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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向北复仇(四)

    第二天拂晓时分,陇成海的大儿子陇如龙就带着镇保安团参加秋训的队伍,从水路急匆匆地赶到了陇家镇。

    陇如龙第一眼看到的是镇西头保安团营房还在冒着的浓烟,但没有看到小镇中段陇府位置有冒烟的情况,小镇的两条街道也是完好无损的,他顿时放下心来,以为土匪没有攻占陇府得手。

    但是,当他带着队伍赶到陇府外面时,他看到了一副让他永生难忘的场景:陇府门前的那对青石巨狮,已经滚落摔烂在台阶下面的广场上,陇府的两扇铁门已经被炸倒,门头上还挂着他爹陇成海那颗血迹斑斑的人头……

    陇如龙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大门口,随即呼天抢地哭了起来。陇府里面的家眷闻讯,连忙赶出来迎接,陇府上下顿时又哭闹成了一锅粥。

    陇如龙虽然看起来非常悲痛和愤怒,但他心中其实是暗自窃喜,因为他爹陇成海一死,整个陇府就该他来做主了。现在他二弟陇如虎远在外省带兵失去了音讯,三弟陇如豹早就被人杀死,陇府现在终于轮到他一个人说了算。

    陇如龙见所有的家眷,包括自己的媳妇曾秀芝等人都安然无恙,不由心中既高兴又奇怪,待众人将李向北带队来报仇一事讲完后,他虽然心中明白这是老爹造下的冤孽,但仍是怒火中烧,他拔出枪来指天发誓,一定要亲自手刃了李向北那个小贼,为父亲大人报仇!

    陇如龙随后安排团丁将他父亲的头颅取下来,一边安排其父的葬礼,一边派人打探了解土匪的去向,准备等金江县“剿总”派来追剿的队伍到达陇家镇后,立即追击土匪的队伍。

    他坚信土匪带着他家的那么多钱粮和物资,肯定不可能逃得很远,只要确认好方向和路线,就一定能够追上去夺回来,并趁机消灭这股可恶的土匪。

    陇如龙之所以不敢马上追击,一是害怕势单力孤,万一土匪在路上设伏,他这点兵力肯定抵挡不住。二是出于自私的考虑,这次土匪来袭,陇府损失惨重,他必须保存保安团剩下的这点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陇如龙想得很远,虽然陇府遭到了洗劫,但根基依然还在,外面的几十间商户,还有那么多的土地没有受到影响,陇府在金江县、昭通府以及省府昆明的产业也还在运营。

    特别是这伙土匪总算还有点人性,竟然没有伤害他陇府的所有家眷,其中他的亲生母亲,即陇成海的大老婆,就是掌握着这些产业的关键人物,只要她在,这些产业就在,陇府的势力很快就能恢复。

    陇如龙虽然没有带着保安团队追击土匪,但他仍然派出了三组团丁马上行动,每组五人,其中两个组骑马,分头在镇东西两头追踪二十里范围,了解土匪撤离的路线,一组人在镇上和码头调查了解情况。

    中午,金江县政府县长兼“剿总”司令彭邦祯带着县保安团的大队伍赶到了陇家镇,随即在镇公所召开了军事会议。

    陇如龙知道彭邦祯将会议放在镇公所召开的用意,其一是知道陇府被洗劫,不方便去陇府,其二是借此告诉他,陇成海倒下后,县政府今后要重用的,再也不会只是你陇府了。

    陇如龙非常谦恭地迎接了彭邦祯,并在军事会议上认真地汇报了他之前所做的功课,分析了土匪袭击陇府后玩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一路往水上是假,另外一路往东去是真。

    他请求彭邦祯给他一支600人的队伍,马上轻装直追,并帮助发报协调邻县派兵截击,确保能将土匪阻击在半路,配合他前后包抄,乘机剿灭这股悍匪。

    陇如龙还明确表示,一旦剿灭这股匪徒,所有的缴获,包括原本属于土司府的所有钱粮和财物,全部上缴金江县政府充作军资,他誓死也要剿灭匪患,尽忠报仇。

    陇如龙的这番表现获得了彭邦祯的赞许,他过去一直与陇成海不和,对陇府很有成见,见陇府现在的当家人陇如龙如此谦恭懂事,又知道他留学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比身边很多人都更有军事指挥能力,于是欣然同意了他的这些请求。

    当天下午3点,陇如龙带着一支800多人的队伍出发了,除了彭邦祯调给他指挥的600人外,他还挑选了陇家镇保安团的200打头,并亲自带队走在前面。

    队伍走出十几里地后,陇如龙见后面的县保安团行进速度太慢,就站到一块巨石上,大声告诉自己的保安团这200名团丁:“弟兄们,只要追上土匪,消灭了他们,土匪抢去的那些东西,除了粮食和物资留给后面的县保安团外,其余所有的钱财和珠宝全都是你们的,你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陇如龙决不食言!”

    陇家镇保安团的这200名团丁人人大喜,行进速度越发加快。

    后面的县保安团带队的军官先是有些诧异,继而明白陇家镇的保安团是要抢功抢财宝时,马上吆喝着自己的队伍赶紧追上去,并作出了和陇如龙几乎相同的许诺。于是,县保安团也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很快就追了上来。

    这时,前面的尖兵班派人回来报告,沿路都发现有载重的马车经过的痕迹,还有土匪吃喝后丢下的垃圾。

    陇如龙大喜,命令队伍紧追不舍,后面的县保安团也不甘示弱,两支队伍就这样你追我赶的,到傍晚时,竟然追出了近60里地。

    到达一处叫青岗岭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青岗岭地势有些险峻,陇如龙虽然料定土匪定会连夜赶路,但也担心遭到埋伏,于是下令在青岗岭前面的一座小山上宿营。

    青岗岭上,李向北和刘小双各带着一队人埋伏在山道两边的树木和草丛中,正等着保安团这些追兵进入,山岭的前方不远处,张兆龙带着马队,也在一个山坳里等着他的信号,一旦追兵进入青岗岭,就落入了他三面围攻的陷阱。

    李向北看见陇如龙带的追兵,停在了前方的小山上宿营,他不禁有些懊恼,却在心中暗暗佩服这个留过洋的陇府大公子,果然有些军事头脑,他不但识破了李向北向水上撤退的疑兵之计,还能在手中目前兵力雄厚的情况下,放弃了连夜穿过青岗岭。

    虽然陇如龙这个安排打乱了李向北的计划,使他不得不赶快传令,让山寨的弟兄们赶紧撤到岭上的两个山洞里歇息。但李向北也有些高兴,因为只要敌人不连夜追赶,运输队就会走得更远一些。

    这次袭击土司府收获之大,真是吓坏了山寨的众人,仅仅粮食就有近十万斤,还有两百多支枪械和十几吨弹药,以及一些布匹和药材等,加上搜缴到的各种钱财珠宝,运输队准备的五十辆大车根本没法装完。

    幸亏李向北是本地人,他亲自指挥侦察队掩护运输队,利用小镇上家家关门闭户的那段时机,装运了约五万斤粮食藏到镇外一个废弃的矿洞里,并留下3个人看守,让他们随后秘密寻找酒厂之类的大买主卖出去。这才确保了剩下的所有粮食和财物都能够全部运走。

    为了加快运输的速度,李向北事前还动足了脑筋,下足了功夫。他将黑章县的一支马帮也动员了起来,给了他们双倍的价钱,让他们同样准备五十辆马车,在半途接应山寨的运输队。

    李向北相信,只要运输队和马帮会合,运输的速度就会大大加快,半道上的危险就会少得更多。

    为了确保运输队的安全,李向北专门安排了刘大双负责带一个队开路,陈幺妹的女兵队负责押运和保护,加上人人带枪的运输队员,他认为这样规模的队伍,即便是遇到道上的同行,恐怕也没人敢来碰这个硬茬。

    因为急行军的劳顿,陇如龙带的两队追兵当晚都睡得很沉,只有陇如龙不敢大意,他和县保安团带队的那个军官,分别带人值守了上半夜和下半夜,生怕遭到土匪的夜袭。

    陇如龙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将营房扎在小山上的决定,才避免了一场土匪的夜袭。因为李向北正是看到他们宿营在山上后,才放弃了夜袭的打算,继续在青岗岭候着他们。

    第二天拂晓时分,浑身疲惫的两队团丁在军官们的呵斥声中,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吃了一点干粮后,又在军官们的骂骂咧咧中集队开始追赶土匪。

    陇如龙还是谨慎地将尖兵班派出,让他们前出500米探路,直到看到尖兵班发回可以安全通过的信号后,他才在最后面驱赶着大队伍快速通过青岗林。

    此时刚过寒露,天气还不算太寒冷。青岗林上,舍虎寨的好汉们早就已经在昨天的埋伏点上就位,他们已经憋足了一口气,这场仗本来是昨天傍晚就该打完的,因为陇如龙的狡猾,让他们多等了一个晚上。

    看见敌人的尖兵过去,大队伍已经全部开进了青岗岭后,李向北拔出枪来,对着当头的那个县保安团的军官就扣响了扳机,那名军官应声栽倒在地。

    李向北的枪声就是开火的命令,保安团的追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山道两边就响起了暴风骤雨般的枪声,正在山道上行军的团丁有许多瞬间就被打倒,活着的顿时就像炸了群的牛羊一样四处逃散。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要开枪还击,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点躲避密集的弹雨。

    在队伍后面压阵的陇如龙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他心念电转,知道是中了埋伏,从密集的枪声可以判断出,虽然土匪可能只有三四百人,但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下,保安团人数再多,也无法组织有力的还击,幸亏自己今早多了一个心眼,让县保安团走在了前面。

    陇如龙马上就作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对身边的十几个亲随大吼了一声“快撤”,转头就朝着来路快速逃跑,丝毫不管前面那么多部下的反应。

    陇家镇保安团的200名团丁,虽然处在大队伍的后面,但同样被伏兵打倒了不少人,其余的团丁见陇如龙第一个逃命,哪敢还有丝毫犹豫,个个马上就跟着陇如龙,撒开了双腿狂奔。

    陇如龙一逃跑,整个保安团的队伍顿时就彻底崩溃,失去指挥的团丁在青岗岭中间的山道上,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他们都变成了山岭两边伏兵的活靶子。特别是在土匪刚缴获的土司府那两挺重机枪的密集而狂暴的弹雨收割下,团丁们被成片的撂倒,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个走向地狱的亡魂。

    这时,舍虎寨的马队已经将走出青岗岭的保安团尖兵班消灭,正骑着马兜头冲杀过来,虽然因山道的限制,马队无法展开,只能呈一条长线似的杀来,但他们迅猛的速度就像一把利剑,很快就凿穿了保安团混乱不堪的队伍,隆隆的马蹄声中,马刀砍进人体引发的惨叫声和哀嚎声,吓得幸存的团丁们纷纷丢下枪支,跪地哀求着投降。

    见马队已经冲入入谷,山岭两边的土匪都停止了射击,他们在李向北等人大声的命令和带动下,呐喊着冲下山岭,配合着马队的攻击,将剩余的团丁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

    这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舍虎寨的好汉们又消灭了650多名团丁,缴获了700余支枪和无数的弹药,自身却只有20多人的伤亡。

    在将战场有用的东西搜罗一空后,李向北命令马队带着战利品率先出发,去追赶和护卫运输队。

    他和刘小双带人将战死的弟兄们安葬后,随即带队离开青岗岭,直奔前面的老鸦山,准备顺路消灭刘大疤子那支匪帮。

    离开青岗岭前,李向北站在一块巨石上,朝着陇家镇方向看了很久很久。他既没有为这一仗没能手刃陇如龙而感到遗憾,也没有为又消灭了650多名团丁而兴奋。

    李向北实际上是有些怅然若失,他知道这一仗之后,他就和陇家镇彻底决裂了,尽管他如何尽量不伤害镇上的人和赶集的老百姓,但他这个土匪头目的恶名,从此就将在这里打上烙印,并伴随着他的一生。

    李向北还有些黯然神伤,他之前是想将陇府杀得鸡犬不留的,但是昨天他砍下了陇成海的脑袋后,看着陇府那些惊恐哭泣的家眷和下人时,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在这些人中,就有已经年老色衰的柳青青,还有已经长得美貌如花的陇如梅等他认识的人。

    他听到过哥哥李向东对柳青青母女非常同情的评论,也觉得她们多数都是可怜的人,在陇成海这样的暴徒身边生活,纵然是锦衣玉食,但有几个人是真正幸福的。

    所以,李向北最终下令,不许伤害陇府的家眷和下人,并且还保留了土司府,只是将大门和门前的石狮子破坏掉,将陇成海的脑袋挂在了门头上,意在向陇如龙等人表明,此仇与他人无关,如要报仇,尽管来找他李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