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是福建名城,依山傍海,跟厦门仅一线之隔,与台湾隔海相望,可谓兵家重地。郑芝龙将自己洗白之下,下了苦功去经营厦门,将厦门打造成自己在福建的大本营,他当然不会忽略漳州这么重要的地方。早在几年前他便派义子郑彪率领数千精兵去镇守漳州,郑彪在漳州大力撒钱招揽流民,招安土匪海盗,短短几年时间,居然让他拉起了一支多达两万人的大军。这支大军打仗的本事怎么样还不得而知,反正祸害老百姓的本事可不差,漳州老百姓让他们祸害得够呛————一支由土匪、流民组成的军队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的话,破坏性是非常吓人的,打家劫舍、强抢民女那简直是家常便饭了。好在,郑芝龙毕竟是比左良玉强一点,有他在,郑彪不敢太放肆,多少也会约束一下部下,那些乱兵还不敢闹得太过份,不过已经够可恶的了。
接到郑芝龙的命令之后,郑彪撇了撇嘴,对心腹大将王彬说:“义父太谨慎了!从广州到漳州,那些黑皮一口气跑了一千多里路,累都累残了,我军以逸待劳,一个能打他们五个,那点人马还不够我们一顿吃的,何需再派施大宣和施福过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王彬深以为然:“是啊,用两万人去打那些黑皮都绰绰有余了,再派两万人过来,那不是添乱吗?”
郑彪哼了一声:“分明就是信不过我!”捏着下巴盯着地图,问:“那些黑皮都到哪里了?”
王彬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出了河洛新军的位置:“他们离漳州城只有四十里路了!”
郑彪又哼了一声:“跑得这么快,他们就这么急着来投胞?”一拍桌子,叫:“我们不等施福和施大宣了!王彬,派出骑兵盯住他们,找准他们宿营的位置,今晚我们带六千精兵偷偷出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彬眼睛一亮:“偷营?”
郑彪得意地说:“对,偷营!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惨了,到了夜里睡得比猪还死,我们只要解决了哨兵就可以摸进他们的大营,像杀鸡一样割断他们的脖子将他们一个个弄死在帐篷里,等施福他们赶到,我们都已经解决战斗了!”
王彬叹服:“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如此一来,那些黑皮想不死都难了,末将这就去安排!”
郑彪说:“赶紧去,干得漂亮点,我能不能在义父面前露脸,就看这一次了!”
王彬马上下去安排,将漳州城中一千多骑兵全撒了出去,同时又拣选精兵,准备夜袭。漳州两万守军倒有一大半是亡命之徒,得知消息之后踊跃报名,甚至为争夺名额动起手来……河洛新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以逸待劳,十拿九稳了,这样的功劳跟白送的差不多,不报名的都是傻子!六千人很快就招满了,郑彪又拿出酒肉来让大家饱餐一顿,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大开杀戒。
所有的安排都像模像样,漳州守军也士气高昂,貌似《三国演义》里重复过N次的经典桥段,又要在漳州城下重演了。
然而,河洛新军似乎不打算按着他们写好的剧本来。
离漳州还有四十里远的时候,韩鹏便下令大军放缓速度,等待落在后面的炮兵和辎重部队赶上来,同时将手里为数不多的骑兵撒了出去,张开威力警戒幕。由于必须在广东留下一支机动部队以防郑氏从海路绕过自己直取广州,韩鹏把自己麾下大部分的骑兵都放在了广东,现在他手上只有区区五百猎骑兵而已,算得上是河洛新军有史以来步骑比例最为悬殊的一次了。不过这五百猎骑兵都是从蒙古籍骑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弓马娴熟,能骑在飞驰的骏马背上一刀将悬挂在空中的一颗浆果劈成两半,用线膛燧发枪射击五十米内百发百中,是韩鹏苦心培养的一支奇兵。现在这支猎骑兵五十骑一队撒了出去,开始遮蔽战场。
蒋正带着一队猎骑兵,沿着驿道一路疾驰,看他那气势,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一头狮子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六月的福建炎热多雨,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会不停的出汗,衣服很快就会湿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不过蒋正不会在意这些,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他这几年都是在当杨梦龙的亲兵,多次请求到部队去带兵打仗都让杨梦龙一口回绝,理由是他是蒋家独苗,又没有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蒋家就要绝后啦!他算是最早追随杨梦龙的那一拨人了,眼睁睁看着薛思明、韩鹏等比自己晚的人步步高升,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而自己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兵,蒋正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好在现在他也成家立业了,有了一个宝贝儿子,杨梦龙也就没有理由不让他到野战部队去啦,再加上现在接连扩军,培养军官的速度跟不上,他们这些亲兵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放到了野战军团中去,总算不必再看着同僚大功小功立个不停,火箭式蹿升而眼红了。蒋正心里发誓,他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他很快就发现了敌军骑兵活动的踪迹,哼哼,看来郑氏的军队也不是笨蛋,还知道要派骑兵出来进行搜索警戒,而不是缩在漳州城里抱头蹲防等着挨揍……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些海盗对骑兵的运用也仅此而已,别指望他们能用骑兵打出什么漂亮的战术配合来。他们这种例行公事式巡逻、搜索,撞上眼冒绿光盼着拿他们的脑袋去换功劳的河洛新军骑兵,跟送人头没有任何区别————在远处的村庄、树林、山坡甚至田间地头不时传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说明猎骑兵们正在猛殴这些不知死活的敌军游骑,笑纳送上门来的首级和战马。
蒋正没有参与到这场狂欢之中,他可不稀罕那些小角色,要玩就玩一票大的,宰一个副将、参将之流的大人物!
“蒋爷,有动静!”他的副手,蒙古汉子图曼忽然指向前方,压低声音说。
蒋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股烟尘高高冲起,密集的蹄声隐隐约约,朝着这边滚来,不用说,是一支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少说也有好几百骑!蒋正四处看了看,朝百米外的运河一指:“我们上去!”
整个中队马上变后队为前队,朝运河大坝疾驰而去。那大坝的主体其实就是一道斜坡,很轻松就爬了上去,然后让战马卧倒,大家趴下,盯着下面。
两里开外,四五百名骑兵正在纵马飞驰。好死不死的,正好是朝着这边开过来。蒋正拿出望远镜仔细辩认旗号,没错,是漳州骑兵!再看看带着一队家丁跑在最前面的那货……他激动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感谢上帝圣母玛丽亚,感谢佛祖安拉三清道长,是个副将!小爷这趟没白跑,逮到一条大鱼了!
运河下面,王彬的副将王虎带领四百精锐骑兵,一边操着闽南话问候着河洛新军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朝杀声最为激烈的樟树头赶去。这位颇为勇猛的将军心情郁闷无比,为了配合郑彪的夜袭,他将麾下一半骑兵撒了出去,进行侦察、搜索、袭扰,试图向河洛新军施加压力,迫使他们停下来扎营,不然让他们一股作气冲到漳州城下可就麻烦了。按说他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活见鬼的是,河洛新军的骑兵明明只有他的一半,又要遮蔽这么大的战场,理应捉襟见肘,处处受制才对,可是他派出去的游骑不断传回坏消息:我们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又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我们再一次遭到黑衣骑兵的攻击……能传回坏消息的已经很幸运了,有两支派出去之后就石沉大海,再无音信!主场作战的漳州守军到处遭到攻击,客场作战的河洛新军骑兵倒如鱼得水,神出鬼没地痛殴敌军,我靠,到底是谁的主场啊!
刚刚又有坏消息传来:有一百多名骑兵在樟树头镇被河洛新军的猎骑兵给包围了,危在旦夕!王虎那个恼怒,就别提了,可那些被包围的都是自己的手下,再恼怒也得去救,他只好带上所有能够调集过来的人马前来救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被人家轻松吃掉吧?心情郁闷的王副将冲手下吼:“加快速度,尽快赶到樟树头,等我逮住那些黑皮,我要将他们吊在树上剥皮抽筋,让他们知道招惹虎爷我的下场!”
一帮骑兵乱哄哄的叫:“剥皮抽筋太便他们了,最好把他们装进麻袋里扔进石灰池,用石灰把他们煮个稀烂!”
“把他们的头割下来当夜壶!”
“把他们绑住用马拖成烂泥!”
王虎瞪起眼睛叫:“都给我闭嘴!光是嘴巴凶有个鸟用,碰到那些黑皮敢冲上去把他们杀光才算真本事!都要给老子玩命,知道不?可别嘴上嚷得凶,要玩命了马上拉稀!”
骑兵们笑嘻嘻的说:“哪能呢,大哥,我们虽然不像你那么勇猛无敌,但也不是什么怂货,大哥你让我们往哪打我们就往哪打,你让我们冲,我们绝不会后退!”一个个拍着胸口,比赛着说大话,心里打的主意却是:听说那些黑衣骑兵顶多也就四五十人一队,我们好几百人呢,人数是他们十倍,只怕还没打照面他们就吓得跑光了,不用打都赢定啦!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骨瘦如柴。
遇见比自己多出十倍的敌人,只要是个正常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撤退,可问题是,人在战场上混得久了,也就不正常了……当他们接近运河的时候,蒋正大喝一声:“准备射击!”这一声大喝跟个霹雳一样,震得那些有说有笑的骑兵浑身一颤,遁声望来,吃惊地发现运河大坝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排黑衣士兵,黑色头盔,黑色战衣,黑色胸甲,不正是河洛新军么?最要命的是,这些黑衣士兵人手一支火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指着他们……
王虎目瞪口呆,这些黑衣骑士撑死也就五十来人吧,又没有什么可供坚守的地形,居然敢伏击他们四百多人?我的老天爷,他们没病吧?难道这些北方佬的大脑回路通通都跟他们不一样么?他嘴角扯动了几下,正要学着《三角演义》里某位大将狂笑几声,狠狠嘲弄这帮不自量力的对手一番,猛然又听到一声大喝:“射击!”
砰砰砰砰!
爆豆似的枪声猛然响起,惊散了运河两岸的鸟儿,五十个枪口同时窜出桔红的膛焰,弹幕横扫而来,掀起一片血雨,被打中的骑兵和战马跟爆炸似的从身上喷出大团血浆,惨叫着滚作一团,有些倒霉蛋头部中弹,大半个脑袋都炸裂开来,脑浆喷溅,那恐怖的画面让人肝胆俱裂!猝不及防的郑氏骑兵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只是一个排枪,他们便被放倒了近二十人,阵脚大乱!王虎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五十支火枪,少说也有五六支是对准他开火的,他没有练成火云邪神那空手抓子弹的绝技,自然逃不过,右肩和左胸各中一弹,栽下马来,只剩下抽搐的劲了。在他咽气之前,他看到,自己的骑兵已经乱作一团,而运河大坝上的河洛新军骑兵收起火枪,拔出马刀骑上战马,疾风似的从大坝上猛冲下来,挥舞马刀大开杀戒……
“这帮北方佬都是疯子!”带着这样的念头,王虎胸口泵出最后一股鲜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