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看卿手里一直抱着这个木盒,不知道里面是何物啊?”
李禾闻言站起身将木盒双手捧高,微垂着头说道:“陛下,这是臣从惠来县带来的一点特产,特意进献给陛下的。”
景平帝的声音满是笑意:“哦?朕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之物。”
侍立一旁的王继伟快走两步将李禾手中的木盒接了过来,先是打开闻了闻,随后又用银针检验,见针头色泽银亮这才将木盒放到了景平帝的御案上。
景平帝眯着眼打量,鼻子轻嗅,闻到了木盒里面不算浓重的海腥味。
他想起了李禾在述职文书上写的惠来县的紫菜养殖,描述倒是与此物颇像。
“这莫不就是紫菜?宫中御膳倒是有这个,没想到实物是这个样子。”
李禾恭谨道:“陛下,惠来县贫困,臣便想着为惠来县百姓谋一份收入。现如今紫菜养殖已上正轨,今年官府以每亩五两银子的价格租给了县内富户,一共租出去了两百余亩,第一次采收紫菜一百二十斤。”
这些数据李禾在述职文书里面都写出来了,因此景平帝也不打算细问,虽然惠来县的粮税和丁税还是老样子,但是商税确实增加了许多。
而且地方上的商税跟中枢是三七分账,三分自留,余下的全部上交朝廷。
景朝税银是二十取一,惠来县的这点产出也不过收了三百两银子的商税罢了,朝廷得两百一十两,惠来县自留九十两。
这些银子确实没什么看头,但惠来县的丁税银子每年也只不过有一千二百余两,这商税已经是丁税银子的四分之一了。
所以景平帝对于李禾还是很满意的,加上皇城司传过来的消息,李禾夙兴夜寐,就连年节休假也想办法联络当地大户设立粥棚赈济百姓,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李卿在地方的政绩朕已经知道了,你做的确实不错,朕很欣慰。若是朝廷都是你这样的官员,朕便不用那么操心了。”
李禾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说道:“陛下谬赞了,臣不过只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陛下天人之姿,更有识人之明,在诸位大人的辅佐下将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若是没有陛下的治理,臣怕是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了,更遑论报效朝廷呢?”
看到李禾脸上的真诚之色,景平帝忍不住笑出了声。
即使他知道李禾这是在拍他龙屁,他也忍不住高兴。
他对李禾的背景十分清楚,自然也知道李禾家中一开始是如何贫困。
因此李禾的感恩戴德景平帝也心安理得的受了下来。
毕竟要是没有他的治理,像李禾这样背景的怕是连本村都走不出去。
“若是能多一些李卿这样的人才为朕效力,朕就是再辛苦也值得了。”
李禾当即跪下叩头道:“陛下的恩德臣愿以死相报!”
景平帝龙颜大悦,笑着说道:“好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你可是朕最喜欢的状元,要有风骨。”
李禾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陛下的天威臣便忍不住匍匐在地,真是怪了!”
“哈哈哈,王继伟,你看他,小小年纪便油嘴滑舌的,朕倒没想到朕的六元状元竟是这个德行。”
虽是斥责,但那语气怎么听怎么觉得高兴。
王继伟自然也不会扰了景平帝的心情,弓着腰笑着说道:“奴婢倒是觉得李大人说的没错,这也是奴婢伺候的您时间长了,要不然奴婢怕是比李大人还不如呢!”
“你啊!”
景平帝指着王继伟笑骂道:“你怎么也跟着掺和起来了。”
笑了没一会儿景平帝便将视线重新移到了李禾身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盯着李禾看了半天,冷不丁问道:“朕把你从京城调往惠来那样的穷苦之地,你可怨朕?”
李禾此时正低垂着头,听到景平帝的问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背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将头死死的抵在地上,回道:“臣不敢。”
景平帝声音沙哑而低沉:“不敢?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了?”
李禾后背的冷汗更多了。
他就怕景平帝为难他,因此刚刚一直捧着景平帝,说尽好话,就希望他一高兴夸赞他几句,然后他好顺顺利利回到惠来县。
谁成想刚刚还一切顺利,转过头就问起了他这么要命的问题。
这他可怎么答?
说没有?
一个在翰林院前途大好的六品侍读,好端端就被贬谪了,搁谁谁不怨?
那说有?
敢怨恨皇帝?
李禾有几个脑袋够景平帝砍得?
李禾心思急转,嘴上却不敢沉默太久,说道:“臣不敢说。”
不敢说?
景平帝的眼神一下子便冷厉起来,难道李禾真的对他心中有怨?
景平帝的声音一下子便变得平静无波起来,盯着下面跪着的人淡淡道:“无碍,卿可直言,朕恕你无罪。”
李禾咬了咬牙,只能赌一把了。
李禾声音颤抖:“不敢欺瞒陛下,臣一开始确实心中不平。”
“哦?”景平帝眼睛一眯。
“怎么,现在没有了吗?”
李禾顿了顿,突然转移话题道:“陛下,您知道臣初到惠来县是什么感受吗?”
嗯?
怎么说起了这个?
景平帝神色有些不悦,问道:“这跟朕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李禾的身子压的更低了,说道:“陛下,惠来县太穷了。臣最先去的是县城,可这个应该是惠来县最富裕的地方,街上的百姓冬日里都穿着麻衣。”
说到这李禾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陛下,那可是麻衣啊!惠来县的冬日又湿又冷,臣穿着披风尚且受不住,那些穿着单薄的百姓却要在街上讨生活。”
“臣在街上行走,路上的百姓基本都瘦的跟一把骨头似的,后来臣查阅县内田册,每个男丁平均只有八亩地,年景好的时候也只堪堪能养活两个人罢了。”
“而这些土地一大部分还都在当地大族手里,百姓们手里没钱没田,只能成为佃户,辛苦干了一年也只不过是饿不死罢了。”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本就是农家出身,可这些年读书读的臣已经忘了以前有多苦了,也险些忘了臣原本的志向。”
“臣科举做官原本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饭,百姓们不用卖儿鬻女也能活下去!”
随着李禾一句句的讲述,景平帝的神情也越来越沉默,到最后竟隐隐有些动容。
他自从登基以来,身边的大臣都是十足十的政客,就连他自己,对于底下的百姓虽有怜悯,但有的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也能说放弃就放弃。
一切都不过是政治上的博弈罢了。
但就算他提拔大臣的时候有许多考量,却也不妨碍他对李禾这样官员的赞赏。
景朝正是有了这样的官员,才能一直走下去,即使这样的官员下场往往是会被埋没,甚至是迫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