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鹏早就探知了郑芝豹的动向,对郑芝豹试图截断自己的后勤补给、迫使自己撤军的企图不屑一顾。在他看来,郑芝豹的战术并不能说是错的,问题是时机不对。如果郑氏舰队在河洛新军尚未进入福建的时候来这么一招,搞不好他还真的处处受制,挥不出拳,伸不出腿,可现在他的军团已经在福建站稳了脚跟,粮食药品等物资可以就地购买,武器装备充足,就算被断了后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士兵每人配发六十发子弹和十二枚手榴弹,炮弹也足有两个基数,现在他的军团离厦门仅一步之遥,这些弹药储备完全足以支撑他打下厦门,截断他的后勤补给有鸟用!
因此整个军团自韩鹏以下,全然不把后方的威胁当一回事,只留下一千人据守漳州,一万一千大军全部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厦门!
韩鹏军团甫一发动,留守厦门的郑森就感到吃不消了。
不是他差劲,实在是郑彪太坑爹,爽快地把漳州给送了出去,让厦门门户洞开。漳州跟厦门仅隔着窄窄的一道海峡,虽说在漳州那边还有不少堡垒掌握在郑氏手里,但是漳州都丢了,这些小堡垒能顶什么用?顶多就是迟滞一下韩鹏而已,屁用都没有!不出他所料,那些堡垒在85毫米榴弹炮的轰鸣中迅速土崩瓦解,该死的榴弹炮威力实在太大了,再坚固的堡垒在它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几炮就轰塌,然后凶悍的猎骑兵踏着尘埃呼啸而来,等待被轰得晕头转向的郑氏士兵的,自然是雪亮的马刀。而韩鹏也很有耐心,并不急于求成,而是一路拔点,将那些坚固堡垒挨个摧毁。这位将军很清楚,郑氏最强大的并不是陆军,而是水师,在郑氏水师被重创之前,任何直接攻打厦门的举动都是愚蠢的。他在等,等待着杨梦龙跟郑芝龙交战的结果。
郑森同样在等。
郑氏的陆军并没有韩鹏想的那么不堪,别忘了,这支军队可是由亡命之徒组成的,跟那些强行拉农民伯伯凑数的明军有着很大的区别,再加上郑氏垄断了华南沿海的海上贸易,富得流油,有足够的财力可以为他的军队装备精良的武器,甚至直接从西夷和日本人那里进口,因此郑氏的陆军不管是弓弩还是火枪都颇为精良,训练也严格。郑彪这个坑货所率领的自然是杂牌军,真正能打的部队还在厦门、金门诸岛,共有三万人。这支郑家嫡系部队纪律严明,训练刻苦,拥有两支王牌部队,一支是由欧洲人和非洲人组成的洋枪队,共有一千五百多人,装备清一色的火绳枪,有着钢铁般的纪律和顽强的意志,能迎着箭雨前进,直抵敌军阵前三四十步处然后举枪齐射,一个排枪过去敌军就死伤累累了。另一支是弓箭手部队,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这支部队一大特色就是箭法异常精准,有不少神箭手能够一箭射落天空中飞过的海燕。在历史上,郑氏起兵抗清后这两支王牌部队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洋枪队在南京城下跟清军铁骑恶战过数昼夜,打得清军尸横遍地,而那支弓箭手部队则在收复台湾的战斗中大发神威,荷兰人描述说“这些弓箭手射出的箭跟来复枪子弹一样准,中者即倒”。有着这样一支王牌劲旅,还有规模庞大的水师协助,郑森还是有底气跟河洛新军较量一番的。
但他仍然觉得吃不消,因为韩鹏军团的攻势太凌厉了,再坚固的堡垒都抵挡不住。最要命的是韩鹏似乎在跟他玩心理战,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像压路机一样稳扎稳打,将那些堡垒逐一拔掉,营造出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动摇军心。有时候快如闪电直捣黄巢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漳州之战已经让郑氏军队产生了对河洛新军的恐惧,现在韩鹏就是要加深这种恐惧,让他们知道没有什么堡垒要塞能够抵挡住新军前进的步伐,哪怕是厦门也不行!
韩鹏大军压境,主力舰队北上与敌军决战,迟迟没有消息……
一切不利因素都被河洛新军甩到了自己这边,郑森吃得消才叫怪事。面对咄咄进逼的韩鹏军团,他咬咬牙,下令:“鹰厦军不要动,金门军随我登陆漳州平原,迎战河洛新军!”
郑芝龙临走前已经将厦门军政大权悉数托付于郑森,他的命令没有人敢不听,再说现在整个厦门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有人下达了命令,甭管对与错,总比没人管,大家继续乱成一团强。于是,在郑森的严令之下,驻扎在大小金门的金门军千帆竞发,直扑漳州平原。
金门军顾名思义,就是驻扎在大小金门的部队,主力是广东、福建的少数民族,也有众多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和欧洲冒险者,总兵力为一万四千人。这支大军长年都在与荷兰、西班牙殖民者对峙,实战经验丰富,至少炮弹挨得多了,不会被韩鹏军团的加农炮轻易轰垮。本来金门是郑氏伸向台湾的长臂,金门军不能随便调动,但是眼下形势危急,厦门人心惶惶,如果调动鹰厦军,鬼才知道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只好让金门军上了。在调动金门军的同时,郑森还下令漳州平原一带残余的部门立即放弃那跟鸡蛋没什么区别的堡垒后撤,背靠厦门构筑一道环形防线,拱卫金门,同时传书漳州平原周边的宗族势力和山蛮,许以重赏请他们出兵助阵。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几道命令有条不紊,清晰无比,而且都切中要害,原本惊恐不安的郑氏军队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按照他的命令放弃屁用都没有的堡垒,背靠厦门组织防线,而平时收受了郑氏不少好处的地方宗族和山蛮也纷纷出兵,再加上登陆的金门军,居然在很短时间之内就组织起了一支两万四千余人的大军。
可即便是这样,郑森心里还是不安。在乘坐战舰前往漳州平原的时候,施琅环顾左右,见旌旗如林,白帆如云,自豪不已,他却在心里叹息。尽管不愿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河洛新军已经对他的家族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在半个月前郑氏还是拥有战舰三千,部众二三十万,猛将千员的庞然大物,现在能战的军舰十中无一,而他身边还能帮得上忙的将领,居然只有施琅一个,能打的都跟着郑芝龙和郑芝豹去了,剩下的都是一帮饭桶!
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但愿能取得一场说得过去的胜利,然后跟冠军侯握手言和,赔偿他的损失,然后大家罢战吧,不然郑氏真的会完蛋的……
郑氏大军在角美一带构筑防线。大概是被韩鹏军团的榴弹炮炸怕了,他们动员大批民夫狂挖战壕,挖出来的泥土垒在自己这边筑成一堵高两米,宽一米半的土墙,连绵数里,颇为壮观。这堵土墙后面藏着六十余门大炮和三千多名火铳手、弓箭手,再后面则是主力部队。韩鹏军团杀到的时候,修筑土墙的工程已经接近尾声,望着那道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两端直达大海的工事,河洛新军倍感惊讶,就连韩鹏也愣了一下。他骑着快马沿着这道防线飞驰,跑了一圈之后回到原地,不无赞许的说:“郑芝龙倒是生了个好儿子,那位郑家大公子,不是省油的灯!”
许弓笑:“那不是更好么?这一路过来所遇到的对手实在太烂了,我都提不起劲来了!”
韩鹏正色说:“这道防线背靠厦门,补给畅通,两侧又是大海,我军根本就无法迂回,只能硬拼!这道土墙当然抵挡不住我们的大炮轰击,但我们炮弹再多也没有办法将它全部轰塌,它将是阻挡我军前进的巨大障碍,只要这位郑大公子能够稳住军心,我们必将陷入苦战……不要再轻敌了,从现在开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心头一凛,收起了轻慢之心。河洛新军是很喜欢硬碰硬没错,但不代表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身伤亡,尤其是在这种占尽上风的情况下,不必要的伤亡还是能避免就避免的好。大家打消了一鼓作气攻过去将郑氏军队赶下海的念头,就地构筑营垒,以最快速度将榴弹炮和炮弹运上来,准备强攻。
在韩鹏沿着那道坚固的土墙纵马飞驰的时候,郑森也在土墙后面打量着他的对手,只见河洛新军浩浩荡荡,行进的时候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从内陆往海边飘过来似的,看得他暗暗心惊,喃喃自语:“好一支虎狼之师!郑彪败在他们手里,倒不是太冤!”
施琅拱手说:“公子,看样子他们并不打算马上进攻,我愿意前往敌营,挫挫敌将的锐气!”
郑森笑:“其实你就是在担心施伯伯对吧?”
施琅老实的点头:“是!”
郑森沉吟着说:“也好,我准备一封书信和一份厚礼,你带上它前去求见韩鹏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不会为难你的。”
施琅答应下来。
于是,郑森挥笔疾书,先是恭维了一番河洛新军的赫赫战功,然后话锋一转:“新军劲旅如虎成群,如鲨鱼列队;猛虎啸谷,百兽为之震惶,鲨鱼群击,巨鲸为之碎身;然,吾之军旅多如燕雀,众似游鱼,密比草芥!虎爪虽利,燕雀啄击之下亦不免伤痕累累;鲨齿虽尖,终为鱼虾之食;甲虫壳硬,铁锤猛击之下亦化为脓血!俗语云:量身裁衣,量足缝靴。以区区数千之兵与二三十万之众为敌,岂是知兵者所为?还请退兵罢战,免得污了将军常胜之名!”写完了,又准备了千两黄金,百颗珍珠让施琅带上,去见韩鹏。
在新军大营里,施琅如愿见到了毫发无损,跟郑彪、施福等人斗地主斗得不亦乐乎的施大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带回了“被俘将士安然无恙”的好消息,也带回了韩鹏写给郑森的回信:
“草芥虽茂,一把镰刀就能割完;燕雀虽多,一张网就能打尽;稻麦覆满大地,一盘水磨便能悉数磨成粉末;满地土块,一个巨轮滚过即成齑粉!你的军队虽然众多,却不过是腐尸之上的蝇群,谷堆上的鸟雀!蝇群攒群不可胜数,弹指一挥便一轰而散;鸟雀云集不下千万,一石击之即星散。我新军兵力虽少,却如一把锋利的镰刀,一具转动不休的水磨,试看是草芥被割尽还是镰刀先断,米麦被磨光还是磨盘破碎?”
郑森对上韩鹏,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是斗嘴皮子也没能占到半点便宜。每一个能打的将领都是打出来的,属于他的时代还没有到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