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13年8月初的一个正午。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昆明郊外的田野上,微风轻吹着田垄上的那一片片已经成熟得向下弯垂的稻谷,传来阵阵馥郁的芳香。
在昆明东郊的菊花村通向昆明城的宽阔道路上,车马粼粼,商旅和行人连续不断,其中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也正疾步行走在道边,他们心中充满了一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狂喜。
两个少年正是李向东和冬子,他们在昭通城很坚决地谢绝了马锅头张道宽的盛情挽留,先后跟随着一队又一队的商旅,经过了又是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了昆明城。
李向东边走边看着不远处的昆明城,心中升起无限感慨,他从金江县走到昭通,乃至走到会泽和寻甸等地,一路都是阴霾多雨的天气,加上到处丛生的匪患,使他一直感到既紧张又压抑,但自从走到昆明境内以后,他就感觉到,越是接近昆明,不仅越是天气良好、晴空万里,而且这边的社会也较稳定,老百姓的生活也较富裕。
李向东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认定,昆明不仅是一座真正的省城,而且是他心目中的一座光明之城。
李向东在倍感欣喜的同时,也有几分忧虑,在昆明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找冯晓君的爸爸冯少聪。虽然是人生地不熟,但他相信自己是一定能够找到冯少聪的,但他会帮助自己这个孤儿吗?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同样是孤儿的冬子!
走在前面的冬子显然没有李向东的这番心思,他欣喜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昆明城,脸上的激动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回头催促道: “李向东,你能不能走得再快一点啊,我的肚子都快要饿扁啦!”
冬子边说边掏出两块大洋,在两只手上来回抛玩着:“今天小爷我要从城门口吃到城中心,把昆明好吃的东西吃个够,然后再找一家大旅馆住下来,好好洗个澡,睡它个三天三夜!”
李向东和冬子在离开昭通时,马锅头张道宽硬塞给了他们六十块大洋,并嘱咐他们路上不要“露白”,以免招来歹人的惦记。李向东从金江出发时身上就有二十几块大洋,路上只花了几块,自然就很大方的将张道宽送的大洋分了一半给冬子揣着。
两人本来就没有分过彼此,各揣一些钱也只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起来,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些钱对于那个年代的普通人来说,无异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所以两个少年一路上只要遇上饭馆,都是大鱼大肉的买来吃喝。
似乎是受到了冬子的感染,李向东放下心事,在冬子背上拍了一掌,笑道:“好啊,冬子,终于到昆明了,今天我们就吃个痛快,然后再找一家旅馆,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再睡它个三天三夜!”
冬子大笑道:“正合我意,就这样说定了,不许反悔啊!”
半个多小时后,两个少年随着人流走进了昆明城,他们先买了一些衣物,准备晚上洗澡后换掉身上的这身破衣烂衫。随后就开始了吃喝,他们先在路边小摊上吃了一些炸洋芋、蒸米糕之类的小吃,接着沿着进城的长街,看见什么好吃的就买来吃,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明通河上的交三桥附近。
交三桥原名“焦三桥”。据传,古时明通河这一带两岸的人们来往都是依靠渡船,很不方便。有个叫“焦三”的人捐资修了这座桥,将两岸连成一片,使这一带变得更加繁华。人们为了纪念和感谢这位善人,便将桥取名“焦三桥”,到了民国时期,人们根据谐音,大多将它写成了“交三桥”。
交三桥一带是当时的昆明中心区域,周围林立的大楼和商铺,来来往往的车马和人流,以及满街五花八门的摊贩和他们售卖的东西,直接让李向东和冬子两人看花了眼睛,迷失了方向。
李向东老家陇家镇虽然在滇东北一带就是一个商业比较繁荣的小镇,但与眼前的昆明城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李向东和冬子二人在密集的摊贩中间穿梭着,刚开始时还能沉得住气,没有理睬那些摊贩们的吆喝。慢慢的,冬子被琳琅满目吸引住了,在小贩们热情的推荐下,开始大呼小叫起来,见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都要买,不一会儿怀里就抱满了一大包东西,有吃的、有玩的、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李向东也经不住诱惑,买了不少东西提在手上。
两人虽然衣衫褴褛,但人却显得既精神又大胆,许多摊贩见他们出手大方,更是非常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自己卖的东西,两人哪里经过这种阵势,不知不觉中又买了许多东西挎在肩上。
很快,他俩就引起了另外一群人的密切关注。
这群人正是在交三桥一带赫赫有名的“兄弟帮”,约有30多号人,帮头姓郑,自号“震交三”,因为在这一带聚众坑蒙拐骗已久,附近的摊贩都不敢轻易冒犯他,当面都叫他“三爷”。
震交三听到手下来报,立即带着十几个人来到现场,远远看见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又派人靠近听了听他们的口音,知道了这是两个刚从外地来的少年,顿时心中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李向东和冬子在交三桥整整花了一个多小时和几块大洋后,终于走出了这段商贩最集中的区域,按照他打听到的省政府所在地五华山的方向,他俩分别挎着两个大包袱继续朝前走去,打算今晚在五华山附近找家旅馆住下后,明天一早去省政府找冯少聪。
没走出多远,一群乞丐就迎面拦住了他俩,这群乞丐有老有少,一个年约60多岁,左手杵着一根拐杖、右手端着一个破碗的老乞丐,第一个朝着他俩伸出破碗来,口中念叨着:“两位小哥,给点钱救救命吧,老朽已经三天没吃过一口饭了!”
其余的七八个乞丐也是不由分说地围上来,有的端着破碗,有的伸出脏兮兮的手,向他俩讨要钱财。
李向东和冬子如果不是挎着两个包袱,身上的衣衫实际上比这群乞丐的还要更破烂,冬子倒是做出了一副摆烂的样子,呵斥着他面前的乞丐让路。
但李向东却升起了一股恻隐之心,他掏出口袋里刚才买东西剩下的一大把铜钱,给了老乞丐好几个,其余的乞丐一人给了两个,很快就将零钱发完,然后请他们让路。
哪知道这群乞丐接过钱后,却嫌他给的钱太少,不但不愿意让路,还纷纷挤上前来,想要夺他和冬子的包袱。
李向东和冬子正在着急,他们想要出手,又怕别人说他们欺负一帮老弱乞丐,不出手吧,这群人已经开始抢夺他们包袱里面的东西,正犹豫间,突然听见有人高喊道:“震交三来啦,快跑!”
听见这个喊声,四周的十几个老弱乞丐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走来的一群人,马上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四散逃窜。有两个逃得慢的,被那群人围上来抓着就是一顿暴打,打得他们口鼻流血哀叫着倒在地上了,还在用脚狠踢着他们蜷缩的身体。
李向东看不下去了,大吼一声:“住手!”随即冲过去推开那些殴打两个乞丐的人,其中有一个打得有些发狂了,反手就朝着他打过来,被李向东顺势一拉,几乎栽倒在地。那人恼羞成怒,还想冲上来,却听一声断喝:“鲁老五,休得无礼!”吓得他赶紧住了手。
李向东回头看去,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手中捏着一把折扇,正笑望着他,那人周围簇拥着十来个人,个个衣着光鲜,还有两人正帮着冬子一起捡拾地上的东西。原来冬子的两个包袱都被刚才那帮乞丐扯破,东西掉了一地。
那人见李向东回头,马上笑得更是灿烂:“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有这般侠义心肠,这帮乞丐可是我们这一带的祸害啊!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乞讨不成,还敢强抢,不教训教训他们不行啊!”
李向东赶紧抱拳行礼:“多谢这位大叔和各位大哥相助,不知大叔尊姓大名,小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
中年人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脸上的笑意不减:“哈哈,没想到小哥如此知书达礼,真是难得啊!敝人姓郑,人称‘震三交’,年轻的一辈人都喜欢叫我‘三爷’,不知小哥高姓大名、来自何处啊?”
李向东早有准备,马上答道:“小子姓冯,名向东,来自昭通,我和弟弟一起来昆明投亲找事做。多谢三爷和各位大哥相助啦!今日之恩,且容我们来日再报!”
李向东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也知道这群人绝非善类,他们初来乍到,也不想惹是生非。说完话后他拉着冬子转身就走。
但是,这群人哪肯就这样放他们走,有几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人一见震三交使的眼色,马上就跑到前面拦住李向东和冬子二人,其中一个喝道:“两个臭小子,当真不识抬举,三爷让你们走了吗?”
李向东再次转过身来,对着震三交拱手问道:“不知三爷还有何吩咐?”
震三交一双毒辣的眼睛早就看出李向东和冬子都怀揣着大把的银钱,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早就没有了。他将手中的扇子摇了摇,冷笑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本意是要请两位小兄弟去我帮会中叙谈一番,和你们交个朋友,你们为何要急着走啊?”
李向东哈哈笑道:“三爷是想在大街上动手不便,想骗我们去你的黑窝里面,才好下手处理我们吧?”
李向东说完,和冬子对视一眼,两人都将手中的包袱往旁边的地上一丢,哈哈大笑起来。
他俩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边赶路边练武,冬子天资聪慧,早就学会了李向东教的许多武技,且一路上已经打过了不少烂架。在他们看来,这些小混混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只是没想到刚进昆明城,就要打一架,既然躲不过,那就痛痛快快的跟他们打吧!
震三交见李向东二人已经摆开架势,知道引诱他们离开这条大街已经失败,气得咬咬牙,一挥手吼道:“给老子好好揍这两个臭小子,往死里打!”
随着他的吼声,“兄弟帮”的十几个打手立即蜂拥上来,有的用拳脚,有的拔出短刀和匕首,朝着李向东和冬子两人冲了上去。
李向东大声吼道:“冬子,老一套打法,带家伙的给我废了他们!”说话双拳紧握,迎着左侧的几个“兄弟帮”打手就展开拳脚,只听到一片惨叫声随后接连响起。
李向东所到之处,“兄弟帮”打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被他接连打倒在地,手上带着家伙的,被紧跟在后面的冬子狠狠补上几脚,有的甚至被他干脆折断手指,痛得在地上打滚,马上就失去了战斗力。
李向东打倒了左边的几个后,马上又转头迎向其余的打手,这些打手哪里知道这是两个经历过生死的少年,见他们虽然生猛,但都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于是在震三交的吼叫声中呐喊着向两个少年继续攻击。
李向东敏捷地穿行在“兄弟帮”打手之中,他此时心中充满了愤怒,加上有冬子在身后护着,他更是没有顾虑,所以每一招拳脚都没有留手,所到之处将打手们打得哭爹喊娘,不到十分钟光景,“兄弟帮”的打手们鼻青脸肿、断手缺牙地躺倒了一地。
从李向东两人被乞丐们围住乞讨开始,周围的行人就有一些站在远处看热闹。“兄弟帮”来到后,更是吸引了不少路过的人,他们多数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也有少数热心肠的人,是在为这两个衣衫褴褛的外地少年担心。
此时,见两个少年如此神勇,将“兄弟帮”的十几个打手打得满地找牙,不知是谁带头起喝彩来,马上就引来了众人的附和。不少人都振臂大呼:
“打得好!打得好!”
“这群臭流氓就该打!”
“震三交更该打,小英雄,打死他!”……
震三交见势不妙,正想拔腿逃跑,没想到冬子几个纵步追过去,借着惯性一个扫堂腿,就将他扫倒在地,他的腿遭受重创,不仅痛得惨叫不断,半天爬不起来,手中的折扇也被折断抛出去老远。
冬子一脚踏在震三交的脸上,痛得他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冬子将脚提起来,作势又要踏下,吓得他带着哭声赶紧求饶:“小英雄饶命!我们认栽了,有什么话都好说!”
冬子正要说话,却听李向东喊道:“兄弟,不要理睬那只老狗啦,我们走!”
冬子收回脚,朝着震三交呸了一口唾沫,转头走过去,和李向东一起拾起刚才扔在一边的包袱,打算马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