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烛影摇曳,筱雨芳坐得端正,捧着一本古籍看得入神。杨梦龙也捧着一本《乐府诗集》,貌似一本正经的看着,左手五个手指却在桌面上飞快的跳动着,飞快的爬向筱雨芳放在桌面上那只白如羊脂润如美玉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的抚摸,感觉像是在触摸一方上好的翡翠。筱雨芳两颊绯红,倏地抽出手来,再啪的一巴掌,盖了那只作怪的爪子一记火锅。
杨梦龙捧着挨了打的爪子,呲牙咧嘴扮着怪相,把“我很疼”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筱雨芳哧的一笑,合上书卷,白了他一眼,说:“别装啦,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杨梦龙委屈的说:“不就是握一下你的手嘛,干嘛要打我……”
筱雨芳说:“谁叫你在我看书的时候作怪!”她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事情,蹙起眉头问:“你把蝗虫炸着吃,真的没事吗?”
杨梦龙说:“当然没事啦,吃了会有事的话,你认为我会吃它吗?”
筱雨芳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忧色:“可是我听人家说蝗虫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世人的,如果伤害蝗虫就会激怒上天,招来灭顶之灾……”
杨梦龙大咧咧的说:“灭顶个屁啊,在我遭到灭顶之灾之前我先把蝗虫给灭了!我不光要吃蝗虫的幼虫,我还要把成年蝗虫也抓起来煮熟晒干磨成粉喂鸡,我看它能奈我何!”
这态度让筱雨芳很不满,她嚷了起来:“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不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都怕得不得了了,你还这样,真是没心没肺!”
杨梦龙嘿嘿一笑,说:“安啦,不会有事的!我告诉你啊,蝗虫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害虫,虫子吃庄稼,鸡鸭吃虫子,我们嘛,通吃,这只是一条食物链而已,跟老天爷扯不上任何关系!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会把那些讨厌的臭虫给灭掉的,你呀,就安心的呆在千户宅里给孩子们上课,照顾好筱君和安宁就行啦!当然,要是能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就更好了!”
筱雨芳的脸倏地红到了耳根,又羞又恼的扔下书,骂:“你……你真是口没遮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杨梦龙开怀大笑,吹熄蜡烛回房睡觉。筱雨芳什么都好,就是不经逗啊,稍稍暧昧一点的话语就能羞得她整整一天不敢迈出房门,那战斗力,跟二十一世纪的女性比起来就是个渣,不过,他喜欢!
第二天,更多的蝗虫从地下钻了出来。不过此时军户们全然没了昨天的惊恐与无助,反倒有点欢天喜地了。老人赶着鸡鸭,浩浩荡荡的扫荡着一块块军田里的蝗虫,而手脚灵活的青年还有妇女则弯着腰在田里寻觅,看到肥大的蝗虫就抓起来放进篓子里,准备带回家去炸着吃。昨天那一顿蝗虫大餐让大家吃上了瘾,这可是不要钱的肉啊,得多抓一点,要是让鸡鸭吃光了就可惜了。
早餐自然少不了一碟香喷喷的油炸蝗虫,大家吃得特别香。不过,油炸蝗虫香归香,军户们可没有那么多油可供挥霍的,估计也只能吃那么几次,就得提前跟这道美味说再见了。好在蝗虫并不止一种吃法,油炸的是不行了,也可以用烤的嘛,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舞阳县的乡绅百姓都给吓到了,这帮军汉疯了啊,不畏天谴让鸡鸭吃蝗虫也就算了,居然还拿蝗虫当饭吃,真是胆大包天啊!一时间,舞泉镇变得热闹非凡,四邻八乡的老百姓都赶过来看热闹了。舞阳千户所的军户也真够看得开的,当着全县老百姓的面和鸡鸭抢起了蝗虫,性子急一点的甚至在田头生一堆火,抓到特别肥大的用小树枝一穿,烤一烤就吃,当真是生冷不忌了。大家看得头皮发麻,纷纷说这帮穷军汉疯了,肯定要遭到老天爷惩罚的。
可能是这帮军汉实在太勇猛了,老天爷也拿他们没辙,几天过去了,他们蝗虫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却没灾没病,反倒越来越生猛了。也是,蝗虫的营养价值是比牛肉还高,吃多了对身体自然有好处啦。就连那些鸡鸭也是生猛如故,非但没灾没病,还特别能生蛋,军户们天天都能在鸡栏鸭舍里捡到上百斤蛋,一个个又大又圆,让人看着就流口水!反倒是虔诚的请道士作法驱赶蝗虫的田老爷倒了大霉,成串的蝗虫排满了每一根麦秆,把本来长势就够差了的庄稼给啃得七零八落,毫不留情的吞噬着田里最后一丝生机,对比这强烈,让人震憾。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醒悟过来了,求神是没用的,面对蝗灾,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了!他们毫不犹豫的投入到扑杀蝗虫的运动中去,鸡鸭一下子变得异常抢手,因为它们能吃蝗虫啊!家家户户的鸡鸭都被赶到了田里,在主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狂吃蝗虫。不过,鸡鸭再能吃也没有人能吃,不是谁都有先见之明,养着一大群鸡鸭等着蝗虫出来的,没有那么多鸡鸭,人也就成了灭蝗主力,男女老少一起上阵,拼命抓蝗虫,每天都能抓到一大篓,然后带回家去变着法子当菜吃。油炸的吃不起,就用炒的,烧的, 变着法子吃。就连顽固的地主也开窍了,再也不干那种把蝗虫当爷爷的蠢事,他们为了鼓励佃农多抓蝗虫,下了血本:抓来的蝗虫他们出柴出油,炸给佃农吃!大家还发现,蝗虫这玩意是没有半点领地意识的,他们把自己田里的蝗虫抓得差不多了,可是从别人的田里又呼啦啦的来了一批,白干了,没有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庄稼,地主乡绅只好再出一次血,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抓蝗虫,每十斤蝗虫换一斤粮食。这下子大家的积极性被完全调动起来了,舞阳县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抓蝗虫狂潮。
其他地方就没有舞阳县这么幸运了,面对蝗灾,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请道士开坛作法,在他们的顶礼膜拜哀告乞求中,蝗虫大军滚雪球般壮大,方城县、社旗县、泌阳县、桐柏县……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蝗群,到处都是被啃食得一片狼藉的庄稼。其实明代在应对蝗灾方面一直有一套完善的、行之有效的机制,比如说割除水草压缩蝗虫的生存空间、禁止猎杀喜食蝗虫的野鸭等野生飞禽、鼓励地方把旱田改为水田减少蝗灾、劝勉农民在种植麦子的同时也种一些蝗虫不喜欢吃的红豆、黑豆、黄豆、绿豆等作物;当蝗灾发生之后地方官要第一时间上报,隐瞒不报或者谎报的严惩不贷,官府会鼓励百姓捕杀蝗虫换粮食,还要开仓放粮让饥民度过难关,甚至亲自带领衙役扑杀蝗虫。这些措施都是行之有效的,自洪武到万历,作为蝗灾高发区的河南,都没有因为蝗灾出过什么大乱子。但是万历朝之后,战争频发,明朝国力大衰,再也无力应对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了,这套机制也就无法再有效的运转,蝗虫渐渐泛滥开来,水灾旱灾蝗灾交替,令整个中原民不聊生。跟接下来几年发生的大面积蝗灾相比,今年发生在南阳府的蝗灾只能算是小意思,更可怕的蝗灾还在后头。
方逸之反应还是比较迅速的,蝗灾发生后,他果断向地方乡绅借了一批粮食,向各县下达公文,要南阳百姓积极扑杀蝗虫,一斗蝗虫换一斗米。在粮食的诱惑下,南阳百姓积极行动起来,全力以赴的扑杀蝗虫,然后拿到南阳城里换粮食,南阳城中蝗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地方官吏、卫所官兵甚至锦衣卫也投入到扑杀蝗虫运动中去,在南阳百姓不遗余力的扑杀之下,灾情总算控制住了,不过庄稼也被毁掉了很多,粮食大减产已经成为必然了。同时,这次扑杀蝗虫运动也让方逸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也不知道户部什么时候才能将赈济的钱粮拨下来,把这个窟窿填上了。
手忙脚乱的保住了一部分庄稼之后,方逸之惊魂甫定,让各县、各卫所把损失报上来,至于能不能赈济是一回事,总要做到心里有数的。各种叫苦的公文雪片似的飞来,差点把他给活埋了,各县县令和各卫所都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叫苦的叫苦,叫屈的叫屈,恨不得把损失夸大十倍。可惜,这一招是瞒不住方逸之的,他老人家就是从县令干起的,底下那帮家伙惯用的伎俩他清楚得很,在心里把他们的损失打了个七折。
令他惊讶的是,舞阳千户所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叫苦,杨梦龙的报告非常简短:由于卫所军户应对得力,军田损失甚微。嗯?有意思,方逸之来了兴趣,看样子,是时候到舞阳看看那只猴子,看他是不是在吹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