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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桃源隆中对

    “曼玲、萧姐姐,你们适才所问的正是此间关键,也正是我特地来此的原因。不过,这一场堪比隆中对的谋划,此刻也正处在成败的关键时刻!”

    祈少君一语切入主题,又对玄虚和独孤惜道:“你们先说还是我先说?”

    玄虚和地独孤惜不约而同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说。

    祈少君道:“好。这场谋划,是从那晚朝天宫夜袭无极门开始的……那晚在无尘居,我与大伯、铁哥三人联手与枭帝大战一场……当时,冰冰和玄若师叔她们守在无尘居门口观战,冰冰冷眼望见姐姐现身翠竹巷外,似是有意要与她单独会面,便追进了密林……这场谋划便从那时开始了。”

    翠竹巷密林,两位绝世女子秘密会晤,西门笑雨将自己和祈少君的姐弟关系告知了慕冰,按理说慕冰决不会轻信她的话,但那一次不知为何,或许是心有灵犀,令她全然没有理由去怀疑对方。

    当时独孤惜道:“少君对你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慕姐姐,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损招,既可以护他周全,又能助他成就心愿,不知你是否愿意冒险一试?”

    慕冰道:“只要他能够平安,冒险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

    独孤惜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慕冰道:“我得先去问少君一个问题,再决定是否跟你合作。”

    独孤惜道:“嫁夫随夫,你想问问他的意思,和他共进退是么?”

    慕冰正色道:“不,比这重要得多!”

    当时在林中,两位绝世美人密谈了许久,而后在无尘居,祈少君虽婉拒了慕冰一同隐居的恳求,却也坚定了慕冰豁出一切的觉悟!

    祈少君道:“她们那次会晤,期间又谈了些什么,我起初完全不知情,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她们正在酝酿一场巨大谋划,而我……起初也只是这场惊天谋划中的一颗棋子。”

    玄虚道:“因为好戏一开始的时候,定要演得逼真才能瞒人耳目,更何况看戏的是朝天宫……朝天宫夜袭无极门之后第二天,侄媳妇便偷偷领着小惜侄女儿来找我,由我们三人商定了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祈少君道:“所谓釜底抽薪,便是冰冰和姐姐合谋设计陷害我,让所有人认为我移情别恋,冰冰则因此和我决裂,继而性情大变,刺杀大伯、夺藏宝图,又投效了朝天宫堕入邪道,一切看来都顺理成章。”

    众人心付此事也不无道理,祈少君重情重义又极爱妻子,如果要让世人相信还有哪个女人能使他色令智昏,除了美得过分的独孤惜之外,又复何人?

    伴梅先生道:“其实,玄虚道兄只是在灵堂里假死了一日一夜,后来在玄怀道兄的掩护下,被我二人护送到了这里……而此刻躺在无极殿里的玄虚道兄的遗体,只是战死的无极弟子的遗体,被敷上了精致的人皮面具。”

    玄虚又道:“我料定朝天宫必会派刺客来刺探虚实,可他们太小看玄若师妹的能耐了,那人皮面具撕都撕不下来,身上的斑记也和我的一模一样,连背上的剑伤伤口也做得天衣无缝,想不到这最粗浅的方法竟也能瞒天过海。”

    萧菁问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祈少君道:“这是一箭三雕之策!其一,朝天宫的位置所在,江湖上众说纷纭却无人知晓,我们借机让冰冰打入朝天宫内部,探查它的所在。”

    萧菁又问道:“这就更令人费解了,小惜妹妹是朝天宫四大护法之一,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大营所在?”

    独孤惜道:“因为天阙顶行藏隐秘,若不得其法根本无法进入,而且说来惭愧,我虽在朝天宫地位尊崇,却只上过两次天阙顶,而且都是连着三天被蒙住了头,对里面的情况不说一无所知,却也知晓无几。”

    萧菁道:“奇怪了,这是为何?”

    独孤惜苦笑道:“说起来,还是女人的杰作……枭帝有一发妻人称灭后,是当今武林最厉害的暗器高手之一,他们夫妻之间虽谈不上什么真情实意,但枭帝一向对她很顺从,她行事乖戾和我师父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在她的眼里,带着人皮面具我,只是个貌若无盐的丑妇,于是她就向枭帝进言,说我不配呆在这朝天宫里……其实第二次上天阙顶,我已得到朝天宫尊者的令牌,我师父欺善怕恶,谅她也没胆子杀朝天宫尊者,远离天阙顶这是非之地,我还求之不得,我差点想谢谢灭后那女魔头。”

    南居夫人沉吟道:“但你师父……那贱人……是灭后故意引来的么?”

    独孤惜额首道:“夫人英明,多半是如此……当时,枭帝派我和灭后先行赶往十八铺镇的善财赌坊,作为夜袭无极门的刺探,我跟那钱耀四接头后,实在不想呆在那污秽的赌场里,便在镇子外的竹林里搭建了竹屋……有一日,灭后来找我汇合,其实以她那高傲的性子,根本不屑来见我这个丑八怪,可那日她突然出现,而我又未及遮脸……”

    南居夫人冷冷道:“所以你的容貌被她看到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口中的貌若无盐竟是个天仙美人!她觉得自己下不了台,更对你妒恨交加,但她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对不知深浅的你不敢贸然出手,所以就把你那个师父引来,一来借刀杀人,更不用背负罪责,因为朝天宫的规矩是强者为尊,派内之人相争,无天无地,生死无怨。所以她暗助你师父,残害了三百条无辜性命作为加入朝天宫的投名状,以便让你师父以朝天宫众的身份来找你‘清理门户’,世侄女,我说的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独孤惜惨然一笑道:“夫人才智过人,分析得分毫不差……所以事后,我打定主意不回天阙顶了,就是没想到接着就遇上了夫人你和弟弟、弟妹找上门。现在朝天宫就算再危险,我也一定要回去帮弟妹。”

    祈少君道:“总而言之,要将朝天宫的准确位置、内部格局,以及里面的成员结构、教众部署,还有其他细节查探详细,还是得依靠冰冰的能耐,总算第一步很顺利,她成功打入了朝天宫。”

    司徒曼玲沉吟道:“我想……枭帝一定认为,以你的性格绝不会同意慕姐姐以身犯险的,所以他纵然有所怀疑,但也认定慕姐姐多半不是假意投诚。”

    祈少君稍有愧色,额首道:“说得对,枭帝忌惮龙翔凤舞合璧的威力,所以冰冰一旦和我决裂,必定令他大为宽心、放松对我的忌惮,这就是其二;至于其三……冰冰为了保护我的周全,用这连环苦肉计,消除了朝天宫的对我的重重杀机。”又苦笑道:“这个保护我的方式,也堪称另辟蹊径。”

    萧菁道:“棋盘上有弃车保帅之说,你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丢弃的车,还是被保护的帅。”

    祈少君苦笑道:“现在恐怕是只已出局的卒子。”

    玄虚慨叹道:“这样不更好,你的出局不过是假象,其实现在的你才是真正放手作为的时候……奇女子就是奇女子,想法都匪夷所思,但这等另类的法子尽管冒险,却也不失为对付奸邪之辈的良策。”

    当时,祈少君成了无极门众矢之的,一夕拼死背着他逃到了林间,当时枭帝已经追到他,明明是可以永绝后患的天赐良机,结果却未下手,而是一心要看他接下来如何苟延残喘的“好戏”,却未料到正中慕冰的下怀。

    祈少君道:“枭帝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和他正面交锋,不过是闹个两败俱伤之局,所以冰冰故意陷我于不义,采取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令枭帝暂时放弃了对我的杀意……她夺回圣武宝藏、杀了大伯,立下如此大功,加之与枭帝巧妙周旋,枭帝纵然再无信无义,也不得不卖她一个面子。”

    玄虚又道:“而且这个孽障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圣武宝藏图,必定欣喜若狂、欢喜罢兵,无极门也可保暂时的安宁。”

    祈少君道:“而对于我来说,比起朝天宫的威胁,对付江湖三教九流的追杀和朝廷的悬赏缉拿,我自问还游刃有余。所谓釜底抽薪正是此意,可叹……枭帝如此智慧,都不知自己犯下了最致命的错误。”他沉吟了一下,又深叹道:“归根究底,冰冰最大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我……”

    司徒曼玲一旁全听在耳中,看着祈少君道出最后一句话时那深邃的眼神,她美丽的眼波怔怔望着,心中五味杂陈……

    大堂内的众人听了这些,也不免心有所感,久久不语……

    伴梅先生有所思道:“嗯……冰儿此举当真是惊世骇俗,高明……”要知他少年时出生于富可敌国的武林世家,很了解因物质上的无可追求,而导致精神空虚的那种心境,枭帝正是基于这种心态,慕冰的周旋或许只是其次,关键是因自身的空虚和自负,竟然放弃了杀祈少君最好的机会,还一门心思要看着他如何沉沦,却成了祈少君绝地反击的前奏!

    玄虚沉吟了半晌,一语道破:“越常见的菜肴越显出厨师的功力,而与之同理越肤浅的方法,就越显出智者的高明,也越能把对方骗得死死的,尤其是陷害自己的计谋,最令敌人无法摸透。”

    一说到菜肴,祈少君不禁笑道:“大伯所言极是!而且我曾和玄怀师叔下过几步棋,我们都从中领会到欲成大事者,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但他又笑容一敛,叹道:“不过此时回想起来,也当真是生死悬于一线……”他一言至此,不禁打了个寒噤。

    的确,当时的情形,只要枭帝稍稍有一丝疑窦,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不禁惊叹,因为这等釜底抽薪的连环苦肉计,谁能想得出来?又有谁身具这等铁胆铤而走险?又有什么敌人能料得到?也许正如祈少君所说,欲成大事者,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

    萧菁又问道:“少君,你说你起初并不知情,那你又是如何觉察到,这是一场故意算计自己的谋划的呢?”

    祈少君道:“很快就发觉了,就是在你找到我的时候。”

    萧菁微嗔道:“那时候,你一个劲地在笑,你那样子看得我都快吓死了。”

    祈少君道:“那日,我和冰冰在山下的树林里决裂,冰冰震碎了我送她的玉笛,当时……的确是伤透了我的心……”一言至此,他语声也随之低沉,想来是那次的吐血倒地、痛苦哀嚎的经历刻苦铭心。

    而事实上,刻苦铭心的人何止他一人?当时,慕冰狠下心肠,将自己心爱的人打入炼狱、受尽折磨,深深地伤害了他,于此同时,也往自己脆弱的心上重重的一击!只见她狂笑数声、飞掠于丛林间,但飞到一处瀑布下时,狂笑之声最终支撑不住,急转直下变为了无穷的嘶声悲鸣……

    一时间,除了瀑布飞流,便只看到一个精神失常的女子在水中捣水乱舞,悲切的嘶哭之声实是再无词句可以形容,只是被瀑布之声掩盖了。

    “咯咯哈哈哈哈~~~~慕冰……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竟能这么伤害他,你竟然能做得出来……能做的出来~~?!万一他死了,你怎么活?你还怎么活~~?!”她痛断肝肠,无法原谅自己。

    突然!娇躯一阵猛烈的痉挛!

    “呃?!”她剧痛之下,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樱唇,但鲜红的血还是无法制止地从她的春葱之间涔涔溢出、流淌而下……

    她挣扎着爬到了岸边的岩石上,满口鲜血、力竭嘶声道:

    “你出来呀……你出来呀~~~~~!!!”

    她在呼唤谁?对!她在呼唤另一个自己!过去,另一个自己都是主动出现取代、保护原本的自己,她也从未想过求助于那个自己,因为有了祈少君,她也不再需要那个自己了,而那个自己或许也觉得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但是……这一次,她第一次发现另一个自己的重要性!

    过了不知多少世间,泣血的情感渐渐被冷毅的心压制住,柔肠寸断的神情渐渐地化为了苍白而冷峻,一双泪眼模糊的眼波,又一次渗透出一种熟悉的、森寒如霜刀的气息绝情仙子的气息!

    “哼,没想到你也会来求助于我……”这是她转变之后的第一句独白。

    她绝对是个坚强的女子,回复了当初的冷毅之后,她转首凝望了一下身侧的瀑布,想起了当日在洛阳城外瀑布下,一对有情人几经波折、苦尽甘来,情爱缠绵的美好记忆,登时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更坚定了她的不屈灵魂!

    望着水中晃动不已的脸庞,她暗付道:“可是……即便是这个我,能撑得下去么……可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哼哼……哈哈哈……”

    千回百转后,她终于强行理顺了心绪,缓缓抬起冷艳坚毅的面容……

    “少君,你保护了我这么久,现在该轮到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回到桃源乡大厅内……

    祈少君道:“而我当时也是虽生犹死,但就在那时暴雨停歇,天上正好有一缕阳光从云间射下,照在那支断毁的玉笛上……”

    那一缕阳光,或许正是上天给予他的提示,希冀由此而重燃!

    他又道:“正因为阳光的照射,被我无意间发现了异样之事……那只碎掉的玉笛纹路有异,那根本就不是我送冰冰的玉笛!”

    众人不禁惊愕道:“不是?”

    祈少君道:“那支玉笛我自幼及长从不离身,上面的每一处纹路瑕疵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当我发现眼前的玉笛是假的,我就断定……这里面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他心肝剔透,悲痛之下亦不失镇定,猜出了这是一场惊天斗法!

    世上最高明的栽赃嫁祸,就是嫁祸给自己!纵然再奸诈的敌人,也会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众人都沉默了,他们绝想不到这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居然会有如此天崩地裂的默契,如此残酷的默契!

    他踱着步子,继续道:“当时,我还不清楚这场谋划具体的步骤,不过既然冰冰要演这场戏,我一定会好好配合她……所以后来发生了无极门的内讧,本门师兄弟们现在四处搜捕我、要将我置诸死地,以及之后的种种,我都知道这必定是这场谋划中的重要步骤……所以待我内伤痊愈,功体突破境界之后,自负可以傲笑世间再无顾忌,于是索性成全枭帝一回,让自己成为全武林众矢之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东行。”

    南居夫人悠悠道:“倒也挺自在的,反正以你现在的武功,江湖上的那些酒囊饭袋也无人敢来送死,对么?”

    祈少君叫苦道:“自在?那帮家伙成群结队、不分昼夜地跟着我,连我出恭都排排站在茅房外,这段日子过得也真不是滋味……幸亏我英明,回到雨溪镇躲避他们的纠缠,也得蒙雨晴告知了我一些事情。”

    绣楼月夜,雨晴从柜子里取来一个密封的点心盒,让祈少君品尝,道:“也不知你何时会来,所以只得密封起来。”

    祈少君尝了几口,恍然道:“这点心……是冰冰做的?!”

    雨晴问道:“你是怎么吃出来的?”

    祈少君沉吟道:“不知道,只是凭直觉。”

    雨晴莞尔笑道:“有情人之间会有某种微妙的联系,尤其是饭菜之中的人情味最容易感受得到……你套用我的话,诓骗人家姑娘的感情?”

    祈少君苦笑道:“怎么能说是诓骗呢,你教我的这些道理,我可是字字句句入肺腑,说出来也绝非口是心非!”

    雨晴温言道:“如此看来,我的少君真的是长大了……那就再尝尝看,这点心里有什么人情味……”

    回忆当时,祈少君品尝着那做工粗糙、一看便知是外行人做的点心,当的是吃在口中,痛在心中……苦涩、煎熬,这就是她要告知自己的心意……

    当时祈少君吃着点心,泪水难止,此刻回忆记忆犹新。

    “雨晴交代说,冰冰不久前曾来找过她,而且预感我多半也会来,见雨晴蕙质兰心,是个可靠之人,便把这次谋划中的关键告知了她,只盼雨晴能有机会告知于我,并做了哪些点心让雨晴封存好……我就是在那时候,得知了这场谋划计划的全部细节,也知道了我姐姐尚在人世的天大幸事。”言毕,他不禁转首望了一下姐姐,而独孤惜嫣然回应,笑得他人万万不敢直视。

    祈少君正色道:“后来,我又赶赴杭州风波亭,虽说是邀约决斗,但我真正的目的,是想了解当年铁血盟分崩离析的一些内幕,另外还有我爹的死因,这些私密之事,大伯您遁身无极门多年,很难知晓完整,但我至少还可以向一个人寻求真相司徒三叔。”

    玄虚问道:“也就是说,你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你三叔?”

    祈少君道:“也不能说没有怀疑过,只是每当我怀疑到他身上的时候,总会觉得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所以我必须要亲自找他了解真相。”

    玄虚微笑道:“勇猛果敢大智慧,无怪三弟能含笑而终。”

    祈少君道:“只是没想到,冰冰的计策步骤极快,连我也料想不到她会选择先灭无剑山庄,当时我也很惊愕,而且事后得知竟然就是她向枭帝提议的,这也是她唯独没有让雨晴转告我的事,因为她深知我的性格,唯恐我意气用事打乱全局,因而先斩后奏,所以等我随曼玲赶到无剑山庄时,她已经得手了。”

    玄虚解释道:“换言之,侄媳妇的计谋又成功迈进了一步。”

    独孤惜也解释道:“弟妹之所以怂恿枭帝攻打无剑山庄,实则是为了找一个最好的理由下山,好有机会将她当时所掌握的情报告知于少君。”

    祈少君道:“后来我也明白了……就算没有她的建议,枭帝终究也不会放过无剑山庄的,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向枭帝提议此事,想尽一切可能削弱朝天宫的实力,这场谋划也就多一分胜算。”她又转向司徒曼玲,温言道:“曼玲……冰冰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们父女二人有恩于她,她宁死也不会恩将仇报,此次攻打无剑山庄全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兵行险招,最重要的是,如果那次领兵攻打山庄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只怕后果更不堪设想……少君哥不求你原谅冰冰,只盼你多多包涵。”

    司徒曼玲垂首不语、不知该说什么好,是慕冰导致她家破人亡,又教她如何释怀?但转念想到祈少君当年家破人亡,自己的父亲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两者之间几乎如出一辙,但她的少君哥却胸襟博大、心怀高义,可见要成就大事,有时候必须要承受不能承受之事。

    独孤惜也上前劝慰道:“是啊妹妹,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之前你出门寻找少君下落的时候,有一晚在余杭客栈,你听到窗外有人言及朝天宫暗袭无剑山庄的消息……你可曾想过,世上焉有这么巧的事?又是谁,一人扮作三重声音,向你道出了这个秘密?”

    司徒曼玲一惊!失声道:“是……是……慕姐姐?!”

    独孤惜道:“不错,正是弟妹冒着天大的危险,暗地里向你报信的。”

    司徒曼玲便即恍然,原来慕冰早已想办法通知他们,无剑山庄所以后来遭到如此惨败,其实是山庄的弟子们大都视死如归,不肯离去而已;而且,多亏有此消息,山庄里的老弱妇孺、仆人杂役,还有大批年少的弟子得以提前撤离,总算为这武林世家留下了一脉香火。

    司徒曼玲欣然笑道:“慕姐姐当真了不起,我哪还有理由恨她呢。”

    祈少君温言道:“谢谢你,曼玲。”

    接着他又道:“最有趣的事,莫过于冰冰告知我机密的过程了……那晚在山庄后院祠堂前,她与我大打一场,向我连攻了七招狠招,这七招分别为:黄龙浩气、山涧雁归、北海之眼、麓林森森、迷而不返、雾涌云蒸、间不容发……各位不妨把每一招开头一字连起来念。”

    众人喃喃念叨:“黄…山…北…麓…迷…雾…间…?”

    当时,慕冰曾说过一句话:“你要想活命的话,就给我注意了!!”

    祈少君道:“所以我全神贯注,任朝天宫奸诈似鬼,也万料不到冰冰对我招招夺命,实则是赠我一藏头字句黄山北麓迷雾间,那正是朝天宫所在!”

    朝天宫多年来之所以神秘莫测,便是因为其手下死士个个如魔附身,一旦任务失败便立即自尽,偶有被擒的也是任他酷刑加身,依旧不肯说出半个字,因为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泄露者死!

    但奸贼们自不知祈慕二人长居闲卿谷切磋武艺,耳鬓厮磨、水乳交融,彼此默契无间,这几个回合下来,便已交代了一个天大的机密!

    独孤惜道:“不错!虽然被蒙着眼面,但那浓雾弥漫的感觉一点不假!”

    伴梅先生回忆生平,道:“我师父生前游历四方,打遍天下无敌手,我记得他曾说过,距黄山以北二百里处,有一处终日弥布阴霾的迷雾之境,他那次因迷路而凑巧经过,但世间怪诞之事颇多,他又急着赶赴华山的比剑之约,因此未曾留意……枭帝会选择那里作为据点,此人当真不简单。”

    祈少君道:“是啊,朝天宫的位置,江湖上众说纷纭,甚至把它说得神乎其神,它处在如此隐秘的迷幻之境,知晓他所在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已经成为了他们阵营的人,我不知道朝天宫是究竟用什么方法,能保守住这秘密这么多年,只能说枭帝的确非泛泛之辈……但是天阙顶上今天却迎来了第三种人卧底!而且最令我意外的是,竟然有两个卧底。”

    两个卧底正是慕冰和独孤惜,两大绝世美人!众人可能还未料到,两位绝世美人进驻朝天宫没多久,无意间把朝天宫上下搅得神魂颠倒,灭后嫉妒二人的姿容,也三番四次欲对她们不利,而枭帝又从中作梗、狠命制止她……整个朝天宫的纪律、宫内上下原本一向紧绷的神经,似有日渐松垮的迹象……

    祈少君又道:“之前在杭州城郊,我已将冰冰的暗语告知二哥,请他查探朝天宫的准确位置与上山路径,相信以无忌神童的才智,必不用担心。”

    司徒曼玲忍不住道:“那慕姐姐既已达成目的,为何还要回去呢?”

    祈少君正色道:“因为你错了,冰冰的目的还未达到,事情远没结束……所以万万不可打草惊蛇、让枭帝有一丝的起疑,所以冰冰回去,便是为了牢牢地稳住他……我纵然有万般不舍,但事已至此,早已不容我们回头,更不能让无剑山庄那么多性命白白牺牲。”

    伴梅先生问道:“你说的事情尚未结束,又是指什么?”

    祈少君伫立着道:“根据冰冰提供的情报,天阙顶上除了武林高手不计其数外,更有朝廷的十万重兵把守。”

    众人不禁一怔,独孤惜曾亲眼看到天阙顶上的壮盛军容,更是心底一怵!大家都明白,尽管江湖尚武、个个虎狼之威,但也惧怕蝼蚁山海之势,更何况面对十万训练有素的精兵……这十万大军不撤,纵然联合各门各派精英群起而攻,也无几分胜算,再退一步说,纵然能够强攻上山,这伤亡必定惨痛至极!

    祈少君正色道:“总而言之,必须要想办法让这十万大军撤离!”

    伴梅先生笑道:“看你的样子,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祈少君额首道:“这一点就交给大哥,相信以大哥在江南的人脉关系,以及丐帮的消息流通,定能解决这个大难题……详细部署,恕我现在不便多言,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突然狡黠一笑,道:“该轮到我们看好戏了!”

    对于他这番话中之意,众人有的明白,有的则一头雾水,而有的更懒得去探究,反问道:“是啊,你两位义兄都在紧锣密鼓地张罗,那你接下来呢?”

    祈少君笑道:“我?准备做饭呐!”

    伴梅先生一怔,刚要斥他答非所问,南居夫人拦住道:“老头子!人家都说了不便多言,你呀~~只管看好戏就是!”

    伴梅先生愕然一下,干笑道:“老了,糊涂了!”

    在场所有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因为他们听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又得悉了一场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武林隆中对”,此刻人人的心中都难以平静。

    独孤惜起身道:“我也不能在此久留,必须尽管回朝天宫去,弟妹也需要有人找应……各位,小女子这就要告辞了!”

    祈少君欲挽留她片刻,不舍道:“姐姐,吃了饭再走吧,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认,你这么快就要……”

    独孤惜上前轻抚了一下弟弟的头发,嫣然道:“知道你厨艺一绝,我又何尝不想留下来、吃上一顿弟弟亲手做的饭,但我远离时间过久,那奸贼的眼线必定会起疑……而且,灭后对弟妹虎视眈眈,我得尽快回去帮她。”

    谈及慕冰的安危,祈少君刹时心中一!的确,他自己暂无性命之忧,尽管现在是众矢之的,但只待玄虚道长一出面,再加上他和独孤惜的身份关系公诸于世,一切污指都可迎刃而解,相较之下,慕冰此刻才真正处于重重杀机之中,面对枭帝的奸诈、灭后的妒恨,还有她随时会崩溃的虚弱身体,还有许多无法预料到的潜在危险……

    “是啊,我自己倒也罢了……可是她现在孤身入敌营……!”

    “大哥曾说,大义灭亲已是抉择艰难,昧着良心背叛挚亲挚爱、甘愿忍受不白之冤,比之前者何止痛苦千倍?冰冰……!!”

    一念至此,祈少君只见神色愈加凝重,内里更是心如铅锤!

    他立刻握着独孤惜的玉手,恳切道:“姐姐,那你千万要小心!还有……冰冰她,就拜托姐姐照顾了!”

    独孤惜娇嗔道:“你呀~~还是担心一下姐姐我吧,冰冰现在一见了我就痛下狠手,而且为了不惹人怀疑,她尽是朝我的脸上招呼,我真担心……要是哪天一不小心被她划破了脸……”

    祈少君笑道:“你要是嫁不出去,大不了我侍奉你一辈子咯!”

    听到此言,独孤惜面色骤然一变!

    “哼!还给你,没弄脏……!”扔出一块白色的锦帕,美人转身拂袖而去!

    萧菁长身一起,追上去道:“我去送送她……!”足至门前,她转身对祈少君娇叱道:“祈弟弟,你怎么还是那么不解女人心!”

    祈少君怔立在原地、手握着水瑶的锦帕,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这……这又是哪一出?”朝天宫的迷雾难不倒他,此刻却如坠五里雾。

    司徒曼玲沉吟道:“也许,她并不希望做你的姐姐。”

    祈少君一鄂,不解道:“不希望做我姐姐?这又是为何?”

    司徒曼玲微叱道:“少君哥,枉你智慧过人,怎么还这么糊涂?他气你,是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没有资格爱你的人!”

    此言一出,祈少君如醍醐罐顶,但心中老大不是滋味,然造化弄人,本不可强求,亲姐弟之间更是万万不可涉及情爱!何况祈少君总算还看出点名堂,姐姐并非真正对自己痴心,只是气恼自己对她不上心罢了。毕竟,自己是第一个在她面前依旧气定神闲的男子,她其实是佩服的,但也气恼弟弟成了自己的克星,明明不希望男人因她的美而疯狂,却又不甘心……唉!女儿家的心思本就难以摸得透,何况是奇女子,待你摸透的时候,你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南居夫人再明白不过,但她不屑多嘴,纤腰一扭、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但司徒曼玲青涩少女,又饱受爱情苦涩,焉能按奈得住?不过也多亏她当日在闲卿谷的按耐不住,才促使祈少君敞开了爱情的心扉。

    所以,祈少君也决不会追上去,只听他带着叹息的口气朝门外喊道:“天黑的真是快,夜路不好走,姐姐多保重!”又转身嘱咐道:“曼玲,帮我把食材拿进厨房,就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司徒曼玲满心期盼一尝他的手艺,展颜一笑道:“好好!”

    天空圆月高挂,屋外虫声嘀啾……

    屋内灯火闪烁,众人聚在一起共进晚餐,但……除了司徒曼玲有如几天颗粒未进、狼吞虎咽之外,其他人都尝过他的手艺,均觉得今夜的菜肴味道虽好,但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

    “好吃!哎,你们怎么了?觉得不好么?”司徒曼玲口中含菜问道

    “慢慢吃……”祈少君陪笑关切,帮她夹菜。

    他望着司徒曼玲毫无矜持的吃相,不禁联想到若是适才姐姐未走,两位大美人这般进食,也堪称世间最好笑的场面!不过……回想当初在闲卿谷,冰冰进食的模样,何尝不也是也令自己暗自偷笑,绝世女子也皆有可爱之处。

    “可是……冰冰,你现在还好么?”这默然心语,不正是此间所缺?

    一念至此,祈少君不禁笑容渐渐敛起,轻轻放下了筷著……之前他一拿起菜刀勺子,就会想起那个他曾经悉心照料的人,自从遇上她之后,她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主体,再也不可或缺……而今伊人不在,所以做出来的饭菜,美味之中自然缺少了几分情味。

    伴梅先生一直在察言观色,劝慰道:“少君,咱们爷俩再喝几杯。”

    酒过三巡,伴梅先生和玄虚道长去书房对弈;萧菁则早早回房就寝。

    南居夫人道:“少君,你送给冰儿的玉笛,可知现在何处?”

    祈少君微鄂一下,但便即恍然,道:“孩儿不知,但为了不让计划败露,她一定是藏在很隐秘的地方。”

    南居夫人道:“是的,就在我这里,够隐秘的了吧?”

    祈少君道:“如此甚好,由您保管那真是再好不过。”

    南居夫人道:“但冰儿不只是交给我玉笛,她还交代了我一句话。”

    祈少君道:“夫人可否见告?”

    南居夫人缓缓道:“她要我转告你等到朝天宫覆灭的时候,她会等着你亲手再把玉笛在交到她手上,但是……倘若……万一她……你明白的,如果真的这样……她希望你为这支玉笛,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归宿……”说到此处,南居夫人已有些不能自已,对她而言,这等万般泣血的经历依旧恍如昨日。

    而祈少君垂首撑桌、久久不语,他极擅压抑心中情感,但听到这有如遗嘱般的留言,谁人不知他心中不是千回百转呢?南居夫人本不忍伤他的心,说完后很快便回房了,她也不欲让小辈们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而坐在身侧的司徒曼玲,她全听在耳中,总觉这些事情似乎亦跟她有关,心情亦久久不能平静,想说点什么,可到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祈少君缓缓起身、踱步走到屋外,抬首望着朗月繁星……

    “更好的归宿……更好的归宿……还有更好的归宿么……?”

    他缓步走在瓜田里,心中反复念叨着“归宿”二字,所谓“归宿”,究竟是指玉笛,还是指玉笛的主人?祈少君心知肚明,他承认,自己也许算不上是个专一之人,但却很清楚自己心中绝对的首位是谁。

    所以,饶是他再理性,也决不愿相信慕冰会就此离自己而去。

    他告诉自己,要将这股牵挂化为坚强,不到最后绝不轻言放弃的坚强!

    绕着整个桃源乡散步了一圈后,不知不觉走到了“青青之墓”前,只见司徒曼玲窈窕的身影正躬身凝立在墓碑前,垂首敬献……

    他缓步走上前,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这些天长途奔波也累了吧。”

    司徒曼玲未回头,幽叹道:“知道了那么多不寻常的事,哪里还睡得着。”

    祈少君心付:“的确,这些事情太不寻常了……而且,她会来到这位青青前辈的墓前,义父义母想必也跟她讲述了他们三人昔年的往事。”

    他猜得一点没错,所以司徒曼玲垂首凝望着墓碑,凄然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接着又幽叹道:“白天在菜地干活时,看到伴梅先生在这坟前呆了很久,不断念着这首词……我家住杭州,苏轼的词自幼便耳熟能详,但这首《江城子》直至今日,我才深深体会到它的意义。”

    祈少君也道:“是啊,义父义母虽历经劫难、终成眷属,但他们心中永远有个最大的遗憾,便是这位花信年华便早早离世的知己,尤其是义父……虽和子瞻先生情形略有不同,却也感同身受,而且他的生死两茫早已不止十年。”

    司徒曼玲沉吟道:“多少年之后,我是否也会成为这么一座孤坟呢?”

    祈少君明知她话中之意,也只得干笑道:“怎么会?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还怕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

    司徒曼玲惨然一笑道:“我这么刁蛮任性,何况我已不是盟主千金了。”

    见她语声黯淡,宛似心如槁灰,祈少君上前、从后面扶住她的香肩,温声劝慰道:“曼玲,千万别这么说……你是不是好姑娘,少君哥全看在眼里。”

    司徒曼转过身,眼波流转道:“少君哥,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祈少君道:“尽管问。”

    司徒曼玲问道:“你……还恨我爹爹么?”

    祈少君反问道:“何以这么问?”

    司徒曼玲道:“因为,毕竟是我爹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你的爹娘、义父、二叔还有茜茜他们,这么多人全都是因我爹而死,我们父女俩实在欠你太多了,所以……你就算很我爹,甚至恨我,也是人之常情。”

    祈少君倒背着手,仰天叹道:“也许吧,但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恨你爹了,因为比起恨,他更让我感到万分的敬佩。我爹忠肝义胆、慷慨就义,固然是我江湖儿女之楷模;但比起你爹不惜忍辱负重,将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地狱之火中,那才更加难能可贵……为了顾全大局,不惜背负后世骂名,坚强地承受他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勇之大者。”

    司徒曼玲听得眼波颤动,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祈少君额首道:“而且最让我感到震撼的是,当时在如此凶险的重围下,他们二人彼此心灵相通,一个舍生成仁、一个痛下觉悟,这是何等的默契?世上还有比这更坚定的兄弟情义吗?每次想到此处,我便觉心中的血在汹涌澎拜!所以我现在对叔父,唯有说不出的敬佩……难怪他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无法拒绝他了。”

    司徒曼玲微笑道:“倘若他们二位泉下有知,必能含笑九泉了。”

    祈少君温言道:“所以,你也大可以释怀了。”

    司徒曼玲额首,又低眉沉吟道:“那么……按你所言,你决不会因为我爹而对我有成见咯?”

    祈少君道:“那是当然,我从始至终都未这么想过。”

    司徒曼玲嫣然道:“谢谢你,少君哥。我相信慕姐姐一定能挺过来的。”

    祈少君微笑道:“我也谢谢你,也替冰冰谢谢你。”

    司徒曼玲笑容又一敛,轻颦垂首道:“那么……”

    祈少君温言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司徒曼玲鼓起勇气道:“少君哥,不怕你介意……我真心希望慕姐姐和你能够功德圆满,但你也很清楚我对你的心意,所以……适才夫人说道……归宿,我是想说……万一……那我……能否……成为你那支玉笛的……归宿?”她虽是鼓起了勇气,但也是费了很大劲才道出了这番肺腑之言。

    祈少君虽早已料到这少女这次想问的,应该绝不仅仅是他爹的事,更早已清楚她对自己的心意,但听到这盟主千金放下面子和傲骨、向自己真情表白,仍旧不免心中一阵激荡,惊诧道:“曼玲!这怎么可以?!”

    司徒曼玲急切道:“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她温柔体贴、没有她长得美,因为我太刁蛮任性,所以你嫌弃我?”

    祈少君低叱道:“你若真认为我是指这等人,未免太令我失望了!其实不配的人是我才对!你很清楚……冰冰已和我拜过天地,她是我的妻子,倘若我有负于她,那么江湖上对我的种种指摘便不再是污蔑了你懂么?!”

    这“妻子”二字进入耳中,司徒曼玲心如刀绞,但话已说到这一步,以她的性子决不会半途而废,只听她泣声道:“为了江湖声名,你就忍心负我?”

    祈少君叹道:“我不忍负她,又怎忍心负你?更不想有愧于你。”

    司徒曼玲眼波渐渐湿润,低声道:“那好……少君哥,你还记不记得我爹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而你刚才又是怎么说的?”

    祈少君正色道:“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司徒曼玲道:“好,既然如此,那么……”

    祈少君切口道:“不必说!照顾你和娶你是两码事,岂可混为一谈?”

    司徒曼玲毫不放弃,情切道:“难道我们江湖人还不及私塾里那些酸儒?少君哥~~我知道慕姐姐是你的妻子,我也不敢和她争什么,我只求能够一生跟随你左右,我心足矣!你索性把我当做你的侍妾也行!”

    祈少君怒斥道:“住口!司徒曼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司徒曼玲眼波晶莹,大声道:“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我对天发誓,我适才所说绝无一句戏言!”

    祈少君低叱道:“问题就在于你是‘绝无戏言’,你这般委曲求全,又教我情何以堪?当日,就是在这墓前,义父他老人家指点了我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祈少君既已心有所属,断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司徒曼玲道:“那好!少君哥……你能否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祈少君道:“尽管问,我决不隐瞒。”

    司徒曼玲道:“你老实说,你对我……就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么?”此言一出,尽诛祈少君之心,而他的哽住不语,便是最好的回答……人非草木,要说他对司徒曼玲全无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所以,他才承认自己并非专一,而也正是这个,令他总觉无限的歉疚和负罪感。

    司徒曼玲心中稍暖,语气放缓道:“那我就当你承认了……”

    祈少君只得道:“可是,我绝不能答应……你若成了我的侍妾,我恐怕死后都无颜见你爹,冰冰更不可能接受!”

    司徒曼玲道:“少君哥,你身负重任,我本不想给你增添满脑……但是,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太久了,知道么,我一直很佩服那位雨晴姐姐,尽管她明知要承受痛苦的结局。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她那样,当初没能早点鼓起勇气向你表白,又为何不尽全力去争取?可是今夜,看到这孤坟话凄凉的情景,我很怕……我怕今夜再不说,等慕姐姐回来,就没机会再说了!”

    祈少君恍然道:“原来……那天在绣楼里,我听到西边窗外的树梢有些抖动之声,本以为是风吹草动……其实是你,对么?”

    司徒曼玲深吸了几口气,缓缓道:“是我……少君哥,那晚你和雨晴姐姐的话我都听到了,但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婉言拒绝,反倒更令我对你死心塌地,因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司徒曼玲的话令祈少君愧疚难当,因为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就是个处处留情的大混蛋,又哪里值得托付了?

    “我今夜可以睡得安稳些了……总之,少君哥,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弃……”

    放下了这几句话,美丽的少女转过娇躯,大步走回竹屋。

    走了几步,她突然又柳腰轻折、怔怔地望了祈少君几眼,深深道:“还有一事,还是告诉你的好……当日看到你坠下悬崖后,我万念俱灰下,曾立下了一个誓言今生除少君哥你之外,我司徒曼玲终身不嫁!”

    司徒曼玲已回竹屋就寝,她今晚的确睡得很踏实,纵然不知明早该如何面对祈少君,她也不愿把话再憋在心头。

    而祈少君伫立于夜幕下,久久未动一下、也未发过一句话,他明早更不知如何面对司徒曼玲,设想若是没有当年铁血盟的剧变,她应该是自己指腹为婚的妻子了吧,也许吧……因为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了,可是……

    慕冰会如何?雨晴会如何?若心和水瑶又会如何?

    他真的不敢再往下想。

    不过,他真的很喜欢这位敢爱敢恨的姑娘,坦率直言毫不做作,在她身上似乎已见不到那个在山塘街庙会上无端寻衅的刁蛮千金。可是,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自己恐要成为伴梅先生第二,一辈子背着这份歉疚活下去么?

    还有,妻子身在敌营孤军奋战、随时面临着凶险,她的身体怎么样了?她在那里多呆一天,就多伤一天的心……

    “啊啊啊啊!!!!”他突然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你哪还有时间为这些儿女之情愁苦?!别忘了你是祈少君!”

    他长啸即毕,垂首朝着眼前的墓碑颓然一跪,深叹道:“前辈……请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皓月当空下,白衣少年的身影皎洁更胜皓月,然心中却百转惆怅……

    同样的月色,然在朝天宫的阴霾笼罩下,却成了灰暗的孤空残月……

    慕冰依旧一袭黑金色衣袍,衬托着她曼妙丰盈的身段,美人放下了带血的布条,缓步走到了窗前盈盈坐下,凝望着乌朦的天边和凄灰的月色……

    “嫦娥仙子……天上寂寥千载,瑶宫寒苦,你难道不孤单么?”

    她还是没变,还是那个气场冷冷的绝情仙子,但倘若他在此,便一定能看出她的不同,那冷削的气息过去都是在保护自己、杜绝一切外界来的伤害,可是现在,这股寒冷却在反噬自身、深深冻伤着自己,因为她无法原谅自己,她一而再地刺伤了他的身躯和心灵……

    朝天宫内琉璃金碧、奢华至极,但对慕冰来说,哪里比得上闲卿谷那小小的石室香闺,那沁人肺腑的舒适温馨?可是……她却深深地伤害了那个给予她无限温暖的少年,无论因为什么理由,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此刻的左肩上也有一道剑伤,因为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狠,也只有这么做,她才能让自己好受些,而且……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呵呵呵……冰护法,你果然没令本座失望!”

    枭帝已走到了窗口,看到桌上的伤药和带血的白布条,沉沉道:“是他?”

    慕冰没有回答,原本涣散的冷削气息倏然而聚!

    枭帝见她这般,道:“宫内的疗伤灵药世间无双,保证连疤都不会留下。”又讪笑道:“绝情仙子也会中痴情之毒,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慕冰眼波一,冷冷道:“你不说,没人当你是傻子。”

    下属对自己这等态度,枭帝本不会轻饶,但也许是早就厌烦了别人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快感,所以自从慕冰出现后,给予了他太多的与众不同,此刻见对方这等态度,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多谢赞赏,那就说点别的……听说,你最近跟我夫人走得很近?”

    慕冰道:“尊主觉得很奇怪是么?”

    枭帝晒然道:“当然奇怪~~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朋友,最重要的是,她曾经有过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也都死了个精光,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慕冰问道:“为什么?”

    枭帝道:“很简单,她已经从那些‘朋友’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所以她就不再需要那些朋友了。”平淡的几句话,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夹杂了多少谎言和欺骗,也漠视了多少忠诚和信任。

    慕冰道:“所以,我将会是下一个这样的朋友?”

    枭帝道:“所以本座忍不住想问你,她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

    慕冰道:“尊主不妨猜猜。”

    枭帝剑眉微轩,浅笑道:“驻颜秘术。”

    慕冰冷笑道:“尊主当真是了解女人,比我那乳臭未干的相公强多了。”

    枭帝心头微颤,暗喜道:“怎么?冰护法的意思是?”

    慕冰凄然道:“他刺伤了我,我自然恨他……不过,尊主若是有心,等你杀了他之后再说吧……因为只要他一死,我便没了丈夫,自然可以改嫁他人。”

    这等投怀送抱的暗示一出,却并未令枭帝有何兴奋感,他反而剑眉微皱,疑心道:“奇怪了,你不是对他痴情得很么?怎么突然又一反常态了?”他显是因对方最初的想法与现在天差地远,他的猜忌之心在告诉他有诈!

    慕冰却嫣然道:“尊主此言差矣,我绝不会改变主意,只不过我现在正恨着他呢,一时之间自然恨他不行,但过一阵子就会不恨了……所以,趁我恨意未消之际,尊主您该如何做,还请尊主好好斟酌。”

    枭帝微微一愕,随即大笑道:“好!冰护法,本座适才多心了。现在有你这句话,本座对祈少君便不会再留手!”又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慕冰道:“我已说过,我恨他死不过是一时之气,也不知能恨多久,没准数日之后便后悔了,所以尊主最好趁我还未后悔的时候……”

    枭帝低眉不语,他年少时也曾有过一段情感纠葛,所以很喜欢捉摸女人,但捉摸了多年,却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的心,是永远捉摸不清楚的,尤其是面对又爱又恨的男人时!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至少慕冰已经松了口,从此刻开始,是否要除掉祈少君这颗眼中钉,已完全交由他选择,但他却反问慕冰:“冰护法,这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哼,祈少君折了我风雷两员爱将,本座又岂能容他!现在既然你这么说,本座可不会再顾虑你恨他还是不恨他,后悔或者不后悔了?”

    慕冰一怔,急切道:“可是……!”

    枭帝冷笑道:“怎么?这么快便后悔了?”

    慕冰展颜道:“有一点吧……不过小女子也非轻言毁诺之人。从此刻起,祈少君是生是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只是,看尊主最近在秘密调动人马,莫非是前往紫荆关挖掘圣武宝藏么?”

    枭帝皱眉道:“此乃军事机密,你又如何得知?”

    慕冰道:“猜的,因为藏宝图是属下为您取来的,难道还会不清楚?”

    枭帝昂然道:“是啊,本座当年不惜背恩弃义,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个,今生若能见到这批宝藏,纵死不枉!罢了,事有轻重缓急……反正,祈少君如今也是生不如死,本座念在你的情份上,再让他多活几天!”

    慕冰心想他已然中计,晒然道:“无妨,一切任凭尊主处置。”

    这时,鬼面武士来到寝宫门口,躬身道:“冰护法!啊,尊……尊主也在!”

    枭帝倒背双手,沉沉道:“什么事?”

    鬼面武士浑身颤颤,如同做了亏心事,颤声道:“小、小的……是主母灭后娘娘部下,有请冰护法前往主母寝宫,教授主母驻颜之术。”

    枭帝笑道:“看来,她对你这个‘朋友’很看重呢。”

    慕冰道:“尊主有何指教?”

    枭帝道:“本座之前已经指教过你了……何况对于她来说,是不会那么容易交到你这个朋友的,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会放弃。”他说得十分轻松,但字字句句之间都隐含杀机。

    慕冰冷然一笑,道:“多谢夸赞,但尊主似乎也很想看我们之间的好戏。”

    枭帝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本座,后宫暗斗、英雌相争,这场戏似乎比祈少君的还要有趣~~呵呵!”

    慕冰道:“人生就如一场来去匆匆的戏,我们置身于人生的戏台上,早已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戏。”

    枭帝听她似乎话中有话,问道:“你想说什么?”

    慕冰已走到了门外,转身道:“尊主,属下冒昧一问,敢问当年在您身上所发生的那些戏,您可还有所留恋?”

    枭帝微微一鄂,问道:“你指什么?”

    慕冰道:“我这些日子时常想,背叛亲人朋友,也不失为一件难能之事,必须要有放弃一切、摧毁一切的觉悟,现在我经历了这一切,感触颇深,而能够体会我此刻感受的人……尊主您算是最合适的一个。”

    此话是枭帝最大的心病,按理说他绝不会容说这话的人再多活一时半刻,但面对眼前的慕冰,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情感左右,他几无排斥与怒恨,反倒是傲对夜空幽长一叹,久久后在强作一横道:“哼,你不会是现在才明白吧?杀伐之路本就是如此,承受过地狱之火的煎熬,彻底烧尽情、义、怜、爱、亲、友这些凡尘枷锁,方能成就大事!”

    慕冰道:“那么尊主可有遗憾?”

    枭帝冷冷道:“你今天的话有点多呀。”

    慕冰道:“请恕属下偈越,属下曾听一位女子讲起过她幼年的事,她曾是个卖香烛的孤苦少女,那晚她饥寒交迫又受了重伤,险成路边冻死骨,有一个哥哥用自己的血救了他,照顾她抚养她,直到他的兄长将自己带走……时隔多年,那女孩一直朝夕思念着当年的恩人。”

    听到这些,只见枭帝阴峻的面容上闪现了一丝微弱的馨慰,仿佛这一幕历历在眼前,但这一丝情感也就这么一闪而过,根本无法目及,只听他不屑道:“这个与我有关么?”

    慕冰见他如此便不再追问,大步离去,只听到殿内传来枭帝的声音:

    “哼,本就与我无关!那个恩人二十年前就死了,是让那女孩一生怀着这个美好的牵绊活下去,还是残忍地打破它……呵呵!”四下无人之际,枭帝念叨了一句残酷的感言,随后苦笑数声。

    “想不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帝枭雄,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慕冰的内心独白,她缓步走在几乎会让人迷路的朝天宫里,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与痛苦孤寂相伴相抗。

    当年,绝情仙子在江湖上享负盛名,虽仇家无数,却无人敢来寻仇,正是因为她武功高强兼才智过人。但自从有了那个人,有他悉心照料,有他的保护,她渐渐觉得自己的才智用不上了,当然,她也希望这样,因为跟在他身边,她感到好轻松、好温暖,生命也因此有了色彩。

    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拾自己的一切,她要凭着自己的智慧与胆略,跟这身侧些人周旋到底!

    “少君,我已促使枭帝的野心膨胀,我们的这场戏已经成功了大半了,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呀!我也会坚持下去……一定会!”

    寝宫内,枭帝伫立许久,似乎也在追忆着当年之事。

    直到一名忍者般的斥候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身后,低声道:“尊主!”

    枭帝并未转身,昂然道:“说。”

    斥候道:“恭喜尊主,从此江湖上再没有无剑山庄之名!”

    枭帝低叱道:“少说那些我已经知道的,说重点!”

    斥候道:“尊主吩咐,属下自不敢怠慢!那晚夜袭无剑山庄,祈少君果然半路杀出,此人剑法通神,顷刻间杀退我们的人马,可惜他为时已晚,司徒苍穹已经濒死,而且祈少君还在后院祠堂被冰护法一剑刺伤!”

    枭帝肃容道:“当时是什么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斥候道:“情况是这样……(省略数千字)”

    到最后,那斥候道:“虽然就交手了数十招,但险象环生,祈少君或许是对冰护法还念着旧情,因此留着三分余地,但冰护法似是积了几百年的恨意,对祈少君招招夺命,所以……依属下愚见,不像是在演戏。”

    枭帝讪笑道:“是么~~几百年的恨意?还招招夺命?”

    斥候抱拳道:“尊主驾前,属下不敢妄言!”

    枭帝啧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斥候道:“没有啦。”

    枭帝反问道:“没有?”他转身望着桌上的带血布条,问道:“冰护法不是受伤了么?”

    斥候沉凝一瞬,道:“这个……属下未曾看见,恕属下不敢妄加论断。”

    枭帝故作一叹,走到桌边缓缓举起布条,自语道:“这可有意思了,这跟我印象中的你,既像又不太像啊……何况要是真那么恨,却为何没有杀了他呢?反而伤害自己……冰护法,你自己说呢?”

    斥候道:“这个……属下不太明白。”

    枭帝晒然道:“啧!我问你了么?!”

    “这……”斥候垂首不语,枭帝又走到窗台边,仰望阴空长叹道:“情感之事,是作为一个人最难以理解的东西,尤其作为当局者……”只见他突然面目一凛,喝令道:“可不管如何,既然你已经放话,本座便不再留守!即刻传令各地分舵!全力狙杀祈少君!格~杀~勿~论~!”

    斥候领命退下,枭帝神情乖戾,冷笑道:“剑法通神……哼哼哼!”

    枭帝非帝,却堪比帝王风采,甚至犹有过之。

    灭后也是一般,虽非真正帝后,也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毁掉凌驾于她又或是她看不惯的东西,但看她所居住的这座寝宫,倘若让当今皇后见了,恐怕也非斩了她不可。

    寝宫中香气浓郁,雕栏玉砌、满堂华彩,金丝楠乌木的承梁立柱、四面翡翠墙壁、锦幔低垂,还有那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板,连那张巨大的床榻都不是在民间所能见到……总之奢华二字所需具备的条件,这寝宫内不可能有一样或缺!

    这是慕冰第四次来到这寝宫,但她第一次来时神情淡然,因为眼前这珠玉华贵的场景在她心中,远不及那闲卿谷的香闺……也确是如此!

    但她还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数十点寒星突然从她左侧袭来,虽说她反应奇快、疾掠闪避,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独孤惜曾暗地里告诫过她,这寝宫的主人,是当今世上暗器功力最强的七人之一!

    回想当时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想起对手那无法比拟的快准狠,尤其是对方还说:“本后不过使了六成功力而已!”所以,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但后来的三次却再也未遭暗算,而这一次同样一切太平,但她却见到眼前这流苏锦帐的牙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已经死了的男人!尸体身上无血迹、亦无伤痕,却见周身血管暴突、又呈紫黑之色,又见极细的蚊须针刺中了尸体身上多处要穴,这些要穴不会立即使人于死地,但同时刺入,相互牵引,便会令人受尽脏腑撕裂的痛苦而死,尤其是正享受血脉贲张的肉欲时刻,更令人欲罢不能,可见凶手认穴之准无与伦比,而心肠之歹毒更是远胜五毒!

    慕冰转首一看,只见床榻边的毛毡上还散落着一套鬼面武士的行头,她便即恍然,榻上的这尸体是何身份自然明了,无怪适才来她的寝宫传唤的鬼面武士神情如此惊怖……

    枭帝说得对,无论是谁,想从这女人身上索取什么,代价必定无比惨痛!

    寝宫后的一扇雕花门缓缓打开,一股朦胧的蒸汽随之溢出、很快地消散,蒸腾的气雾之中盈盈走出一个身着淡黄色轻纱的胴体……

    胴体,这般形容那水雾中的身影当真最恰当不过,眼前的这个妖媚的轮廓,慕冰望去宛似雾里看花、神秘婉约,再加上醉人的香气随之扑鼻而来,已不难猜出眼前是什么样的人,何况慕冰早就见过。

    回想起来,第一次来这里时,暗袭她的是一位满头珠翠、发髻高挽的美艳妇人,她的笑容如此温柔,一双眼眸也是娇美的,全身散发着一种勾魂荡魄又令人会不觉放下戒备的魔力,但她出手之狠辣,全然不似她的面貌那般甜美!

    独孤惜落落潇洒,南居夫人孤冷出尘、司徒曼玲英姿飒爽、玄若道长道骨仙风,而她自己亦是唯美绝世,而眼前这位美妇,纵然容貌风华不及她们五人,却又是另一番美景。

    此刻,这位美妇虽因沐浴而除去了贵气的珠玉,长发飘散、轻纱罗衫,但娇美的眼波、柔媚的语声和梦一般的香气依旧如初,她微笑地扭动腰肢、轻足走向慕冰,轻纱掩饰下的胴体,轮廓妖娆、酥胸半现……

    慕冰凝视着这丰腴的体态和娇媚的神态……同样是成熟女子,她虽自负世间永驻的绝色,却自问没有这等成熟妇人的风韵!

    她不禁暗付道:“倘若面对她的不是我,而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的经得住这等勾魂摄魄的魅惑力!明明入了地狱,都能感觉仿佛到了天堂乐土!”

    她转首看到那牙床上的尸体,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她也绝对相信,有一个人……定能不为所动!

    “哟!冰冰,你来啦~~让你久等了!”她扭动腰肢,边走边道

    慕冰躬身道:“灭后娘娘召见,属下岂敢怠忽?”

    灭后媚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们是姐妹,别再娘娘这般称呼,姐姐叫何月姬,你就叫月姬姐姐……或者直接叫姐姐得了!”

    慕冰陪笑道:“承蒙姐姐如此抬爱,小妹恭敬不如从命。”

    灭后微笑额首,转首一望床榻上的尸体,面色突地一冷,厉声道:“谁这么玩忽职守?!不是吩咐你们把这具臭皮囊抬出去么!”其实她根本未下令,下属们焉敢妄动?更不敢直言她并未下令。

    但一声厉令后,丫鬟们连忙七手八脚收拾眼前的残局,见她们手脚利索,想必是对于这等事情早已司空见惯,而且也绝不会将心中的情绪显露在面上。

    而她们的主人这个叫灭后的女人,每当她得到短暂的发泄之后,对方必成牡丹花下之鬼,而她就是喜欢欣赏对方那生不如死的时刻,事后,她便走入那常温的浴池里沐浴、沉浸于水雾弥漫之境,而当她跃出浴池时,看看镜中的自己以及那洗净的胴体,又会恢复那温柔甜美的模样,所有的罪恶与荒淫,仿佛都已被那温水洗去了……

    但是,罪孽是那么容易被洗去的么?

    她转首面对慕冰,又摆出温柔亲切的神情,道:“妹妹……来来,我们一边坐,今晚姐姐心情好,想跟你秉烛夜谈。”

    她微笑额首,神态温和,心中却冷如霜刀,暗付道:“哼!老规矩,先跟你扮几天家家酒,等我学全你的内功心法……哼哼!”

    “姐姐先请。”慕冰巧笑回应,但她又是何等人物,她要的就是借这几天家家酒,为所有人争取时间,也为自己争取一份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所以她表面上娇笑嫣然,心中早已暗暗恨道:“哼!毒妇,尽管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