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峰造极”
石建喃喃自语,又觉得被杨何骗了,这话说了像没说一样,都不需要懂相术,谁看不出来陛下是要登峰造极啊?
只是,这个极在哪?
“比之太上皇?”
石建开口问道。
杨何眼中闪过讥讽,好似在嘲笑石建格局太小,
“无异于东岳比之西岳。”
父子相比,便如泰山比之于五岳中最高的华山。
“那比之文皇帝?”
“文皇帝为王之极,但与陛下比,差矣。”
石建声音颤抖,
“陛下比之高皇帝?”
杨何笑笑不说话。
“比之三皇五帝?”
“上古之事,有何言说?”见石建眼中闪过激动,杨何继续道,“极,是好事,也是坏事。水满则溢,只看陛下未来如何吧。
能在蹬腿儿前,看到陛下的相,我此生足矣。”
等石建回过神来以后,杨何早就无踪影了。
数日后 城外
老黄带着大弓等数十个残兵,又与各路的残兵汇合,他还真完成了与陛下的承诺,将三辅至河东的残兵们都拢起来,
只是,不似想象中的大批人马,只有寥寥几人来了,
老黄与大弓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不解,
几人近前,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有三人,
独眼,疤脸,老牛。
这都是各郡残兵中的老大,跟老黄做得事情差不多,甚至有的比老黄做得还好,其中那个独眼,曾做过军中文书,脑袋好用得很。
老黄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与众人抱了个结实,
疤脸一笑起来,面目狰狞,拍着老黄大笑道,
“你这老头子还真能活,还没死呢?”
老黄笑骂道,
“你他娘的死了,老子都死不了!”
疤脸笑得更开心。
退伍的士兵,个个手上都沾过血。杀过人以后,可以说,就变成了另一个物种,他们很难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用现代术语讲,就是战后创伤后应激障碍,亲手杀过人,亲眼看过血海,每一秒都绷紧神经,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高皇帝刘邦称帝后,就解散了大部分军队,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回去种田,但效果却不是很理想,刘邦出于好意,却没想到,这群军人已经回不去了。
退下来的军人,都是普通人中的异类,更不用说是残疾老兵,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心理上,他们都与正常社会格格不入,所以,这几个残兵,相互之间才格外亲切,
因为,他们是同类。
几人寒暄过后,老黄招呼道,
“先进城,我有陛下御赐的好酒,咱们一起喝!”
“老黄!!还是你牛啊!他娘的,那我不出钱买些肉,就说不过去了啊!”
老牛沉默寡言,拨开疤脸,示意买肉的事,谁也别和他抢。
唯独是当过文书的独眼,沉默不语。
进城,找了一处僻静处,老黄这才问道,
“我不是说,要你们把兄弟们都带来,怎么就你们几个来了?这是圣命啊!”
疤脸刚要开口解释,独眼发出磨铁般的声音,
“都带来做什么?”
独眼脖子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深得险些要了他的命,哪怕是捡回来一条命,声音却极难听,所以独眼惜字如金,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老黄微怒道,
“干什么?陛下要见啊!”
“陛下见什么?”
独眼追问。
“你他娘的疯了?”
独眼呵呵一笑,
“我好得很,我看你是疯了。”
老黄惊在原地。
独眼抹了把脸,也不管自己声音难听,
“陛下亲自见你、赏你、安抚了你们,就可以了,知道吗?
有些话要听,有些场面话,就不要听了。
你知道光是河东郡的残兵有多少吗?你要我们把成千上万的残兵带进京城,陛下若没法安置,你是要陛下难堪吗?
老黄,这点事你想不明白?你活了一辈子,都他娘的活狗身上了。”
“啪!”
老黄愤怒,拍案而起,溅的御酒四溅,疤脸长得最凶,却最温和,赶紧起身打圆,
“唉唉唉,老黄,不至于,独眼就是说话难听,其实嘴硬心软,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黄甩开疤脸,
“你也不带人来,是不是信不过我?”
疤脸讪笑两声,
解释道,
“独眼说得没错,你看咱们这样儿,就别给陛下添事了,我们几个老兄弟好几年没见了,一起喝喝酒不好吗?”
“喝你娘个头!老牛!你呢?也听独眼的?!”
老牛沉默点了点大脑袋。
老黄气得胸膛起伏,最后卸掉了力气,重重坐了回去,把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也不嚼,直接就往下咽,
囫囵道,
“你们说得对!咱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该这样!谁也救不了我们!我们自己也不行!陛下也不行!
我真他娘的是傻了!”
“老黄,你别把自己噎死了,和自己赌气干什么?来,喝点酒顺一顺!”
疤脸倒了一盏御酒,给老黄递过去,还替他拍了拍后背,老黄推开,摇头道,
“不喝!我没给陛下办成事!哪配喝陛下赐的酒?!
我们这种老鼠,就该藏好!别被人看到!”
独眼叹口气,
“这话你说对了,我们上不得台面了,陛下对我们好,我们最大的回报,就是别添麻烦。
要我说”
独眼看向另一桌的大弓,苦口婆心道,
“老黄,说句难听的,大伙有的残废轻,有的残废重,像这种好点的,你就给人放了吧,别拖着人家了,
只断条胳膊,去海上也能讨生活,你非得把大家都绑一起,一起往污泥里沉,不地道啊”
老黄顿住,双目茫然,
他让所有残兵互相支持,哪怕是挑粪也都合作着去做,他却从没想过独眼说的,这么做,对那些残疾轻点的,到底公不公平?
独眼继续道,
“以后海上是大势,他娘的,咱们也有可取的地方,只要肯卖力气,饿不死!剩下自己活不了的就弃了吧。”
老黄、疤脸、老牛都低下头。
桌上的肉已经冰冷,但却再也没人动过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