了一口气,说:“如此,大家就回去准备吧,把粮仓、银库、军械库都封存起来,把军籍、户籍、田契、海图也整理一下,方便交接。”
他们名为向跟河洛新军合作对付西夷,实则投降,谁都清楚,这些都是必要的手续,总不能让河洛新军千里南下,去什么都没捞到吧?真要是这样,杨梦龙脾气再好也不会放过他们……更何况杨梦龙的脾气算不上有多好。大家纷纷告退,回去准备,郑森则提笔开始写信。他还是动了个心眼,没有直接给杨梦龙写信,而且把信写给韩鹏,在信中他充分发挥了想象力,把西夷蹂躏台湾岛的惨状及西夷面对大明的嚣张态度描写得入木三分,然后用沉痛的语气说眼下西夷重兵云集台湾,屠戮华夏子孙,大有割据台湾、虎视闽粤之意,我等都是大明臣子,理应为大明守此疆土,在西夷东犯之际仍在恶战不休,实是罪恶!最后,他委婉的提出,愿意跟河洛新军罢战言和,以下属的身份配合河洛新军渡海攻台,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无二话!
信写好了,他把信笺拿起来晾干了上面的墨水,装进信封中。这时,施琅大步流星的进来,身上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使得这个弱冠少年看上去多了几分杀气。
郑森忙着把信封密封,头也不抬:“都处理好了?”
施琅说:“安藤秀、田川义男、赤鹿理、百武龙兵卫、堂本刚……这些激烈反对的日本将领全部被斩首了。”
郑森说:“把人头割下来作为给冠军侯的见面礼。”
施琅说:“已经装进匣子中了。”
郑森封好了信封,又拿起郑芝龙的大印往信封用力一盖,说:“施琅,再帮我一个忙,把这封信送到韩鹏将军手里!”
施琅一怔:“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冠军侯手里?”
郑森说:“直接送到冠军侯手里就显得我们迫切希望停战,还没开始谈判就矮了一截了,对我们很不利。这样的大事,韩鹏是不敢自己作主的,一定会把信转交给冠军侯,这样一来,我们辗转腾挪的余地就多得多了。”
施琅衷心佩服:“公子真是心思缜密。”
郑森苦笑:“心思缜密?不,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好了,赶紧把信送过去,抢在登莱水师向金门发运进攻之前让这封信落到冠军侯手里。”
施琅不敢怠慢,接过信走了出去。出到门口,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又折了回来,对郑森说:“公子,你得当心那些日本武士啊,他们跟冠军侯的积怨实在太深了,如果不盯住他们,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郑森说:“我会盯住他们的,如果他们敢轻举妄动,我就把他们通通扔到海里喂鱼!”
看样子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看到他满身杀气的样子,施琅也就放心了,离开提督府,上船渡过海峡,前往韩鹏的大营。
等施琅走后,郑森又叫来几名心腹将领,低声吩咐:“你们马上调动鹰厦军精锐,将那些日本武士全部监视起来,如果他们有轻举妄动,就把他们杀清光!”
这几名将领也知道倭人与杨梦龙之间的恩怨,那些日本武士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不留神一点的话,他们真的会给杨梦龙,也给郑氏集团来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因此他们也不敢怠慢,纷纷调动自己最得力的部队,不动声色的将日本武士给监视起来。前线的部队也接到同样的命令,他们做得更狠,以调防的名义把四千多名日本武士推到了最前线,如果这些矮子不老实,他们就跟韩鹏军团一起收拾他们!这一番调动也让人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厦门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施琅数次进出韩鹏军团的中军大营,门路熟得很,很快就把信送到了韩鹏手里。韩鹏看完信,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这封信似乎不应该写给我的吧?你们那位郑公子,鬼点子还真不少!”
施琅诚恳的说:“将军,我家公子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提督与你们为敌,现在更无意与贵军交战,只要能确保性命无忧,金门军、鹰厦军都愿意归顺新军,为新军所用,还请将军成全!”
韩鹏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说:“好吧,看在他确实有几分守土报国之心,我就不计较他这点小滑头了,这封信我马上转交给冠军侯。”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一沉,哼了一声:“那些狗日的西夷,居然想趁火打劫?真当我们河洛新军近两万大军是摆着看的?不收拾他们,他们真会把自己当成上帝了!”
施琅打蛇随棍上:“西夷贪得无厌,垂涎我大明疆土久矣,要不是一些心存侠义的海盗殊死抵抗,只怕整个台湾都被他们吞下去啦!郑提督跟他们交战过数战,都没能彻底把他们打服,这次更是趁乱大举增兵,妄图占领整个台湾,如果让他们得手,南方沿海只怕永无宁日了!”
韩鹏说:“他们害得沿海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我们只好让他们安息了。”说到这里,这位大将已经是满身杀气。西夷大举侵略台湾,自然是绝大的危机,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这两年来他的军团从湖北打到广西,从广西打到福建,仗没少打,但声誉却仍然差薛思明军团一大截,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打的只是流寇叛军,薛思明打的却是凶悍绝伦的建奴、鞑子,对手不一样,影响自然也不一样。漳州之战对他而言纯属虐菜,看似战绩辉煌,然而这战绩实在太水了,以至于整个军团都不大好意思提,现在好了,西夷蹦了出来,这个对手总比郑彪、施大宣这帮蠢货够份量!
就拿你们来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