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彪猜对了,河洛新军远道而来,确实已经很疲惫了————南方不同于平坦的北方大平原,可没有那么发达的驿道可以行驶马车,全靠两条腿走过来,谁都会累的。但他没有料到,疲惫不堪的河洛新军居然敢主动去找他的夜袭部队的麻烦,不光这个草包没有料到,他手下两万多人,没有一个想到这一点,所以,事情大条了!
深夜一点多的时候,河洛新军已经在海登构筑好了工事,就连六门85毫米榴弹炮的炮位都挖好了,全军潜伏在一片山林中,刺刀出鞘,子弹上膛,等着敌军前来送死。不过现在敌人的影子都找不着,只有蚊子在不停地攻击他们。当然,不光他们这一拨人在喂蚊子,在程溪方向还有一营的山地兵同样正被蚊子叮得满头包————程溪方向多是山地,大部队白天通行都很困难,更别提晚上了,但是为了预防敌军声东击西,韩鹏还是往那边放了一个山地营,有备无患。
耳畔全是蚊子的嗡嗡声,逮哪叮哪,为了避免暴露目标,还不能用手去打,河洛新军只能咬牙忍着。祈祷着敌人赶紧出现,他们好摆脱这该死的蚊子。
只是,敌军怎么还不出现?
河洛新军在骂娘,王彬同样也在骂娘,还是跳着脚骂的那种。
他的部下太废柴了!
刚出发的时候还好,大家士气高昂,都做着自己神兵天降,闯入敌营肆意砍杀如入无人之境的美梦,走得还挺快的。可是,走出几里路之后就不行了,队形开始乱了,十里过后,掉队的、赖在路边不愿意站起来的大批大批的出现,大家都在抱怨说路太难走,也太远了,等他们赶到河洛新军的漳浦大营,只怕都累残啦!王彬差点没让这些废柴气哭,这路还叫难走?明明就是沿着海滨驿道行军,这都还叫难走?真不知道河洛新军是怎么做到日行七八十里而队形不乱的,他带队才走了十来里就乱得跟放羊一样啦!无奈之下,他只好派出骑兵来来回回的跑,看到坐在路边不愿意起来的就用棍子赶,同时高声提醒他们别忘了出发前的豪言壮语。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个小时,别说人,马都快累瘫了,但王彬也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身边很快就会跑得只剩下几百号人的。
好不容易到了海登,那帮兵痞士气总算高涨了一点,但一致要求吃一顿饭再走————他们都饿了!王彬没辙了,只好派几百号人闯进海登,挨家挨户的抢粮,弄得鸡飞狗跳,好歹三十来石大米和一些青菜咸鱼,将就着做了一顿饭让大家吃。兵痞们围着锅子狼吞虎咽,王彬则一脸晦气的在一边喝着闷酒,他的副将郑三发同样哭丧着脸说:“将军,这不行啊,兵贵神速,我们出城夜袭,图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是他们在路上这样磨蹭,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搞夜袭了,还谈什么出其不意?”
王彬没好气的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兵贵神速?实在是快不起来嘛!这帮兵痞,一个个口头上喊得震天响,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全拉稀了!老子真是嘴贱,好死不死的向将军献计夜袭干什么?要不是出了这么个倒霉的主意,老子现在早在躺在被窝里睡得鼾是鼾屁是屁了!”
郑三发也唉声叹气:“可不是么,这一次咱们可是倒了大霉了!”
显然,面对这么一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兵痞,这些将领都泄了气,出发前的豪情壮志早就被疲惫和无奈给消耗殆尽了,他们现在还没有被气疯已经算得上是很顽强啦。
可是,再怎么疲惫,再怎么无奈,仗还是要打的,总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吧?郑彪非熊了他们不可!而且停下来吃一顿饭也有好处,那就是掉队的士兵以惊人的速度赶上来蹭饭,人手居然到了个七七八八,离目的地也不远了,现在想折返,别说郑彪,就连这帮半死不活的兵痞也不乐意————要回头早就回头了,还用等到现在?
所以,等大家饱餐一顿之后,王彬一声令下,几千士兵打着饱嗝,又出发了,速度还加快了不少。
这一幕当然瞒不过韩鹏,接到侦察兵的报告之后,他冷笑一声:“找死!”行军打仗,吃个七分饱就行了,绝对不能吃得太撑,因为吃得太撑的话就没法活动了,那帮兵痞,都要开打了还吃得肚皮滚圆,不是找死是什么?好不容易,那一大片的火把像一条懒蛇一样挪进了他的视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韩鹏下令:“发射信号弹!”
咻咻咻————
一连三枚绿色信号弹从林子里窜起,冲起数百米高。正在打着饱嗝的王彬一惊,抬头遁声望去,正好看到信号弹在高空炸开,化作千万点萤火虫大小的绿色焰火纷纷扬扬的洒落,美得令人惊叹。但是王彬、郑三发等好歹有点军事常识的将领可没有半点小女生观赏元宵烟火的兴奋与激动,相反,还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有情况!
郑三发突然指向前方一片林子,叫:“快看那边!”
不用他喊,王彬都看到了,林子里,一排排鬼魅般的身影在黑暗中闪现,排着整齐的队列大踏步的朝他们走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这帮家伙都扛着火枪,刺刀在月色之下闪耀锋芒,千军万马静默无声,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军团,令人胆寒。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兵痞们全部像雷打过的蛤蟆一样瞪圆眼睛,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们恐惧地看着这支军队步步逼近,胆子小一点的人浑身都在发抖,惊恐地叫:“是新军!是河洛新军!”
郑三发面色苍白,冲王彬叫:“将军,那帮黑皮居然知道我们要来夜袭,在半路设了埋伏,这如何是好?”
王彬同样面色苍白,咬咬牙,壮着胆子怒吼:“怕什么?他们清一色的火铳,在黑夜里根本就打不准,而且打完一发就没有打第二发的机会了,不管怎么看我们都是赢定的,怕个毛!冲,给我冲!冲上去灭了这帮黑皮!”
现在河洛新军已经逼近到百米之内了。按照河洛新军的战术,这个时候炮兵应该开火,以猛烈的火力大量杀伤敌军,狠狠地打击敌军的士兵,削弱敌军的战斗力,为步兵突击创造条件。但是韩鹏显然不打算在这帮废柴身上浪费好不容易才从广州运过来的炮弹————虽然尽可能带炮弹了,但是路途太过遥远,而且广州本身也没有生产85毫米口径榴弹炮炮弹的能力,这些炮弹都是从武汉运过来的,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因此他的军团十八门85毫米榴弹炮,每门炮只有四十发炮弹,十二门120毫米雷击炮弹药基数更少,只有三十发,而且打一发少一发,还是省着点用的好。事实上也不用开炮了,看到河洛新军一层层的涌过来,刺刀如墙,王彬的部队已经陷入慌乱,不少人开始下意识的后退……打这种不堪一击的军队还要开炮,那纯粹就是浪费资源。他指挥部队继续向前推进,这是事先制订的战术,顶到三十米就开火,先撂倒一片再白刃冲锋,一举将其打垮。
河洛新军步步紧逼,越逼越近,黑暗中那黑魃魃的身影,那闪着寒光的刺刀,以及闷雷般的脚步声,让人感觉如同地狱降临。王彬额头满是冷汗,放声咆哮:“结阵!结阵!弓箭手在前,长枪手在后,给我射住阵脚!他们都是没脑子的,只会直挺挺的走过来送死,你们怕什么!”
微微发颤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有些凄厉,那些兵痞被他这么一吼,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开始结阵。只是现在才开始结阵,未免也太晚了,不等他们的弓箭手排好队,河洛新军离他们已经只剩下三十米了。完全无视那上千名正哆嗦着拉开弓的弓箭手,韩鹏大喝:“三排齐射,开火!”
两千多名河洛新军步兵一个立正,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取立姿据枪,两千多个枪口指向敌人,随着韩鹏一声令下,同时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
密得完全分不清点数的枪声如同雷暴,几乎震散了天空中的云朵,两千多道嗜血的火舌飞窜而出,舔向鲜活的肉体。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跟扎破水囊囊似的,这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声响连成一片,郑氏军队如同被狂风吹过的麦田,一排排一丛丛的倒下,大团血浆从他们的胸口、肩膀、腹部、大腿甚至头部炸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雾,久久不散!前排上千弓箭手几乎被一扫而空,后面的长枪兵、刀盾手也稀哩哗啦横七竖八的躺倒一地。采用火棉作发射药的线膛燧发枪威力之恐怖,完全超出了郑氏军队最夸张的想象,一发子弹甚至能打穿三个人,又是近距离开火,猝不及防的郑氏军队瞬间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一次齐射就让他们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躺倒在地上了,不少没有倒的人也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中弹后流出来的还是溅上去的。他们哆哆嗦嗦的擦着身上的血,身体颤抖得厉害,在一阵沉黑之后,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胆小的女生踩到眼镜蛇式的尖叫声!
所有人都在没命的尖叫,有人甚至哭出声来,前所未有的恐惧令他们魂飞魄散。他们也不是没有打过仗,没见过死人,但是何时见过这种一瞬间身边的人就倒下了三分之一的惨烈场面?对砍一天死掉一千多人跟几秒钟之内倒下一千多人对一支军队造成的冲击可谓天差地别,前者属于正常,只要那支军队不是太烂都能承受,后者却是世界末日,铁打的军队都承受不了!而就在他们放声尖叫中,河洛新军齐齐发出一声大吼,挺着刺刀如山如墙的猛撞过来,短剑形军刺无情地洞穿郑氏军队的士兵的衣物、皮甲、胸肌甚至骨骼,前胸入后胸出,留下一个个中空的大窟窿,带出一股股鲜血,脑海一片空白的郑氏军队士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刺倒了一大片。那一阵阵惨叫声终于让幸存者反应过来了,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他们不是人,是恶鬼!快跑啊!”
这一声狂叫摧毁了王彬所部最后一点勇气,几乎所有人都扔掉手里的家伙,集体向后转,撒腿飞跑,几千人的大军,瞬间就崩溃了。长枪兵扔掉了长矛,弓箭手扔掉了弓箭,将领丢掉了头盔和铠甲,所有人都在逃,边逃边奋力将身上一切妨碍逃跑的东西扔掉,把“丢盔弃甲”这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同样的,他们也将“不堪一击”这一成语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也不能过多的指责他们,他们本质上只是一群海盗,一群乌合之众,不管是纪律、勇气、对军官的服从性,跟正规军都没得比,而跟河洛新军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强悍的满洲八旗军,面对河洛新军这雷霆万钧的打击,也很容易崩溃,何况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他们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手,想不倒血霉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