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生和徐建新在青海的一个劳改农场见到了杨吕志。
在农场领导的热心招待下,顾彦生拒绝了把杨吕志叫来,坚持自己去现场看看这位老相识。
一片庄稼地,一望无际。农场领导把杨吕志从地里叫了出来。
当提着锄头的杨吕志站在顾彦生面前的时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就是杨吕志,顾彦生根本认不出来了。杨吕志头戴一顶草帽,身穿蓝布工作服,过去白净的脸庞,现在成了紫铜色,完全一副老农民样。
杨吕志看到眼前站着的是顾彦生,感到非常诧异。
“大哥——”
顾彦生的一声“大哥。”杨吕志顿时老泪纵横,他让掉锄头,跑了过去,紧紧和顾彦生拥抱在一起。
顾彦生用它仅有的一只右手,拍着杨吕志的后背。杨吕志轻声问:“你还认我这个大哥?”
顾彦生松开杨吕志的拥抱,看着他说:“为什么不认,现在的大哥已经不是过去保密局行动处的处长了,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大哥了。”
农场领导说:“顾副书记,杨吕志在农场的表现不错,已经被两次减刑了,邀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谢谢政府的宽大。”杨吕志转身对着农场领导,谦虚地说。
杨吕志知道,顾彦生不会是单纯的来看自己,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顾彦生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杨吕志,说:“我已经替你跟农场领导请好假了,跟我去农场招待所,那里安静。”
杨吕志似乎有点不信,他自从内地来到这里,就没有出过农场的大门,现在竟然同意他出大门?他转身看着农场的领导,领导同志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谢谢,政府。”
一辆吉普车,顾彦生和杨吕志坐在后排。
“大哥,我来的时候,特意去看了嫂子。”
“他还好吧?”杨吕志的眼神里充满了那种希冀的目光。
“很好。她们姐妹两被政府安排在滨海火柴厂,去年,姐妹两还双双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了呢。还有,你的姨外甥,现在已经读初中了,明年就要毕业了。”
“感谢政府。感谢政府。”
在招待所顾彦生和徐建新的客房里,两张单人床面对面的放着,进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茶杯,两个暖水瓶。顾彦生邀请杨吕志在简易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在边上坐下,徐建新给两位端来两杯热茶,然后拿出本子,坐在对面的床上,呈三角形,准备记录。
“彦生,有什么问题尽管提,我会积极配合的。”
“好。”顾彦生慢慢的说:“你还记得那份潜伏在共产党内部的国民党特务的名单吗?”
“记得,有整整好几个月,我们都是围着那份名单转的。听说,名单就是你这位叫申江的特工从唐正通的办公室偷走的。”
顾彦生莞尔一笑,说:“在传递的过程中,不慎丢失了。”
“是啊,这一点,我还真的应该相信朱雨晴的判断,当年,他非常肯定,是那个大学生拿到了那份名单。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怎么会有这样坚定的意志,在那种酷刑之下也不肯交出名单,也让我产生了误解,朱雨晴的判断是错误的。”
顾彦生知道,至于这份名单,杨吕志也未必看到过,否则当年,有人冒充这份名单想来领奖,杨吕志夜视拿去请唐正通判定的。
“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份名单,但是,在你的印象当中,有没有一个叫夏光诚的?”
“夏光诚?”杨吕志回忆着说:“在参加唐正通给这些人召开的追悼会上,我们就是和一些没有相片的镜框告别的。镜框上写着他们的名字。”杨吕志微微毙伤眼睛,竭力回忆着,继续说:“是有一个叫夏光诚的特工,好像是江南纵队保卫科科长,代号‘松鼠’。”
“你为什么这样确定?”徐建新插话问道。
杨吕志看着徐建新说:“我曾听唐正通说过,这些几个特工里面,就属夏光诚的情报最准确,而且,那段时间,什么共产党的要员到滨海城治伤,什么共产党的交通员来往于滨海城和苏北根据地,这些情报都是松鼠提供的,这些,”杨吕志转头对顾彦生说:“这些,你都经历过的。说真的,你们的那次行动,将唐正通埋伏在你们内部的十几位特工全部丧命,给了唐正通很大的打击。”
“大哥,你对1948年滨海城的双12惨案,怎么看?会不会是唐正通的一个报复行为?”
杨吕志不堪回忆的说:“双12惨案,那是滨海城地下党组织的灭顶之灾啊。经你这样一提醒,我到觉得正是这样的。”
“说说理由?”顾彦生迫不及待的问。
果然不出所料,顾彦生总是认为,杨吕志要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因为,双12惨案的结案报告就是杨吕志出的。
“那天追悼会结束之后,唐正通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杨吕志跟着唐正通走进办公室,唐正通指指边上的沙发说:“坐吧。”
杨吕志看到唐正通的心情狠不好,不敢造次,于是站在原地没敢动。唐正通将军帽扔到办公室上,随手有摘掉了胸前的小白花,接着卸掉肩臂上的黑纱,转身说:“坐啊。”
“站长,你请坐。”杨吕志拱让了一下。
唐正通一屁股就做了下来,说:“摘了,摘了,又不是死了爹娘的。”
杨吕志明白唐正通指的是什么,他摘掉胸前的小白花,也拿掉了手臂上的黑纱,坐了下来。
“老杨啊,你知道吗,共产党这一招够狠的,就像瞎掉了我的双眼,又在我的心上扎了一刀,你说,这个仇怎么报。有来无往非君子也,我也不想做这个君子。”
唐正通的这个问题问的太突然,杨吕志的心里根本还无准备,也没有想到唐正通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因此,他沉默无语,只是痴呆呆的看着唐正通。
唐正通让杨吕志回去之后,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
“你有没有拿出方案?”徐建新问。
“没有。”杨吕志说:“说来也有点怪,那次唐正通跟我交代了任务之后,并没有催促过我,几天之后,就爆发了双12 惨案。”杨吕志转对象顾彦生说:“你还记的吧,那天晚上,我们实在周大虎家里吃饭,值班室来电话,我们到了现场。也就是说,有人制造了惨案,却让我们去擦屁股。第二天,唐正通给我来电话,让我出结案报告,并叮嘱我说,以保密局滨海站行动处的名誉出报告。当时,我心里就有些犯嘀咕,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是谁立了功而让给我们行动处的呢?后来我问了值班室的人,他说,打电话的人很像是唐站长的声音。这下明白了吧?”
杨吕志说到这里,似乎有点放开了,说话的语调也随便起来。
“关键是,从那以后,唐正通再也没有问过我要行动计划的事。这不符合唐正通的工作作风啊。”
“也就是说,有人帮着唐正通制造了双12惨案,只是这个人一直没有在我们面前露过面,而唐正通也不想让这个人露面,所以功劳归我们行动处了。”
杨吕志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这就对上。”顾彦生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唐正通军衔升级是在1949年的年初,这个一定和双12惨案有关。”
“我们都知道的,上校升为将军,这一级是很难的。端掉了滨海城整个地下党组织,整个功劳不小啊。”
“俗话说的好:‘雁过留声,人过留迹。’是谁帮了唐正通这么大一个忙,却心甘情愿做一个无名英雄呢?”顾彦生问。
屋子里暂时处于静谧状态,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三个人的喘气声。顾彦生表面平静如水,心里确是着急得如火炙烤。要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真的不想再制造一个像陆伟涛这样的冤案、错案,否则,他真的对不起死去的那些同志们。
顾彦生想起一个牧师的故事:一位名叫马丁-尼莫拉的德国新教牧师,他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铭刻了一首短诗: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这正是背弃精神契约的最终结局。
顾彦生踱步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了,步子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了。希望变成了失望。
“我想到一件事,不知道跟双12惨案有没有关系。”杨吕志的突然发话,并不是他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而是在顾彦生的心里,立刻升起了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