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虽然军卒们将山寨挤得拥挤不堪,但难得的休息总是让人心情舒畅。
贺老三麻木残忍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顽劣,也不再变得沉默寡言,反而嘟嘟囔囔骂着脏话。
军卒间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战争带来的阴霾在一点点远去。
一旁的二娃子依旧是面露无奈,仔细思索着此行的收获。
斩杀的敌人还是其次,他所想的是侯爷此行的方略,以及各种兵法布置。
最让他疑惑的是,为何侯爷会突然出去乾境,莫名其妙地与那乌孙部针锋相对。
此行虽然大胜,斩敌许多,但终归还是死了许多人。
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那位仲佐臣千户待人极好,
若是他没有死,想来此刻正在教授军卒识字。
甚至,二娃子耳中似乎隐隐听到了仲佐臣千户的怒骂声。
“你们这些朽木!!蠢猪!!”
这是他经常听到的话,只是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二娃子虽然不懂,但他会去想,
即使他有些小聪明,但他也没有狂妄到比侯爷聪明的地步,所以侯爷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二娃子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青涩稚嫩,风沙将他的脸吹得干涩开裂,透露着一抹独有的红色。
他的个子不高,只有七尺,但相比于很多军卒都要高。
毕竟军卒们都是穷苦出身,饥一顿饱一顿,能活着已经是万幸。
二娃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四周,感受着周围轻松愉快的氛围,甚至他还看到了那不远处,
有几名身穿麻衣的女子将视线投向他,不时窃窃私语,还露出窃笑。
这顿时让二娃子有些羞愧难当,连忙低下了头,看向手中已经多了几个豁口的长刀。
见状,那几名女子笑得更大声了,丝毫不加遮掩。
她们也发现了,这些军卒确实不一样,
在那年轻将军下令后,这些人虽然嘴上花花,但没有付诸行动。
渐渐地也就不害怕了。
二娃子为了转移注意力,怼了怼一旁的贺老三。
“你弄啥?”一旁正与同袍说着荤话的贺老三猛地回头。
“我有一些事想不明白。”二娃子又问。
“想不明白还想,你不是有病捏嘛~嫩就是贱,吃太饱。”
二娃子一愣,抬起手挠了挠头,随即面露讪笑,
好像的确如此,在战场上他饥饿难耐时他可不会如此模样。
“不是呃说,嫩也是个百户,杀过好些蛮子,怎么一天天过得稀里糊涂的。”贺老三坐了下来,学着二娃子的模样打理着手中长刀。
二娃子有些感慨,他这一生的确过得糊涂,
稀里糊涂的长大,稀里糊涂的从军,稀里糊涂的成了百户,又稀里糊涂的跑了半个大乾。
直到现在,他依旧稀里糊涂。
贺老三见他这一副惆怅模样,眼眉挑了挑,脸上露出坏笑,一嘴的黄牙暴露无遗:
“是不是想女人了?你看看那边几个小娘子,都在那看你勒,那眼神勾魂啊,恨不得把你吞下去。”
二娃子偷偷撇了撇,连忙挪开眼睛:
“三哥,莫要取笑,我只是有些感慨,死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值得?啥意思?杀蛮子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这娃娃脑子坏掉了吧。”
贺老三伸出了粗糙的大手,覆在二娃子额头,顿时感受到一股凉意,嘟囔道:
“也没烧啊,可这脑子咋成了浆糊捏。”
“三哥,你说我们与蛮子厮杀为了什么?每年都要在九边死上许多人,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他们死了,朝廷的抚恤可能也没有,这让他们如何过活?”
“为了啥?”贺老三顿时瞪大眼睛,
“为了为了为了杀蛮子,你这小娃天天在想啥勒,读了几天书怎么变得文绉绉的。”
贺老三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拍了拍二娃子的后脑勺,顿时蹦蹦蹦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让蛮子打坏了脑子啊,在这世道,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人命都贱,早死说不得还是好事,反正活着也受苦受累。
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现在的日子老子以前从来没敢想过,
老子是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能有口吃的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口,顿时叮当的脆响声传来,贺老三神情变得有些猥琐:
“看看,老子现在不光能吃饱饭,还有钱了,现在想想以前过的日子啊,真是猪狗不如!”
见二娃子还面露惆怅,他笑了笑: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赢了就行,要是死了人还输了,那才憋屈勒,九边那些军卒,整日躲在乌龟壳里,等着人来打,他们憋不憋屈。”
二娃子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至少现在还赢了。
“这就对了,你我都是大头兵,听令行事就行了,别的不用考虑,天塌下来有侯爷盯着,你怕个卵。”
贺老三胡子拉碴的脸上出现几分感慨,看着那即将落山的太阳,嘴角出现一丝丝笑意,
“咱们当兵的死,总比那些婆娘娃娃死要好。”
他猛地回头看到二娃子,脸上带着少有的跃跃欲试:
“要是能将蛮子打垮,老子怎么也能封个世袭千户吧,这样就算老子死了,儿孙们也能吃上皇粮”
二娃子嘴巴张了张,一时有些语塞,他对于三哥的野心勃勃再一次有了认识。
上一次还说要做千户,现在居然成了世袭千户
二者相比,云泥之别。
“三哥书上说不要好高骛远。”
“狗屁,读书人说的话能听吗?书上还说要有远大志向呢,好话赖话都让他们说了,老子虽然没有什么本事,
但我也活了三十多年了,也有一些见识。
这人啊,有时候跟对一个好上官,比他妈投个好胎都难,
侯爷还年轻,日后还有的仗打呢,这军功啊数之不尽!”
二人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都没有考虑侯爷可能会输这一可能。
二娃子握紧拳头,视线看向那最中央的军帐,眼中带着狂热
不管怎么样,想不明白的问题先放一边,听候爷的即可
“本王还是想不明白,就为了九边军卒的士气?让那么多军卒死在草原,你没有别的谋划?”
右日逐王死死地盯着那看地图的年轻人,希望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几分端倪。
但让他失望了。
那年轻人只是淡淡抬头:
“本侯为大乾勋贵,自有勋贵应承担的责任。”
“守土卫国,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