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识手扶汉剑,如天兵一般,护在苏武身边,
两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
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高不识灵魂深处升起。
微微转头,看向苏武,脏兮兮的脸上镶嵌着如明珠般的眼睛,亮得刺眼,高不识又低头看向自己,
源源不断的力量爬上脊梁,
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们现在做的傻事,高不识在书中看到过,他清晰记得,那两个字叫作
气节。
“高叔。”
苏武声音沙哑,就好像是一场大手术后,几天没发声的嗓子,才刚刚打开,
“要喝水吗?我这还有。”
高不识解下水壶递出,关切道。
苏武目视前方,摇摇头,
“我爹以前是征匈的将军,高叔,你那时候也从军了吧。”
“是,我只比苏将军小六岁。”
“高叔,我记得你和我讲过,那时候的汉人像羊,对吗?”
“对。”
高不识眼中闪过追忆的神情。
“您能再给我讲讲吗?我想听了。”
“好,”高不识顿了顿,开口道,“汉人怕匈奴人,就像羊怕狼一样,
尤其是阴山一带的边境,匈奴人一来劫掠,那些百姓不敢跑也不敢反抗,就像被吓呆的羊群,等着屠刀落下”
说到这,高不识有些嘶声,怒火又从胸膛中燃起,
“我永远不会说太上皇一句不好,若不是陛下,汉人现在还如同羊群一样,被匈奴人宰杀呢!
陛下要和匈奴开战,全天下人都反对,但我理解陛下,陛下不愿意让汉人再当羊!我们也不该是羊!”
高不识捏紧剑柄。
生在英雄时代,有刘彻、有卫青、有霍去病、有李广他们都不允许汉人沦为待宰的羊!
苏武脸上闪出向往的神情,高不识的话似给他重新注入了生机,脸上竟激动的发红,
温柔道,
“高叔,你知道,为何那时候汉人像羊吗?”
高不识摇摇头。
“他们没有后背那条脊梁,”苏武笑得好看,“但,现在不一样了。”
高不识愣住,
随后将脊梁挺得更直!
生命,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乌垒城 西域都护府
班兴和一个大胡子壮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大胡子,是龟兹人,叫瓦萨。
还真就像高不识临走前说的,想要合兵西域是不可能的,除了龟兹,没人会应西域都护府。
而且,龟兹援助大汉,并不是对大汉多亲近,完全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
龟兹处于通商要道,距离西域都护府又近,重开商路,龟兹光是凭着地理优势,就能分走一大块肉,
西域大小国家上百,一个没应西域都护府。
他们都在观望。
班兴甚有静气,都被羞辱成这样了,还是没发怒,而是抬头看向大胡子瓦萨,
“能出多少兵马?”
龟兹人瓦萨深吸口气,
“如果您是需要人马,护送商队回大汉,我愿意出这些”
瓦萨张开手。
“但,您若是要和西域各国开战,对不起,我只能”
瓦萨捏成拳。
班兴冷笑道,
“一个人都不出?”
“没办法,班都护,我很尊重您,也很尊重大汉,但大汉这次重开商路的行为,就像是施舍,不,是强买强卖
西域各国都很不开心,他们都在看大汉对大宛的态度,但,应该也拿大宛没办法。大宛有十三座雄城,就算你们再厉害,再把卫将军派过来,也需要二十万人马攻城吧。
消耗这么大,根本不划算啊!
班都护,要不算了吧。”
“可以算了。”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班兴猛地站起,
惊呼道,
“你怎么来了?!”
仆朋想笑成平时贱兮兮的样子,可笑出来却格外惨,他用仅剩的手拄着棍,拖着仅剩的腿,挪进,
见状,班兴给胡不同使了个颜色,胡不同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仆朋,可没想到,仆朋就像被触到逆鳞一般,眼睛瞬间通红,
甩开胡不同的手,怒吼道,
“不用你!”
力道太大,仆朋身子一个失衡,摔倒在地,
胡不同僵在原地,大胡子瓦萨只能叹口气,班兴站起,朝着胡不同微微摇头,
仆朋咬住嘴唇,把棍子拉过来,强忍住泪水,装作不在意,对胡不同笑道,
“胡兄弟,对不住啊。”
“仆将军”
胡不同嗓子似被噎住,骑术弓术那么厉害的仆将军,转眼间,就再也骑不了马,再也拿不了弓了
“班兄,这事可以算了,挨揍的兄弟们我去说,我自己也认栽了,
但,一定要让大宛把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班兴对上仆朋倔强的眼神,心中一痛,
“兄弟”
“咋?正好我也想干完这趟休了,现在如愿了,”仆朋轻轻嗓子,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要是真和大宛开战,损耗太大了,没有这么败家的,更没必要为了我一个人,瓦萨!”
大胡子瓦萨看向仆朋,
仆朋笑骂道,
“他妈的,上个月还一起喝酒,现在都不正眼看老子了?”
“仆将军,您这是什么话啊。”
“别说这废话,我明摆着告诉你,这些西域小国目光短浅,真要开战了,大伙全都遭殃,谁也别想跑,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宛国全退回来,大宛做这种事,没给你们好处,还让你们一起顶罪,这合适吗?”
大胡子瓦萨深吸口气,心中升起对仆朋的敬佩,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能放下仇恨,想出这么理智的解决办法,
班兴上前怒道,
“兄弟!你知道高不识临走喊我什么吗?!
喊我班都护!
我要是连给你出气都做不到,我也没脸见高不识了!”
“他懂个屁!
班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事不能这么论,我们不是代表自己,是代表大汉。”仆朋又看向瓦萨,“你们能清楚利害吗?”
龟兹人瓦萨重重点头,
“仆将军大义,我一定和其他国家说明白,让大宛把物资都退回给你们!”
“去吧。”
仆朋微笑,大胡子瓦萨朝仆朋行礼,匆匆离开。
班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为西域都护,他当然知道,一旦彻底开战,大汉所有在西域的投入都成了白费!
西域都护和将领班兴,两个身份,扯得班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给兄弟报仇,但又不想大规模开战,只能用西域合兵
“行了,我回去了。”
仆朋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回到养伤的屋子。
开门,坐下,只剩了仆朋一人,他忽然像发疯了一样,用拳头疯狂捶打着废腿,
几十下后,他深深的低下头,用完好的胳膊,捏住另一条废掉的胳膊,
肩膀哆嗦,发出压抑痛苦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