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黄昏,长安也就越热闹。
除了这几对新人要完亲的,剩下的还有好多。
家境殷实的勋贵人家准备了马车。
百姓家要么是牛车,要么是驴车。
这年头,百姓家完亲,能借来牛车,驴车,那都是很不错的人家。
长安东西两市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
只要你舍得花钱,在不破坏礼制的情况下都能给你搞到,绝对让你格外的满意,格外的有面子。
皇后身边的年年女官也来了。
她比以前更胖了,圆滚滚的身子往那里一站,不用想,就知道这位一定是有福的人。
她的确是有福的。
长孙皇后每次吃不完的糕点,菜肴,臣子进贡的小玩意,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最后都是进了她的肚子。
皇后品尝时浅尝辄止,味道好,品相不错的还能赏赐下去。
她都吃不惯的,品相也不咋好看的,皇后就不赏赐给人。
最后都落到年年的肚子里面去。
最好玩的是她能出宫,替皇后跑腿,送信,喊人,等。
其实更多的时候是把那些长安都没有的吃食送给小兕子品尝。
她每次出宫,忙完了活,回去的时候,都会在东市门口去吃一碗饭膏腴炒饭,也就是炒油饭。
重油,重盐,重香料。
颜白请了她吃了一回,半碗饭,半碗油,那香料的味道能把人熏一个大跟头。
她吃饭,苍蝇都不敢往她身边凑。
如此重口味,颜白吃不下,每次都是看着年年吃。
“县公,奴见你面露诧异,是不是觉得奴又胖了很多?”
这种送命题,颜白自然不会实诚到说大实话,闻言赶紧道:
“这叫胖么?这叫享受人间美食,留下的一点可爱证据。”
年年闻言,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怪不得皇后喜欢颜县公,就凭这能让人开心的话,没有人不喜欢。
年年笑颜如花,睁大眼睛看了一眼颜白,屈身行礼后,身后的礼部官员开始宣读长孙皇后的旨意。
这个旨意其实是早就写好的。
礼部有模版,改几个形容词,把名字加上就行。
长孙只要说拟旨意就够了,自有人安排好。
别看这快成为一个形式化的东西,但能让长孙皇后记着日子,并让人拟旨,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是许多官员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事情。
旨意宣读完毕,年年代表长孙皇后亲自给二囡拢发,然后把摇冠带在二囡的头上。
这一步叫做“戴缨”。
等到圆房的时候,新郎就会摘缨,就会看到头饰,就会知道自己夫人在家里的地位,不敢小看。
算是一种简单的“威慑”,也是夫妻之道。
二囡躬身回礼,连声致谢。
此时,门外已经热闹了起来。
应国公府邸里面的学子已经手拿棉布包裹好的竹棍,摆好了架势,跟着三姑六婆一起,准备“下婿”。
曲池坊这边也热闹了起来,几乎跟二囡这边同步。
颜韵蹲在门口,担忧的看着自己家的院墙。
薛之劫这个许久不见的浑人开始爬院墙了,牛家子弟还扛着梯子来。
牛家人恐怖,兄弟多不说,个子高,还都长得挺像。
穿了一身代表吉庆的绿色礼衣,往那里一站。
像是一排大葱。
小七嫁的人是皇室宗亲李家,剪刀早早的就到了曲池坊。
他带来了皇帝的礼物,一柄白玉如意。
如意,在宫廷中是吉祥的象征,代表吉祥与美好,更是皇室里权力的象征。
小七捧着如意,静静地安坐在那里端详着如意。
裴茹婶婶有三柄如意,她现在已经有了一柄,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大门外已经“打”起来了。
有人在不断的喊着冲啊,兄弟们跟我上,不要怕棍子,棍子打人不疼
然后就是痛呼声。
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喊哪个不为人子的在拿秀花针蓄意伤人。
尉霖缩着脑袋,若无其事的跟着众人一起找是谁手拿绣花针。
李元嘉完亲的时候就是这个薛之劫打自己最狠。
五年啊,足足五年啊,尉霖觉得自己终于出气了。
院子外面的人想快点冲进去,院子里面的人不想让院子外面的人进来。
李景仁有钱,一挥手,宾相李晦和大兄李景恒就把一把把的贞观通宝如天女散花一般撒了出去。
曲池坊的孩童乐疯了,见缝插针,在人腿之间来回穿梭。
一时间裙摆飞扬,惹得女眷怒骂不已。
好在现在人人都穿大裤衩子,要是搁在以前……
席君买这边倒是没有那么多事儿,他的宾相有二十一人。
这二十一人全部都是跟着他一起从西域回来的。
既是同窗,又是战友,百骑破万都面不改色,如今的这个场面那就是毛毛雨。
牛师赞觉得,他做先锋,席君买为左右,一轮冲击,就能把这府邸冲穿。
身后众人他们是这么想的。
殊不知,他们这二十一人站在一起,浑身自然就散发出了一种属于百战老兵的气势来。
那煞气着实吓人。
他们都不知道,西域那块复杂的土地已经改变了他们。
如今他们跟人说话,都带着一言不合就拔刀的煞气直视对方的双眼。
在西域,这样能简单有效的看出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可在长安,这样就很吓人了。
独孤家的三姑六婆哪里见过这种人,手里的棍子高高举起,点一下,意思意思就过了。
喜钱都忘了要。
席君买等人顺利的到达了秀楼下,牛师赞自信道:
“原来这么简单的,薛之劫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还穿盔甲,至于么?”
身后众人点头道:“有理!”
“对,就是一个形式而已,哪有往死里打的,夸张!”
“是极,是极!”
到了应国公府的裴行俭已经在催妆了,楼观学学子齐声高喊: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别人都是作好几首诗词,新娘子才出来。
裴行俭才念完第一首,二囡就已经下楼了。
众人欢呼,大叫着裴行俭有才。
颜白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二囡,板着脸嘱咐道:
“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二囡又过去给杨老夫人磕头,杨老夫人也嘱咐道: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二囡假装哭了几声,在亲朋好友的带领下,快步离开府邸,然后坐上了迎亲的马车。
她不喜欢这个家,自从父亲走后,已经没有了人情味。
颜家这边,李景仁还没进去,着急的大喊大叫。
眼看时间不早了,李景恒心一横,猛地往前,哐当一声
门倒了
李景恒的心也咯噔一声,完了,回去要被打死了,把先生的门给挤掉了。
“薛之劫,我都说了,你慢点慢点,你偏偏不听!
看吧,把先生的门给挤掉了,这……这如何如何是好啊!”
薛之劫大为惊恐,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位于人群后的自己,大惊道:
“李景恒,你可别乱说啊,我胳膊没有那么长,真的不是我推得!”
尉霖大声道:“就是你推的!”
“真的不是我!”
“真的就是你!”
李景恒和尉霖一起齐声道:“真的,就是你推的!”
薛之劫捂着脸:“造孽啊,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遇到你这个浑人啊……”
书院学子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分,要了喜钱,让开了路。
李景仁连念五首提前背好诗词,终于把小七请下了楼,上了豪华的有些过分的马车。
席君买速度更快。
带着未央车驾的马车已经到了朱雀街,朝着政道坊里,皇帝赏赐的府邸而去。
快到时,正巧碰上了回来的李景仁迎亲车驾。
牛师赞看着仿佛战场归来的薛之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这么惨啊?
天黑了,酒宴才开始,热闹也才开始。
书院学子把今日当作难得假期,无论在谁家,他们都没有了拘束。
大吃大喝,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去书院上课。
薛之劫,牛师赞等人,骑着马,一会去这家喝一杯,一会去那家喝一杯。
婚礼分身乏术,但酒宴不能不喝一杯,不能不去敬酒。
夜深了,裴行俭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卧房,见到美艳的二囡,身上的疲劳一扫而空。
微光荡漾,让屋舍多了几分暧昧。
红烛轻响,月亮羞涩的躲进了云朵里。
就在一切都恰到好处之时,裴行俭猛然坐起:
“我懂了,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二囡红着脸,使劲的扭了一下裴行俭,嗔怒道:“你懂了什么?是师父留下的作业么?”
见裴行俭不说话,二囡着急道:“喂,说话啊,死人……”
裴行俭羞涩道:“不是!”
“那你是懂了什么?”
裴行俭羞涩的不好意思说出口,低头看着胯下。
难道说,他终于懂了,什么是翘首以盼,丝丝相连?
二囡见裴行俭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怒道:“笑什么,说!你懂了什么?”
“翘首以盼,丝丝相连!”
“啥?”
“没啥!”
窗户外,阴影里,竖着耳朵的牛师赞一愣,喃喃道:
“师兄和师姐这么有趣味,新婚之夜玩成语接龙?”
“怪不得这么聪明,怪不得这么厉害,娘嘞,这是偷偷的在用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