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向东的记忆中,1913年的春天显得特别的寒冷。因为他去年从冯氏私塾读完了高小后,就考入了金江县的县立中学,已经读了一个学期。现在又开学了,他在一个冻雨纷飞的清晨,背着一个包袱,再次踏上了一艘驶往金江县的客船。
在向撑着伞站在岸边的父母和弟弟李向北挥手告别时,他再次看到了父母担忧的眼神和向北脸上的泪水,心中也是非常难受,向北等人去年都没有考起县立中学,所以只有他独自一人去金江县读书。
自从去年跟着爷爷和师父护卫着陈家马帮,经历了一趟宜宾之行和与土匪的大战之后,师父凌风道长又带着李向东又去了一趟四川安顺,爷爷李霄云带着李向北去了一趟贵州贵阳。
“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兄弟俩回来后都变得成熟了许多,武艺也练得更加认真和勤奋了。
李向东久久地伫立在船头,想到了昨晚,爷爷和爸爸告诉他和向北全家人来历时的情景,他和向北听到后既感到了震惊,又感到非常自豪,原来爷爷一直给他们讲得最多的那个太平天国翼王“石敢当”石达开,竟然就是他们的曾外祖父!
李向东此时才明白了为什么师父要带他走一趟四川安顺去看大渡河,因为那是他的曾外祖父和师公面临最后失败时告别的地方。他站在船头思绪万千,直到陇家镇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时,才进入船舱坐下。
李向东的身子几乎被冻雨淋了个湿透,刺骨的寒冷让他一直感受至深。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爷爷奶奶和父母双亲,但这次离开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孤苦无依的感觉,好像觉得再难见面一样。
李向东无法知道的是,他的这种感觉很快就变成了事实。因为,早就有两双恶毒的眼睛,一直在暗中盯紧了他们全家和忠义武馆,并且一直在寻找着机会下手,想将他们全家和忠义武馆的人一网打尽。
这两双恶毒眼睛的主人,就是陇家镇的恶霸土司陇成海和老鸦山的残匪头子刘大疤子。
刘大疤子本来就是陇成海悄悄豢养在外面的一条野狗,他这么多年来之所以能够将队伍慢慢壮大,少不了陇成海背后的大力支持。陇成海也就是把他当作一条恶犬来使用,这些年来总是让他咬谁就咬谁。
去年陈家马帮刚刚一出发,老鸦寨就收到了陇成海的飞鸽传信,陇成海要求刘大疤子,不仅要将马帮一口吞下,还必须把李霄云和李向东,以及忠义武馆的弟子等全部除掉。
陇成海之所以对李霄云和忠义武馆如此狠毒,起因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土匪袭击陇家镇,因为赵国能带着年轻的李霄云夫妻俩,在与土匪队伍长时间的拼杀中,显露出了极为高深的武功,让他心生疑惧,进而下定了要除掉他们的决心。
那时的陇成海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已经代替他那个多病的土司老爹开始行使土司的权力,他怀疑赵国能等人是太平天国余孽,哪肯让这样的人在他的陇家镇存在下去。但因赵国能和李霄云夫妻已经在抗击土匪时远近闻名,他们随后又开起了忠义武馆,吸引了不少弟子加入,并结识了很多武林中的朋友,所以让他一直难以下手。
去年的辫子深夜被剪,使陇成海更加惊惧,他判断一定是忠义武馆所为,不是李霄云就是唐云娟,因为只有他们才有那么好的身手,可以在他的陇府来去自由。而且他们素来和冯少明一家交好,肯定是冯少明请他们出的手!
陇成海将自己的辫子被剪视为奇耻大辱,他虽然找不到证据,但却将这个仇记在了忠义武馆的账上,所以他将忠义武馆保护陈家马帮去宜宾,看作是他终于等到的最好机会,但没想到刘大疤子这么窝囊,竟然败在了马帮和武馆的手下!
刘大疤子的失败,使陇成海非常害怕,因为他没有想到,忠义武馆竟然如此强大,不仅重创了刘大疤子,还消灭了川道上的飞鹰寨匪帮!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忠义武馆的保护,陈家马帮根本不可能存活。
让陇成海更加害怕的是,如果他当年陷害赵国能的事情败露,凭着李霄云、唐云娟和凌风道长等人高超的武艺,他一定会难逃他们的清算和报复。
当年的了尘道长赵国能,就是被他让人趁了尘道长下山赶集买东西,在镇上茶馆喝茶之际,暗中在他喝的茶中下毒害死的。
所以,当刘大疤子带着残余的土匪向他求助时,他虽然勃然大怒,将前来送信的两个土匪一人赏了几个耳光,但又不得不悄悄地继续给钱给粮给武器,让他们赶快恢复元气,继续给他当野狗。
陇成海清醒地认识到,要除掉忠义武馆,就必须将凌风道长一并除掉,才算得是彻底解决问题。为此,陇成海专门利用一次外出打猎之机,召来刘大疤子会面,两人在山上认真地商量了很久,才定出了一条毒计,专门等待合适的机会下手。
陇成海和刘大疤子没有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1913年3月20日,正当中华民国国会即将召开前夕,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被袁世凯暗杀在上海火车站。4月,袁世凯又非法签订善后大借款,准备发动内战,消灭南方革命力量。
与此同时,孙中山先生终于看清了袁世凯的反动面目,他从日本回国后就力主武装讨袁,经过党内的一番争议之后,发动了“二次革命”,又称“讨袁之役”。
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实际有三股统治力量,一是北方的袁世凯封建地主豪绅集团,一是南方的革命党集团。第三则是处于幕后但却可以真正左右中国政局的外国利强。
那时的英、法、俄、日、德等国都对中国虎视眈眈,但因各怀鬼胎,加之他们。都不可能独自一家就能将这个东方巨人一口吞下,所以只好争着培养自己的代理人,力图通过代理人来实现对中国的掠夺。
而对于南方的革命党集团和袁世凯集团来说,无论是谁,得到了外国列强的支持,就意味着谁就能拥有大量的资金和枪炮支持。
新生的国民党集团此时力量还比较薄弱,内部仍然是派系严重、矛盾重重,不少大员都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力量难以有效整合。所以,外国列强以及中国的地主、资本家和形形色色的老板们,都把宝押在了袁世凯身上,他们都大力支持袁世凯。
袁世凯仗着拥有的军队多、加上钱粮充足,经过与革命党的讨袁军在江西、江苏、安徽、上海等多地的激烈交战,最终打败了仓促发动讨伐战争的革命党,将孙中山和黄兴等领袖人物赶到了异国他乡。
战争带来了社会的急剧动荡,这种动荡甚至冲击到了遥远的滇东北这样的地方,一时间,到处匪患四起,治安异常混乱。
就是在这样的混乱情况下,五月十九日,这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在陇成海的授意下,刘大疤子将他已经发展起来的一百多号土匪分为两组,悄悄地分头包围了忠义武馆和清玄观。
土匪接近时的动静惊醒了忠义武馆养的那只花猫,在花猫的尖叫声中,李霄云和石云秀老两口和李忠义夫妻俩都惊醒了过来,但他们还来不及作出应对,土匪就已经撞开了大门,枪弹雨点般地射向他们以及十几名常住弟子居住的木板房。
如此近的距离内,木板根本就挡不住密集的子弹,李霄云和石云秀老两口和李忠义夫妻俩纵然有很高强的武功,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和土匪密集的枪弹射击下,根本就没法躲避和施展,他们很快就被打倒在了血泊中,甚至连那只花猫都没能幸免。
唐云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因为丈夫李忠义用身体为她挡住了两排子弹,但就在她悲痛地将李忠义放下的那一瞬间,土匪后续发射的枪弹也击中了她。
唐云娟倒下前心中还有些庆幸,庆幸李向东和李向北兄弟俩此时都不在武馆内,她喷吐着鲜血的口中念叨着兄弟俩的名字,很快就停止了呼吸,死不瞑目的双眼流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
李向北此时正睡在清玄观,他昨天来清玄观练武,和师父练至深夜方才睡下。他睡得很沉,但师父凌风道长却听到了土匪包围清玄观的动静。
凌风道长听出有几十号人,他们已经从山道上接近了道观,他赶紧拿上“青蚨剑”,进入李向北的房间将他摇醒,随后带着他从大殿内的一条暗道迅速逃走。
当他们在距离清玄观几百米远的山岭上的一个山洞钻出来时,看见不远处的清玄观已经是火焰冲天。原来,这股土匪的计划就是火攻,他们知道一旦破门,就会惊动凌风道长,他们也惧怕和他近距离交手,于是带了大量的桐油和柴禾,将清玄观付之一炬。
凌风和李向北还听到了陇家镇方向传来的枪声,看到了随后燃起的大火和浓烟,那正是忠义武馆所在的方位。李向北顿时跪地哭喊起来:“师父,那是我家啊,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也一定遭难了!”
凌风制止了李向北的痛哭,带着他迅速远离。因为他知道,清玄观遭到袭击,忠义武馆肯定也难逃此劫,当下只有将向北安顿好,他才好赶去金江县救向东。只有先保住他们兄弟俩的性命,才能考虑今后报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