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大军这次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贝勒德格类、岳托、阿济格率兵两万,经义州屯住于锦州和大凌河之间,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主力则是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经广宁、黑山,径直压向大凌河城。现在,这两路大军已经在大凌河城下会合,在离大凌河城三里远处扎下了大营,登上城头放眼眼去,乌泱泱的一大片,无边无缘,煞是骇人。
祖泽润有点瞠目结舌:“这么多人!难不成建奴其他地方都不要了,把所有精兵都调到这小小的大凌河来了?”
何可纲沉稳的作出判断:“至少有五万兵马,还不算包衣奴才!”目光落在两百步外那群正在耀武扬威的轻装飞骑士身上,有些感慨:“蒙古人也来了,而且还来了不少……”
后金是个强盗集团,一伙强盗想要发展壮大,就得不断抢东西,逮谁抢谁,不光抢大明,抢朝鲜,连蒙古人也让他们给抢了。被抢了的蒙古人自然跟后金结下了很深的梁子,明朝趁机猛撒银子,出重金购买建奴的首级,重赏之下,勇夫成堆,蒙古人在家仇和厚利的双重刺激之下不断攻杀后金防御薄弱的部落,拿他们的首级换赏银。那时候后金的日子非常难过,在朝鲜和东江这边有毛文龙捣乱,弄得后金主力都不敢离开沈阳超过一个月;辽西那边有蒙古人像疯狗一样偷袭他们的部落,一个不留神就得被割走一大批人头;正面有坚如磐石的关宁防线,啃了几次连根毛都啃不到,反倒崩掉了大牙,这三点一面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缓缓绞杀之下,后金几乎窒息。但是后来袁崇焕先是杀了毛文龙,接着停止向蒙古购买建奴首级,蒙古人马上就不干了,你是老大,我们帮你打仗图个赏钱的,现在你这个老大都不打了,我们还打个什么劲?皇太极趁机施展高明的外交手段拉拢各部落的人心,等到己巳之变,后金大军长驱直入,横行京畿数月之久,蒙古人才发现明朝这个老大竟是如此的虚弱,呼啦一下全跑到了后金这边,皇太极要攻打大凌河城,他们积极响应,比正儿八经的后金八旗兵还要卖力,这一幕怎能不让人感慨。
祖大寿哼了一声:“一伙背信弃义之徒,在大凌河城下,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猛的,后金大军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喊声,无数士兵神情狂热,无数个嗓子打肺里用蒙语、满语甚至汉语呐喊:“汗王!汗王!汗王!”巨大的声浪几乎震散了天边的云朵!
祖大寿面色骤变:“奴酋皇太极也来了!?”
何可纲神色凝重:“看来假不了!”
祖大寿面色连变数变,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就算他亲自来了又如何?可不要像他老子那样,把命都丢在坚城之下才好!”
何可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关宁军自信满满,不理会后金的挑衅,继续加固城墙和城堞。后金的攻坚能力太差了,只要城里没有后金奸细,每次攻城对他们来说都只能是一场悲剧,关宁军相信这次同样如此。
山呼海啸中,皇太极带领众将领来到距离大凌河城仅三百步远处,察看这座尚未完全完工的坚城。夕阳之下,大凌河城那高大的城墙越发显得高耸,再加上层层密布的鹿砦、堠台、壕沟,更是固若金汤,特别是城头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让每一名后金将领都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几次攻打宁远、锦州,他们让明军的大炮炸惨了,都快被打出心理阴影来了。就连后金头号猛将莽古尔泰,也盯着最大的那个炮口,有点费劲的咽了一口唾沫,说:“这座城,不好打!”
皇太极缓缓点头:“确实是不好打。”慢慢眯起眼睛,露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意:“不过,我也根本就没打算打!传我军令,大军就地扎营,放出双倍岗哨,严防明军偷袭!”
崇祯四年八月六日,后金两路大军五万余人马在大凌河城下会合,将小小的大凌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军情传回关内,明朝中枢为之震动!
“大凌河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孙承宗一到宁远经略府,头一句话就是问军情。本来这个老头心情还不错的,在北京作了短暂的逗留,向年轻的皇帝解释了卢象升在天雄三卫一些看似反常的举措和政策,打消了皇帝对卢象升那一丝疑虑。本来,听说天雄三卫的粮食大获丰收,天雄军可以自给自足了,一大帮御史言官马上就跳了出来,嚷嚷再这样下去,恐有藩镇之祸————哪个藩镇不是从自给自足开始的?在他们眼里,军队都是一群捡文官的骨头啃的叫花子才叫正常,哪个军镇能够自给自足的话,那绝对是不正常的,有藩镇割据的苗头,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孙承宗对此十分担心,百忙之中抽空去了一趟大名府,作了一番调查。他如实向崇祯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天雄三卫原有军户一万七千余户,由于军田被大量侵占,大批军户逃亡了,只剩下不足九千户,减少了一半。卢建斗接手之后,向缙绅讨回被侵占的军田,重新招募流民充实三卫,短短一年,天雄三卫的军户便达到了两万户,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绝少看到流民乞丐,人人安居乐业……三卫军户辛勤劳作,大获丰收,不仅军户丰衣足食,天雄军亦兵精粮足,已经成为一支精锐之师!倘若天下军镇都能丰衣足食,大明何愁没有可战之兵,可调之粮?”总之,在这个老头看来,天雄军能够丰衣足食是天大的好事,卢象升非但没有过错,还有大功。崇祯皇帝听得高兴,当着他的面把卢象升狠狠的夸了一通,说要号召各军镇卫所向卢象升学习,至于言官御史们的藩镇之言,当他们放屁好了。孙承宗这才放下心来,马不停蹄赶赴宁远,结果一到宁远,就听到了这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回话的是关宁军二号人物,祖大寿的亲家吴襄:“回阁老的话,奴酋此次出动兵力之多,出乎意料,已经将锦州到大凌河之间的道路全部封锁了,我们的哨骑根本就过不去,大凌河城内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
孙承宗问:“建奴这次出到了多少兵力?”
吴襄说:“至少十万!”
“十万!”孙承宗倒抽一口凉气。这差不多是后金全部的青壮了,而且还得算上十五岁的男丁!我的老天爷,那帮建奴都疯了吗,一下子动员了这么多兵力,日子不过了?
总兵宋伟说:“在锦州外围也发现了建奴的哨骑,往来驰骋,肆意刺探军情,十分嚣张,怕是有大进犯宁锦之企图!”
十万大军要围一个小小的大凌河城,那是绰绰有余了,动用这么多兵力,就为了围一个大凌河城,这话说出去,傻子都不信。孙承宗沉声下令:“宁远、锦州、松山、杏山各处提高戒备,不得稍有松懈,以免让建奴有机可乘!还有,组织死士,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大凌河城探个究竟!现在城都让人围起来了,我们却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仗还怎么打!”
众将领抱拳应诺,各自下去布置。很快,锦州那边便招募到了一批死士,一人两匹跑得最快的战马,装备最精良的兵器,怀揣着书信上马出城,抱着必死的信念朝着大凌河方向驰去。这招孙承宗并不陌生,去年建奴包围北京,消息被隔绝,他就是靠几名死士送信,跟老部下恢复了联系,调动军队调整部署,稳住了局势。他希望能有一两名死士成功进入大凌河城里,把那边的消息带回来,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这些死士刚一离开锦州城,马上就遭到了后金哨骑的截杀,而且越接近大凌河城,前来截杀的后金哨骑就越多,那些死士一个接一个倒在了他们的马刀弓箭之下。第一批死士很快就死光了,第二批的运气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头天晚上出发,第二天他们的人头就被挂到了锦州通往大凌河的官道路边的树上。但孙承宗的决心不容动摇,他许下更高的赏格,更多死士接过赏银,骑上快马出发,不到大凌河城誓不罢休。
锦州到大凌河城不过三十余里,骑快马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了。然而,在后金哨骑的截杀之下,这短短三十余里路,竟然如同从地球到月球那样遥远,那么多死士,都是有去无回。
数日之后,终于有一名死士那满是血污的身影出现在锦州守军的视野之内了。这名死士人和马都是伤痕累累,还插着几支利箭,后金哨骑在后面追赶,那匹马疯了似的狂奔,后金哨骑硬是追不上。守军见后金哨骑人数不多,鼓足勇气杀出城去,后金哨骑见状,转身便跑,让他们将这名死士给抢了回去。
这名死士身上还插着两支箭,全凭一股气撑着,回到锦州城里,这口气一松,登时就不行了,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出去接应的那名什长赶紧扶住他,他咳出一口血沫,艰难的说:“建奴……在攻打……堠台……用大炮……轰!已经……打……打下了……好几个……堠台了……好多大炮……”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喉咙格格作响,呛出一股股血沫,抽搐几下便闭上了眼睛。
什长不敢怠慢,如实上报。很快,紧急军情递到了孙承宗手里,他看完之后面色大变,严令关宁军马上增援大凌河城。
明军的噩梦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