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咚!
咚咚咚!
鸡刚叫过三遍,窗外还黑漆漆的。
章县令就被外面连续不断的鼓声惊醒。
“夫人,几更天了?”
他伸手摸向枕边,却摸了个空,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就见昏暗的烛光下,夫人正坐在书桌前,他松了一口气,眯着眼朝外望去。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击鼓?”
但并无衙役来报,鼓声也不响了,也许是他最近太累听错了。
“夫人不是已随我的奏折一起给京城去了信,为何夜不能寐?”
“我不是夜不能寐,我是被鼓声惊醒,在桌上发现了这个。”
县令夫人板着脸点燃屋里的蜡烛,将桌上的两封信递到章县令手中。
“还真有人击鼓鸣冤?”
章县令微讶,低头闻到一股药香,待看清信上的内容,更是大吃一惊。
“这……这是?!”
“当初王长史唆使方占河等人改变与公子立下租契年限的通信。”
“何人送来的?!”
章县令想到县衙守卫森严,有人能够如入无人之境把信送到他房里,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何人送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想要干什么?”
县令夫人右手撑着额角,柳眉拧成一条线。
章慎治理富阳县十年,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究竟是何人所为?
事涉公子,所图为何?
她刚与京城通信,就被人盯上,让她心里难安。
“夫人,这信会不会与荣州商会逼着公子退租约有关?”
章县令没想那么多,倒是一眼看穿了其中的深意。
“这两封是王之昌的亲笔信,再加上盖着他私人的印章,只要方家和荣州那些租田的商户状告王之昌逼迫他们签订了十年的租约,一旦落实此事,当初由王之昌一手更改的租约极可能作废!”
“但这第二封信又是王之昌让方占河他们囤粮,他会牵线搭桥……他们利益交涉这么深,这些人真的会和王之昌撕破脸皮?”
章县令想不通。
忽地,他看向窗外的红光,灵光一现,猛地一拍大腿。
“夫人!我知道了!昨晚的天子令一定是事关再生稻一事,王之昌让囤的粮卖不出去,这些人急了眼,干脆和让他们赔钱的王之昌撕破脸皮!”
“报——”
章县令话音刚落,门外衙役大喊。
“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击鼓鸣冤,说要状告王长史逼他们改签了和秦家的十年租契。”
“门口的鼓都被他们捶烂了,正一个个排队让衙役打他们二十大板呢。”
平民告官身,先打二十大板。
但如今县衙大堂还没进,状子还没递,就先火急火燎地主动找打。
看得出这群人的决心有多大!
“你们先打着,我更衣洗漱马上就来。”
章县令也不着急。
那群抱团的商户没少刁难公子,主动来讨打,还不成全他们?
章县令不急不慢地穿戴整齐又洗了把脸。
见夫人还端坐在桌前,愁眉苦脸,用沾了水的双手捧了一下夫人热乎乎的脸颊。
“章慎!”
县令夫人嗔他一眼。
“夫人别担心了,这事是冲着王之昌来的。”
信和状告之事一起来,目的显而易见。
“光是冲着王之昌来的吗?告赢了王之昌,公子的租约恐怕就要作废了……”
这才是县令夫人头疼的地方。
她既想看王之昌被告倒,又不想公子有损失。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再说本官办案一向公平公正,若非如此,这租契一事事涉整个荣州地界却只将信摆在我章慎的桌子上,这是相信我不会徇私。”
章县令握了握夫人的手腕,掷地有声道: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能替公子舍了这条命不要。但夫人,我章慎绝不会因公子的利益得失而徇私枉法。”
“……”
县令夫人苦涩一笑。
“倒是我迷了。走吧,我也出去看看热闹。”
算是过了夫人这一关。
章县令拿起两封信放入袖中,替夫人整理好仪容,并肩朝县衙大堂的方向走去。
平时庄严肃穆的县衙大堂,此时摆满了长板凳。
上面趴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地主乡绅还有荣州有头有脸的商户们。
因昨日针对秦宅盖房一事,不少人滞留在富阳城内。
第一批密密麻麻地趴了三十来个,还有第二批双手按在裤腰处,等着前面打完二十大板,自己续上。
“请夫人回避一下。”
章县令走出月亮门看到这一幕,急忙伸手捂住夫人的眼睛,让她往后退。
他自己则睁圆双眼,惊奇地看向那些挨板子的商户们,啧啧称奇。
今日这一幕,绝对可以载入富阳县史里。
他再扭头看向门口被敲烂一个大洞的鼓皮,倒吸一口凉气。
那么厚的牛皮都能被敲破……看得出这些人对王之昌的怨恨有多深。
“挡人钱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章县令感慨一声。
直到院子里满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所有人都打完了提起了裤腰带,他才松开捂住夫人眼睛的手,疾步往大堂方向走去。
“县令大人来了!”
李大福正捂着屁股直咧嘴骂娘,看到章县令来了,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比见了亲娘还亲。
“扰了县令大人美梦……嘶……”
“李老爷说笑了,本官拿朝廷俸禄,就应该为民做主,别说三更天被吵醒,就算夜半时分有人上门击鼓鸣冤,我也要起来主持公道。”
原本在场这些有头有脸的商户,平时里对这个十年不升迁的章县令是瞧不上的。
如今听到这番话,再看章县令立得比竹子还笔直的身板,不由得为此风骨而折服。
“有劳县令大人!”
诸人躬身礼拜,疼得龇牙咧嘴。
“诸位请起。”
章县令请夫人落座在下方后,阔步走向公案桌。
啪!
惊堂木一拍。
原本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堂下何人,击鼓鸣冤所告何事?”
章县令环视堂下一圈。
昨日在甜水街想看公子热闹的营造商都到了,富阳身家超十万两的,尽数都在这里。
方占河倒是不在,只有方占河的儿子方俊杰,被几家身强体壮的小厮围着,打了板子靠在墙角,显得弱小又无助。
“大人!我要告王之昌王长史逼迫我和秦家签订十年租约!”
“假如不是王长史当初让我们租十年,还动手改了契约文书逼着我们签字,明年开始我们也能多收一茬再生稻!”
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苦不迭。
抱怨王之昌、眼红再生稻收成……
章县令感觉像有一千只鸭子在耳边叫个不停。
啪!
惊堂木再次落下,大堂内逐渐安静下来。
“你们要状告的可是王之昌王长史?”
“是!”
“师爷记下来。”
章县令叮咛早就看呆了的师爷。
“先让他们写状子签字画押……”
“啊……好好好。”
师爷这才回过魂来赶紧开始下笔。
“县令大人,状子我们自己带来了。”
李大福一瘸一拐地走到堂下,将厚厚一摞状纸交到衙役手里,递呈给章县令。
章县令看到状纸上除了盖章不同,剩下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知道堂下这些人是联起了手,既然打了板子,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状子我看过了,你们口口声声说王之昌逼迫你们,有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