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时分,艳阳高照,西湖水面水光粼粼……
经船头儿介绍,他们来到了白堤边环境最优雅的迎风酒楼打尖,粉墙黛瓦的酒楼虽看着朴实,但当真是临湖迎风,更迎的是八方来客。
祈少君点了西湖醋鱼、叫花鸡、东坡肉、宋嫂鱼羹、龙井虾仁等好几道杭帮名肴,他不进雅间,只选了最靠近大门的酒桌,一边吃、一边欣赏西湖美景。
祈少君帮慕冰斟酒,问道:“慕姑娘,杭州的名菜不错吧?”
慕冰淡淡地小酌着酒、看着窗外的西湖,道:“没你烧得好。”
祈少君浅浅一笑,转首望向屋外美景,闲雅欣赏……
“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浪子佳人英雄泪,江湖是假唯情真,多情空余恨。”他吟唱道。
慕冰道:“你又在唱什么了?”
祈少君道:“一个朋友教我的诗词。”
慕冰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是那个盲眼小姐?”
祈少君一鄂:“你怎么知道?”
慕冰眼波一垂,幽幽道:“第一句就听出来了……看来你最上心的人,不是司徒姑娘,也不是依兰花舫上的那对姐妹。”
祈少君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最上心的人也不是那位盲眼小姐。”
慕冰问道:“那还有谁?”
祈少君嘴角一笑,故意对她使一个眼神:“你猜?”
其实这一点儿也不难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慕冰却故作矜持,轻哼一声,闪开眼波……
“小二~~~!呃~~再来一壶西凤……!”一声清朗之中微带醉意的吆喝。
顺着慕冰身后的方向,祈少君望见大堂靠墙的一张桌畔,一位青身着冰蓝色上好丝绸华服的青年正自斟自饮着,许是与众不同,祈少君刻意看了几眼,此人年约二十三四,相貌清朗、肌肤白皙,虽面带醉意,但依旧四平八稳,眉宇间透着的高雅贵气难掩丝毫,举手投足间又透着江湖豪士的潇洒,想来必是出生于武林世家的公子。
祈少君生性喜欢交友,之前交了一个铁仲玉,如今眼前之人也是令他颇有好感,此时正好听到那青年叫小二添酒,立刻道:“掌柜的!这位兄台的账全部算在我头上!”
那华服青年先是一怔,而后看到是一位神清气爽的英俊少年,立刻向对方微笑抱拳一礼、微微额首表示接受,而祈少君也是额首一应。
其实祈少君的做法正是江湖交友的惯用方式,以酒论交更显豪情。
吃着喝着,酒楼外面走进来一群身着墨绿色衣衫的武林豪士,一边跨着大步扬长而入,一边喊着店小二:
“小二!好酒好菜尽管上!”一个青年弟子昂然喊道
只听顾客们窃窃私语:
“这不是青城派的人么……”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悄声道
“可不是,走在最前头的四个老者,就是‘万钧四老’。”一位老者道
“听说青城派原本有‘万钧五老’,但当年为首的云万振不知何故早逝,现在的掌门是走在最前面、面色焦黄的那个。”儒生道
“哎,我还听说青城派近年来声名不是很好,但……”一个年轻小伙道
“小声点!他们名声好不好且不说,武功可不是泛泛!”老者微斥道
祈慕二人一看,带头的果然是四个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只见他们带着七八名弟子昂然走进酒楼、走过了他们二人的桌子……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位高鼻虎目、皮肤黝黑的老者陡然一惊,朝着慕冰怒目一视,叱道:“是~~你~~!”语声愤恨,直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慕冰正眼都未瞧他一眼,心中却付道:“真是冤家路窄!”
随即,他身边的另一位面目清秀的老者拍拍他的胳膊道:“哎,师弟!别老眼昏花,怎么可能是这个小姑娘?快坐下点菜吧……”
黑面老者心有不甘地被拉到自己桌旁,一旁的祈少君面无表情,但心中地不安开始强烈起来,转眼一看,只见慕冰娇媚如花、怡然自得地吃着喝着。
良久后,只见楼上一间名唤“曲院风荷”的雅间,门“砰”地飞出来,一个店小二被打得头破血流、从楼梯上翻滚下来,惨呼连连……
踉跄倒地后,嘴角鲜血直流、还在不断地嘶声求饶:“各位官爷!请你们高抬贵手,小妹才十五岁啊!”
只见几个蒙古军官走出雅间、恶狠狠道:“呸!下贱的南蛮子,要你的妹子给咱们千户陪酒,那是她的福气,你快给我滚得远点!”
随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锦袍、黑脸大肚的蒙古肥佬,颐指气使道:“掌柜的!这间雅间太小了、门又不结实,给本千户换一间大的!”
“哥哥~~!救我~~!”小二的妹妹正遭蒙古兵凌辱,泣声嘶呼不忍直视。
“小妹啊~~!”店小二嘶声惨呼,却连遭毒打。
可是店掌柜和其他的伙计哪里敢多说半句,只得闷声垂首。
(注:蒙元统治时期,蒙古人把全中国人分为四等蒙古、色目、汉人和南人,再严格来说,蒙古人还未将自己视为中国人,北方人是三等公民,就是历史上所说之“汉人”,而长江以南的人,便是在蒙元统治下更为卑贱,可以说是毫无社会地位的南人。)
眼见最痛恨的情景发生,祈大侠岂能容忍?侧首一望,只见那些青城派门人均不作响,偶有欲上前相助的,却被长辈摁下,一副不愿招惹是非的态度,祈少君心中又寒又恨,所谓的名门正派,只会拿着顾全大局的幌子明哲保身;再转首侧视另一边,远处的那位华服青年剑眉微皱、但观其举止已然怒不可遏,二人眼光不约而同相触,互相使了个眼色,正打算一起上前……
“慢着!慢着慢着!”那肥千户突地喝令,又急切道:“不用那臭丫头陪酒了!本官找到了个比那小妮子好上千万倍的!”
话未说完,他的视线和魂灵头已飞到了大堂门前的慕冰身上……随即带着那双色眯眯的眼神飞快下楼,像馋猫偷腥般朝着慕冰走去,却不知道自己是朝鬼门关走去……
“啊呀呀呀~~!美人……大美人呐~~!这等破馆子,哪配得上您这样的美人呀~~!”嘴里还在念叨着。
慕冰根本不屑跟着等人多嘴,却还是忍不住道:“是啊,这等的破馆子,也只配得上阁下种下等货色在此扬武扬威、略作满足一下。”
闻此羞辱之言如此露骨,祈少君心知不妙,低声道:“别出人命。”
而那千户也是怔了一瞬又怒了一瞬,但随即哈腰憨笑道:“哈哈哈……好好好!美人有个性!本官早就不喜欢阿谀奉承,这里粗茶水酒委实太次,美人不如以后跟了本千户,保你一辈子吃山珍海味,荣华富贵想之不尽!”
慕冰冷然一笑不作答,但前一刻娇笑和温柔已彻底消失,但那肥千户却还像只苍蝇般围着慕冰,不知道多么想上前一把抱住她,温存亲热、无所不为,可是慕冰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造次的摄人气势,令那千户尽管垂涎欲滴,但始终离她的娇躯保持着距离,而慕冰绝美的面容上依旧淡淡微笑,但眼眸中满是冰冷彻骨的寒意绝情仙子!
祈少君眼见她的面色渐渐变得青白,出于仁道,还是冷冷劝道:“这位千户大人,小可提醒你一句……我这位姐姐脾气不太好,想让她陪酒的话,要价也是高得吓人,恐怕您出不起呀。”
肥千户双手叉腰、肚子一挺,扯着嗓子道:“出不起?哼!臭小子~~你知道本官是谁吗?在这杭州城,可没老子付不起的账!”又对慕冰谗道:“美人儿,只要你跟了本官,包你一辈子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
祈少君晒然道:“大人,听小子一句,我姐姐想要的不是你能给得起的。”
慕冰春葱轻捏酒杯,娇声道:“还是弟弟了解我,何况天天大鱼大肉,姐姐还怕撑死呢,我呀~~只喜欢吃一个人做的菜~~”
言语戏弄间,两人渐生默契、姐弟相称,尤其是听到慕冰最后一句话,祈少君心中不禁瑟,浑身一振道:“那个人听到姐姐这话,定是如闻天籁!咱们还是走吧,这位千户大人说得对,这样的馆子还真不太适合咱们,还是让那些喜欢天天大鱼大肉,还不用付账的人来更合适!”
那肥千户生性粗狂、口拙舌笨,又哪里是眼前这两人的对手,明知两人含沙射影,暗指他仗势横行、吃霸王餐,心中愈发恼怒,但却还不想开罪眼前的大美人,只得强忍怒火,干笑一声道:“嘿嘿嘿……美人说得对!想本官一生勤俭持家,一向痛恨穷奢极欲之辈,家中上下也都崇尚俭以养德。美人金玉良言,与本官平日一贯原则不谋而合,本官受教了、受教了!”他先是一揖,又道:“不知可否请美人来府上……不不!来寒舍一叙,本官也好多多请益呀!
听到这番吊书袋都学得不成体统的垃圾话,祈少君直听得一脸尴尬,恨不得立时飞掠出去大吐一场。
而慕冰则悠悠道:“弟弟,当你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有个美貌姑娘过来陪着你喝酒谈心,你高不高兴啊?”语声娇媚软绵,更是骚人心脾。
祈少君举起酒杯,笑道:“只要那姑娘不是来要我的命,自然高兴。”他语声虽闲情,但言词之中暗含杀机,对那千户实已仁至义尽。
慕冰举杯相应,道:“那如果有个又老又丑、长得跟母猪似的女人,出五千万两银子要你陪他喝一杯,你高兴么?”
祈少君使劲摇摇头,苦笑道:“唔~~~别别别~~~别说五千万两银子,就是五万万两黄金我也不干!何况,我现在有这么美的姐姐相伴,什么功名利禄小弟都不稀罕,别说区区一个千户,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稀罕当!”
又听到祈少君夸她美,慕冰再无反感,反而心中一甜,媚声道:“就是,不过母猪虽然没有,可这边有只更老更丑的公猪在这里臭哄哄地围着,大煞风景更倒人胃口,不知他的猪脑袋有没有听明白呢?”
慕冰身侧的“公猪”或许听明白了祈少君语带机锋的提醒,肥面之上渐露凶光,可他万万不知道,眼前这位绝色女子越是娇慵媚笑,就越是可怕!
祈少君陪笑道:“姐姐啊,这些什么母猪公猪的措辞,对你这样的美人来说实在不雅,还是喝酒吧,免得脏了嘴。”
慕冰娇声道:“好,待姐姐打扫一下,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她此刻声音妖娆、神态妩媚,祈少君只觉得肃杀之气阵阵袭来,观之眼前局面,恐怕不“打扫”一下势必不能收场,可是他还未亲眼见一下,绝情仙子下杀手的时候有多可怖!但他懒得去想,况且他本就对鞑子恨之入骨,见他们怙恶不悛,索性等着看好戏。
“好!小弟先进你一杯,祝姐姐旗开得胜!”他高举酒杯朗声道。
“好,干!”慕冰这次和他碰杯而饮。
两人之间的这些话暗含暧昧之意,彼此心有灵犀、干完酒后相互一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亲亲我我的,全然不将那肥千户放在眼内,那千户自幼及长,曾几何时受过如此奚落,不禁大怒!
“奶奶的!小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拿……”
“啊啊啊啊啊~~~~~~!!!!”可是一声令下未完,紧接着又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周围众人根本未惊觉,此刻再定神一看,只见他颤栗在原地,两只手掌已经齐腕被砍下、鲜血井喷而出!
“啊啊啊~~~~!!!”他惨呼之下,肥大的身躯随之“噗通”一倒!
“啊?!千户大人!!”手下们惊怖之极
谁会想到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居然会有如此狠辣的手段!整个酒楼大堂的客人全都傻了眼,他们只是瞧见这位美人右手袍袖轻轻一挥,同时青光一闪!而后只见到两只血淋淋的手掌落地!
远处那华服青年见此招,面色微微一变,但随之泰然而坐、继续自斟自饮。
但近处的那青城派老者们却是个个大惊之下、拍案而起!
“绝情剑?!”只听刚才那个黑脸虎目的老者惊诧道!
祈少君听到后也是面色一变,他的目力非比寻常,适才亲眼目睹到慕冰的右手袖子里抽出一把泛着凛冽青光的短剑,若非武功高强之人,根本看不出刚才那一瞬间她是如何出剑、又如何收剑的……当真是快得令人惊骇!
祈少君也思付道:“过去相处这么久,也看过她撩起袍袖、可没见得那双纤纤玉臂里还藏着如此凌厉的兵器!究竟藏在哪里的?她与我交手无数次,从未出过这剑……但倘若她真的以流云飞袖再配合这一招使用,绵里藏针防不胜防,换言之,她从来没有对我真正用全力……”
这一剑之快实在无法形容,过去慕冰之所以没对祈少君施展过,就是因为她深知这一煞招是何等地凌厉狠辣!数月前,祈少君绝无把握应付,而如今她知道对方能应付,却也始终不愿冒这个险、令对方有一丝损伤……由此可见,她其实在许久之前,就不知不觉对祈少君有了拂照之心,所以那晚石屋共眠,她才没有铸下无可饶恕的大错。
而她看到祈少君的表情,知晓他正在思索,缓缓举杯微笑道:“弟弟呀,看明白了吗?”语声温柔,真如长姐关怀幼弟一般。
祈少君举杯道:“多谢姐姐指点,小弟获益良多。”
那痛得嗷嗷叫的肥千户,脸上阵阵痉挛、胀紫的面上全是汗,他那群随从扶着他,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两条腿抖的似乎连逃跑都忘了,但他们心中至少明白一点逃不掉的,是生是死,现在全掌握在别人手上。
祈少君见他们欺善怕恶,不禁怒从中来,厉喝道:“我提醒过你们没有!我姐姐要价很高的,现在还有谁要她陪酒?!”
慕冰附和道:“不过光是这双手还不够价哟~~要是再加上……”
说着说着,她温柔娇媚的眼波缓缓移到那肥千户的身上,而且眼神又渐渐变得森冷如刀……那千户剧痛之下,一见她如此言行,心中更是一凛!
“走、走……走~~~!”忙和手下连滚带爬逃出了酒楼。
“慢~着~”慕冰冷冷一声娇喝,官兵们倏然止步,此刻他们心惊胆裂、已六神无主,似乎自知性命已操控在这个又像天仙又像魔鬼的女子手上,慕冰倒也没为难他们,只是指着地上的两只手,转而又娇笑嫣然道:“几位军爷,干嘛急着走呀?既然不用本姑娘陪酒了,那这价码还是拿回去吧。”
这语声娇柔妩媚,可在那群蒙古官兵听来直如丧魂调,只得颤抖着拾起两只手掌,扶着奄奄一息的肥千户狼狈而逃……
“站住!”又是一声暴喝,吓得他们又是一颤,纷纷踉跄滚地,这次是祈少君,举起食指怒道:“她准你们走,可大爷我同意你们走了么?!”
“大……大爷,还……还有什么吩咐?”千户的师爷颤声道
祈少君威吓道:“这‘破馆子’被你们砸坏了多少东西,不赔钱就想走?还有,那对兄妹被你们打的头破血流、衣服也被撕破了,是谁干的?!今日不卸了他们的腿……哼哼!”他一边言道,一边轻拍桌面,龙吟御剑出鞘!
眼见寒光渐显,动过手的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死乞白赖地叩头求饶!
祈少君冷哼一声,指着自己的桌面沉沉道:“那就拿钱换腿、再赔付酒楼的损失!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放在桌上,若敢私藏一文的话……”
话音未落,他们已经连忙七手八脚地探手入怀,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把银两银票捧到祈少君面前的桌子上,整整有两万多两!
祈少君一见这等数目,不禁拍桌怒道:“哼!搜刮了这么多膏血,还有脸说什么勤俭持家?狗屁!给我滚!!”
官兵们一路狼狈而逃,周围百姓指指点点,无不暗骂他们恶有恶报……
酒楼里,祈少君拿这些银票做好了善后工作、安抚了受辱的兄妹二人,而后又吩咐小二到钱庄兑换现银,在酒楼门前将钱财分发给穷苦百姓……
百姓和流民们无不躬身叩谢恩公;大堂里,远处的华服青年微笑不语地喝着酒,而近处坐着的慕冰一直凝目望着,不知这二人心中是否在暗赞这位少年人锄强扶弱的侠义心肠。
吃饱喝足,慕冰温言道:“好了弟弟,吃饱了、大侠也当过了,走吧!”
祈少君笑道:“好!”
可二人刚起身……
“请留步!!!”旁边酒桌传来一声大喝
随着一声喝阻,青城派那两桌人立刻跨步而上,把两人的桌子围了个圈!
祈少君暗道不妙、但还是神色不变,道:“各位前辈,不知有何指教?”
只见一位老者道:“好说,老夫青城派“镇霆手”余万里,这三位是老夫的师弟秦万海、季万洲和吴万湖!”
祈少君起身抱拳道:“晚辈久仰青城万钧四老大名,幸会!”
余万里道:“哪里,只是想请教一下这位姑娘。”
慕冰轻笑道:“怎么?道长是出家人,也喜欢姑娘陪酒么?”
四周一阵微澜,显是在暗笑。但余万里不理会慕冰的轻佻,沉沉问道:“贫道只问一句……敢问姑娘与当年的绝情仙子如何称呼?”
慕冰故作惊讶道:“怎么称呼?没什么称呼啊!”
吴万湖性子最急,刚才就是他对慕冰怒目而向,此刻按耐不住道:“装什么糊涂!你刚才那一剑,不正是当年绝情仙子的成名煞手?!”
余万里劝阻道:“师弟!别冲动……敢问这位少侠又如何称呼?”
祈少君道:“晚辈祈少君,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余万里微鄂道:“哦?莫非,就是适才在白堤码头,一招力破点苍、金刀两名高足联手夹击的那位少侠?”
祈少君道:“不敢,此二人酒醉胡闹,晚辈不才、出手息干戈罢了。”
余万里笑道:“呵呵,玄一真人的高足果真非同小可。”他一边道一边往着桌上,祈少君一怔,垂目一看,这才注意到适才自己抽出的龙吟剑,暗付:“原来那是个时候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换言之在这里遇上也并非偶然,而适才之所以任由小二兄妹遭恶霸欺凌,也是在有意试探我们……不,精确说是试探慕姑娘,待她出手以探虚实……这其中关窍,慕姑娘想必也猜得到,可她明知是坑还偏偏往里跳……唉!”念及于此,他不禁苦叹这位女同伴倔强的性子,八年静修依旧化解不了她心中的戾火。
余万里又道:“祈少侠在无锡镇一带的侠行义举,老夫也略有耳闻,少侠实在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后起之秀。”
祈少君暗付道:“原来你也懂侠义道,适才竟然忍心袖手旁观!现在却在这冠冕堂皇地与我寒暄!”面上却不动声色,抱拳道:“前辈过誉了,想不到青城山远在巴蜀,前辈对此事还有所闻,实令晚辈受宠若惊。”
余万里随即笑容一敛,道:“只不过……和你同行的这位姑娘,与当年一位闹得江湖上怨恨四起的那位女子太过相似,倘若真是如此,少侠恐怕就令老夫颇感失望了。”
祈少君眉目微皱,道:“听前辈的意思,恐怕不是‘倘若’,而是已然肯定。”
余万里道:“这龙吟剑就是最好的证明……少侠大好青年,却和这等女子同行,岂不自毁名声?同为武林正道中人,贫道奉劝你一句,早日迷途知返、切勿为美色所迷。”
祈少君见此人先是冠冕堂皇,而后又自居命门、倚老卖老,还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自己,他就是再稳重也不禁心头恚怒,索性道:“不瞒前辈,晚辈生平教人失望惯了,不在乎再令人失望一次,更何况还是和自己非亲非故之辈,我只需不令家师失望即可……他老人家临终遗言,要我照顾好这位姑娘,至于别的什么人什么话,我可没兴趣关心。”
余万里碰了一鼻子灰,正待发作,只听祈少君又道:“还有……至于前辈们所说的什么绝情仙子,晚辈斗胆奉劝诸位,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吴万湖喝道:“小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祈少君厉芒一闪道:“什么意思?你们几位都是武林前辈,光天化日之下找姑娘,说出去岂不惹人闲话!”
此言一出,青城派所有人倏然而动、有的已做出拔剑之势!大堂四周的客人虽见场面凝重,却也不禁偷笑;而慕冰眼见祈少君护着她,还巧舌如簧地直批万钧四老,也是心中暗笑……
吴万湖一张黑脸转成了红色,拳头捏得咯咯响,哼道:“漏出马脚了吧!师兄,他们这般闪烁其词,这个女子必定是绝情仙子无疑!”
一旁的秦万海道:“可是师弟,这位姑娘的年岁实在……!”
一向话少的季万洲道:“师兄,武林中具有驻颜的神功虽不多,却也绝非凤毛麟角,其中尤以无极门、广寒境两派最甚,无极门玄虚、玄若两位高人,还有广寒境云梦飞仙我们都也见过,难道他们还是花样年华?早年听闻这绝情仙子的师父乃广寒境门下,她若是没死,想必玄一老道收留她之后,这些年一定教授予她无极门内功心法……这绝非妄加猜测”
吴万湖怒恨道:“哼!天晓得这妖妇耍了什么手段,连玄一道长这等高人也会受其蛊惑!”
祈少君一听此言,拍桌怒道:“吴道长!我敬你是武林前辈,可你恶言辱及家师,不觉有失身份么?!”
吴万湖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他,只盯着慕冰道:“绝情仙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妨老实交代自己的贵庚!”
慕冰噗嗤一声,娇笑道:“弟弟呀,你还真是一点儿没说错呀!还真没见过这么为老不尊的老头,居然打听姑娘家的年岁!哪里冒出来的老不休?”
因为慕冰之前的狠辣,使得大堂四周的客人全都不寒而栗,可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哄堂大笑,气氛总算从凝冰中融化开来……
而慕冰前一刻杀机毕露,此刻更不愿多做口舌纠缠,道:“唉~~也难为你们把人家一五一十调查的那么清楚,我索性也给你们省省事吧……八年前黄山翡翠池一战,绝情仙子已然死去,苦修八年重回世间走走,本不欲再招惹是非,今日你们找她不知有什么旧账要算?”
此言一出,所有人为之一震!当真是绝情仙子!
“怎么~没见过鬼么~?”慕冰冷然一笑道。
吴万湖叱道:“废话!即便是鬼,也休想逃过天网恢恢!你自以为躲藏八年还有了伪装,便可大摇大摆地重出江湖了么!”
祈少君低声道:“姐姐,你这样子的话……”他刚才喊了那么多声姐姐,一时转不回来了。
慕冰浅浅一笑,低声道:“别担心,弟弟……该来的始终会来的,顺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所谓武林正道的嘴脸。”
祈少君心想也是,何况此刻面对的正是“此道中人”,索性把心一横,轩眉道:“也罢,今日小弟舍命陪美人!”
慕冰没说话,但她缓缓转过眼波、眼中的寒芒闪出了一丝赞许的温柔……
而余万里面色一沉,慕冰的话似乎暗有所指,但此刻箭在弦上,他正起面色道:“妖妇,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不成?方才既然你已经自承身份,那么老夫就跟你算算陈年旧账……十二年前,老夫的大师兄云万振,是姑娘以适才之手段废去了右掌是也不是?他的儿子也是残死于你的剑下,是也不是?云夫人也因此变成了疯癫,最后郁郁而终……另外,当日你在我青城派大开杀戒,杀我门下弟子四人、连伤十七人,是也不是?”
慕冰轻哼一声,道:“不是。”
秦万海开口道:“还不是?!我当时亲眼所见!”
慕冰眼波一斜,道:“亲眼所见?你亲眼见到我残害他们一家三口?你们青城派全派精英向我围攻,而我就应该站着不动,任你们宰割?更何况,你若当真是亲眼所见,你就该清楚你那师兄和师侄又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秦万海一鄂,似乎无言以对,何况出动全派人马围攻一个姑娘,无论是何缘由,也绝非明门正派所为,何况此刻四周有也有江湖人正看着听着。
而慕冰乘势追问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还真是不知羞耻,莫非真的要本姑娘从头说说这桩丑事不成?”
余万里强自道:“无论如何,他们三人都是因你这祸水而起!无论如何,今日贫道就是硬请,也得请姑娘随贫道们走一趟!”
这“祸水”二字,这两个字饱含了天下人对于女子最大的不公平!慕冰登时心头火起!而青城派众人正要动手擒她……
“且慢!”祈少君猛拍桌子,怒喝一声!
余万里一怔之下,面色铁青道:“祈少侠,适才老夫见你的侠行义举,甚是难得,原本不欲为难于你,不过……倘若你真的要和这女子沆瀣一气,那就勿怪老夫欺凌你这后生小辈了!”
祈少君厉声道:“很好,我也正好有事请教!什么叫沆瀣一气?你们自居名门正派,就有权利把别人都说成是邪魔外道么?还有……什么又叫祸水?难道武林正道中人,说话做事都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么?!”
吴万湖恨恨道:“师兄,跟这小子废什么话?一起拿下再说!”
话音刚落,他便一掌直劈慕冰右臂曲池穴,欲封住慕冰的杀招!但慕冰早有防备,轻折柳腰一个后仰,从桌底下嗖地穿到了另一边,莲足一点、轻飘飘地站直娇躯……神仙一般的身法!
吴万湖紧随而上,拔出剑来仍对准了慕冰的“曲池”刺去!他似乎恨透了对方的这招煞手,今日是铁了心要废了她的右臂,而慕冰猛觉身后杀意扑来,身秦万海和季万洲相继举掌而上……顷刻间,三人联手夹攻慕冰。
眼见三个武林前辈围攻一个女子,果不出慕冰所言!
“岂有此理!”祈少君勃然大怒,正要一掠而上!
突见身边袭来一掌,疾抓他右肩“肩井”穴!若是他反应稍稍慢一点点,直接就被擒住,但他此刻的武功绝无“稍稍慢一点”之说,何况他的注意力一直没离开右边的余万里,更清楚他的武功理应是万钧四老中最高的,因此早就把内力灌注于整条右臂上,随时待敌……
因此当余万里一掌击来,祈少君直接内力一吐、猛地震开对方一掌!
余万里被震得拧身后撤,惊付:“这个少年内功如此强劲!”
他深知对方是武林奇人玄一真人的高徒,又见他在白堤施展的身手,又岂会轻敌?那一掌足使上了八分力道,可也万万不曾想到,眼前这弱冠少年居然不闪不避、直接以内力硬扛他的成名绝技震霆手,事后竟若无其事,江湖上有几人能做到?
他大惊之后立刻凝神,摆出八卦步法待敌,而祈少君则似乎有些无视他,满心关怀着慕冰的安危,只听他关切道:“姐姐!待我先摆平了这儿,马上过来帮你!”
一旁传来娇柔的声音:“弟弟别担心,姐姐玩得正开心呢~~~!”
两个人索性你姐姐、我弟弟的这么叫起来,当的是亲昵无比。
听到慕冰的若无其事地回应,祈少君挥洒一笑,温柔的眼神立时转为两道厉芒,很显然对刚才余万里的突施暗算十分恼恨,随之凝神错步,左手背负、右手轻摆于身前,等待对手发招……
而余万里见他竟摆出单手应战的架势,而且听他所言,竟似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内,心中勃然大怒,老气横秋的他同样单掌击出,与祈少君展开对攻!
青城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万钧四老也均是武功深湛,虽只是单掌迎敌,祈少君都感到对方掌劲刚猛,不愧为“镇霆手”这个诨号,招式也带着湘西一带武功的奇特诡异的特点,每一次出掌都带着极厉害并变化多端的后招,称得上是刚中带柔、正中带邪的上乘路数,但祈少君长期与慕冰的流云飞袖对招,对方又是女子、武功路数以阴柔为主,所以他早已见怪不怪,不但游刃有余地应付,且每一次反击都攻对方于必自救,以“封”字诀反击数下,没过多久便令对方的后招全无施展之地……
余万里大惊!万没想到这弱冠少年,武功之高远远超出自己预料,但倘若输给这么个少年,岂非从此颜面扫地?权衡利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份,双掌齐出,右手为掌、左手凝指如钩,侧击祈少君右胁,威力陡然增强一倍不止!
然而祈少君依旧未双掌齐施,眼见余万里猛击他右胁“期门”“乳根”两处穴道,他拧腰错步一个转身避过,正当余万里大喜自己占得先机,谁知祈少君趁势换了左手、双指直击他“肩井”穴,瞬间阻住他尚未发起的反攻之势!
这弹指一瞬间,他侧避、转身、换掌、双指反击,把握毫厘不差,余万里更为震惊,只见对方左手的无极剑指疾点而来,迅捷无伦地朝着自己周身大穴猛击而来,虽仍只是单手,但出招之快比之前的右掌快了何止一倍,一指击出都能同时对准自己三处重穴,快到毫颠的速度、强劲的内力,仅仅过了十余招,余万里就被彻底笼罩在他的凌厉绝伦的指力下!他的眼前,只见无数的指影密雨银芒般地袭来,双掌卯足全力也只是勉力招架,额上渐现汗珠……
一时之间,酒楼里桌椅碎裂之声不断,客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只剩那位华服青年依旧若无其事地喝着酒。
另一边,三个墨绿色人影已经都拔剑而上,围着一个身法惊骇的白色倩影兔起雀落,正打得不可开交;
还有就是大堂门口那边,有一老一少正在短兵相接、凶险无比,身边还围着几个观战的青城弟子……
余万里既惊怖又后悔,找人家算账结果却踢到了铁板,但他自恃身份,无论战败还是投降,以后均无法再立足于江湖,唯有拼死相抗;祈少君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以他的性格本不欲苦苦相逼,可这一次,这万钧四老无理取闹,把涵养极好的他也给激怒了,所以他索性将计就计,左右手不断互换,掌指交替连攻,不断强攻对方面门和左右两胁,非把对方逼得筋疲力尽不可……只见余万里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直下,仍旧拼死抵挡。
另一边,三位青城派耄宿虽拼尽全力,却依旧被慕冰的一对流云飞袖耍得团团转,霜刀般的袖风所至,兵刃根本无法欺近,此刻连寻常人都看出,若是这位美人全力出招,别说胜负早分,恐怕三人非血溅当场不可!
周围的八名青城弟子,眼见师长们为难,纷纷拔剑上前相助,可是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二步,几股气劲劲射而出,然后一个个全僵住了……
祈少君激斗之下斜视远处,只见华服青年随手轻拂、顺势举杯畅饮,想来必是他以凌空点穴招呼了那些青城弟子,八名青城弟子几乎同时被定住,可见手法之迅捷、时机拿捏的都是毫厘之准,更可见出招者功力之精湛。
他继续发掌连攻,一边微笑着朗声道:“多谢兄台相助!”
华服青年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余万里眼见祈少君单手就把他制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远处的人谈笑自若,实在连胸廓心肺都快要气炸了,可是无奈技不如人。
而慕冰眼见祈少君早已胜券在握,柳眉一展、身法陡增一倍,纤纤右手如兰花迎向对方剑尖、轻轻三拂,青城三老的三把剑尖被她瞬间捏住、随之内力一吐……三老手掌巨震,兵刃同时脱手!
三老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骇人的空手夺白刃!
三老余生都对此耿耿于怀,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这一招是当年玄一教授慕冰无极剑指,慕冰再配以流云飞袖稍加改动的变招。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青城派“全军覆没”!
祈少君也终于收招,凝目一看,只见武林中颇负盛名的“万钧四老”,此刻已成“红面四老”,气喘吁吁地扶着身旁的桌椅,而且他们的脸上已不再是精神矍铄,筋疲力尽使他们的脸上尽显苍老之色,但更多的是失落和绝望的神情,因为今日一败,足可以令他们今生不下青城山。
祈少君扭了扭手腕,正声道:“看各位前辈的名讳……湖海洲俱全,可惜如今我中原的五湖四海、锦绣河山,全都被践踏在鞑子的铁蹄之下!各位都是武林正道的前辈,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是我辈中人本份;驱除鞑虏,更是身为中原子民的重责大任!可是,刚才有人被鞑子欺凌,不见各位伸出援手,现在却为了点陈年旧事跟一个姑娘为难……哼,晚辈对各位前辈倒是颇感失望!”这语中轻蔑讥讽之意甚为明显,青城派上下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当然不能说当时是故意不伸援手,只是想等祈慕二人出手,借机试探出慕冰的武功路数,断定她是否为绝情仙子,换言之祈少君之前判断无误。
结果,人是试探出来了,却把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鼓掌声,祈少君闻声望去,只见那位一直泰然喝酒的华服青年正缓缓走上前来……
之前这华服青年始终端坐如钟,无法观其全貌,此刻一见令人眼前一亮!
此人手握折扇徐步而来,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配以那件冰蓝色丝绸华服更衬贵气,上面有雅致的竹叶花纹和雪白的滚边,观之整体,直如一件清雅脱俗的青花瓷,其气质更如白瓷上的珐琅彩画,华贵优雅。
但最重要的是,那贵公子的气场,绝非因不俗的相貌和锦衣华服而生,因为那些不过是躯壳、是陪衬,因为他那一身贵气是源自于内在,而且从他那坚毅的眼神中不难看出那令奸邪之辈无法直视的凛然正气!
可见,他不是一个轻易交朋友的人,而交上的朋友也必是值得交的,必是能令他与对方都以诚相待、肝胆相照的好友,值得他为对方两肋插刀,也必定令对方万般放心的朋友。
祈少君一旁看得明白,付道:“此人必是武林名门世家的贵公子,我适才欲结交于他,似乎是有些不自量力……”
但对方却似乎没那么想,朗声对祈少君道:“这位兄弟说得好!从你的话里我看出了何谓任侠之道!适才承你一番盛情,古某敬你一杯!”
祈少君拿起酒杯道:“好说!适才蒙兄台相助之情,小弟也敬你一杯!”
万钧四老眼见两个晚辈干杯畅饮,自己被冷落在一旁,心中羞愤不已,但又无可发作,余万里见那华服青年面熟,喘声相询道:“敢问阁下是?”
华服青年转身正色道:“小生古月轩,苏州人士!”
祈少君一听此名,再观其外表,不禁暗赞:“古月轩,当真是人如其名!”
(古月轩:中国清代珐琅彩绘工艺美术品,本人将它的名字提前了三百年并冠名于故事中的人物,有其重要用意)
而万钧四老一听,登时霍然一惊!
吴万湖惊道:“江南武林世家、玲珑山庄庄主,‘天池雪鹫’古月轩?!”
古月轩正色一揖道:“正是区区。”他言语虽然谦恭,但语声微冷,显然对眼前几个武林前辈的行径十分地不以为然。
祈少君也不禁一鄂,难怪如此气度不凡,他在苏州呆了那么久,自然知晓武林世家玲珑山庄,但万没想到庄主竟是这样一个年方二十多的青年。
只听古月轩对着四老道:“云万振前辈一家的惨案,是青城派内之事,外人本无权置喙,但各位前辈在武林中俱是声名显赫,也当明了是非,俱晚辈所知此事另有隐情,而且倘若此事传扬出去的话,恐怕青城派数百年的清誉便要毁于一旦,远胜各位今日之败。”
此番话虽有威吓之嫌,但中气沛然可见胸有成竹,万钧四老听了之后,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因为他们心中都有鬼,都知道当年与绝情仙子结下的仇怨,其实是自己的师兄和师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先,后果实是咎由自取,然而因江湖中人徇私护短、不知自省多矣,更以为此事无人知晓,是以回避真相,徒对慕冰怀恨在心,却不知反省己方之过,真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知羞耻!而如今被古月轩这么几句话一唬,试问又如何敢再发作?
又听古月轩道:“这位姑娘未出言解释,依晚辈看来,其实是给青城全派留足了余地,还望各位前辈也见好就收吧。”
万钧四老怎能不收?此时此刻,再不甘也只得知难而退,但他们想破头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也无暇去想这些,更不敢去问,只得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打算离开,可还没走出门……
“且慢!”一声喝阻想起,古月轩正色道:“吃了人的家的酒菜,还砸了人家店里面那么多东西,不赔偿人家,就想这么走了!”
祈少君见他效仿自己,心领神会下忙取出银两,附和道:“此言甚是!我先陪了我和家姐的那份!”说着将银两放在桌上。
万钧四老恼羞万般,恨不得冲上前狠揍这两个江湖后生,但深知绝非这两人的对手,只能恨恨地拿出银两丢给掌柜,悻悻离去!
待青城派门人走后,三人又找了个干净桌子坐了下来。
古月轩轻蔑道:“哼!难怪青城派近年来门风日下,派中尽是这等沽名钓誉之辈!”他生性正直,不喜虚与委蛇,此刻终于放下避忌直言痛批,祈少君见他如此好感更增,抱拳道:“多谢兄台解围!”
古月轩抱拳道:“不必客气!适才种种我都看在眼里,祈兄弟武功人品如此出众,深得我心,之前纵然你没请我喝酒,你这个朋友我也交定了!”
祈少君冲谦带笑道:“甚好!只是小弟无名小卒,委屈古大哥屈尊降贵了。”
古月轩不悦道:“此话我就当没听到,再说的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祈少君举杯道:“小弟失言了,小弟敬古兄一杯,多谢仗义相助。”
慕冰也道:“确实应该多谢,看来江湖上并非都是有眼无珠之辈,还是有像古庄主这样的明眼人的。”她何等冷傲之人,今日对古月轩言谢实是破天荒。
古月轩微微额首道:“夫人客气了,在下……”
慕冰眼波一怔,连忙切口道:“等等!古庄主,您说什么……夫人!”
古月轩鄂道:“难道二位不是?”
祈少君也连忙接口道:“我们当然不是啦!”
古月轩连忙躬身道:“哦,那请恕在下唐突了。我见二位郎才女貌,之前在白堤巧遇祈兄弟言道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是以……呵呵,失礼失礼。”
祈少君干笑道:“那是小弟一时胡闹,古兄见笑了。我和慕姑娘只是……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古月轩忙道:“愚兄酒醉胡言,失礼失礼!”
解释清楚误会原本是件好事,可慕冰听着祈少君矢口否认,还解释说“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心中不觉有些郁郁不欢;至于古月轩,对方是否夫妻,少年老成的他岂会看不出来,但虽他出身世家、又姓古,却非古板之人,反之还性喜幽默、言辞之间时而稍带诙谐,刚才不过故作戏谑之言而已。
只见他举杯笑道:“适才言语唐突,在下自罚一杯!”
两人一见如故,越谈越欢……
“哦!原来祈弟也在苏州住过!”古月轩惊喜道。
祈少君见古月轩待人真诚,遂也将自己当年的遭遇都说了出来,但可以避开了“朝天宫”三个字。
慕冰在一旁都听着,她是第二次听祈少君诉说自己的过往,虽不如对自己说述详尽,却仍不禁动容,她心中思付着:“他也是个孤儿,也受了很多苦……可是他从不向任何人诉苦,还总是这么乐观地看待世间……”再转首凝住着谈笑自若、神采照人的祈少君,闪动的眼波中不觉有些湿湿的。
古月轩愧然道:“惭愧,在下生性自负,总觉得七里山塘乃寻花问柳、卖笑堆欢之所,除接洽必要的生意之外,一向不屑前往,至于偏好楚馆秦楼之辈,更耻之为伍,不想风尘之中亦有侠女,更有祈弟这样的少年英才!唉,若非愚兄故作清高,也能早日结识知己了呀。”
听了这话,祈少君不但不反感,反而觉此人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虽说不免有些一本正经,却瑕不掩瑜,对他越生好感。
古月轩道:“愚兄自幼喜欢云游天下,虽然不才,但对于有些事情,自比那些迂腐之辈看得更透一些……刚才,我见兄弟言及鞑子侵占中原,又见兄弟见义勇为,足见我男儿血性,心中感佩不已。”
祈少君抱拳道:“古兄过奖了。”
古月轩微一摆手,续道:“兄弟不必过谦,现在这杭州城看似热闹,其实远不比南宋都城临安时的繁荣,正因漠北铁蹄践踏中原,建朝初时,对这旧朝故都几番施行虎狼政策、更大肆劫掠……愚兄虽不敢妄言见多识广,但这些年来阅人也算多矣,眼见碌碌武林志士、绿林豪杰,又有多少是真正有名族气节的?我此来杭州,本也是应邀来担任论剑大会评审……哼,可是偌大的中原武林,像万钧四老那样的口是心非之辈不知凡几,所谓的名门正派只知追名逐利,曾几何时管过百姓的死活?我就是心中不忿,才到这里借酒消愁的。”古月轩言及此处,不禁唏嘘长叹。
(注:1275年春,左丞相伯颜统帅元军攻占建康(今江苏南京市),到1276年春,进占临安(今浙江杭州市),历时一年,中经溧阳之战、独松关之战、常州之战、五牧之战等激战……最终攻占临安、俘虏宋恭帝和谢太皇太后,宋恭帝向伯颜奉上传国玉玺和降表,南宋灭亡、元朝成为全国性王朝。
但元军攻陷临安城后,这座故都遭受空前洗劫,汉人百姓惨遭蹂躏,殖民化的统治、阶级化的思想,更导致了中国由封建制走向奴隶制的历史倒退!
与此同时,蒙元朝廷强令各地拆毁城墙,临安城墙也在此时轰然倒塌,那些未被完全推平的城墙,渐渐衍化成了地名现在的金鸡岭,其实当时被称为京基岭,意味京城之基础;而所谓的城头巷,则是原来城头边的小巷。)
祈少君听古月轩如此说,深觉此人虽不同于铁仲玉豪迈爽朗,却更具为国为民之大侠风范,若是三人一起把酒言欢,必定意气相投,故而道:“想不到古兄也是忧国忧民的侠义之士,好!
祈少君笑道:“好!不过……这酒杯似乎小了点……小二!”
今日能结识这样的同辈英豪,祈少君心怀大畅,因为他又何尝不是侠义道中人?他传唤小二取来一坛陈年女儿红和两个大碗,举坛倒酒,出于礼遇他先为古月轩满上,意外的是被古月轩以折扇挡驾,道:“兄弟且慢,美酒是需要细品才能品出其中滋味,如此牛饮可是对美酒的亵渎哦。”
祈少君微愕,心想这位古大哥出生世家、自会有所矜持,牛饮虽然豪气但的确有失风度,虽微感失望,但更敬重对方是位酒中君子,于是笑道:“古兄请见谅,小弟在苏州时受一位朋友的影响,今日既然古兄喜爱细品,自当奉陪!”
古月轩问道:“你所指的那位朋友,莫非就是那位铁豪侠?”
祈少君道:“正是!”
古月轩忙举坛倒酒,豪兴道:“既然如此,是愚兄扫兄弟的兴了!今日便破例陪兄弟干上一碗!”
豪饮当歌最显男儿本色,古月轩一碗下肚,慨然道:“哈……好!原来豪饮如此令人心怀酣畅!来来兄弟,我们再来!”
酒逢知己,二人更觉相见恨晚,不觉一连对饮数十,直至酒过三巡,才稍稍放缓酒兴;而慕冰见祈少君难得如此畅快,倒也颇有耐心地一旁守候着……
不觉到了未时,酒意渐浓,古月轩起身告辞,道:
“呃~~今日能结识祈弟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愚兄甚感欣慰!今日先喝到这里,愚兄尚有要事在身,暂且跟二位告辞了……若是今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苏州玲珑山庄找我,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祈少君道:“多谢古兄!日后,我倒可能真的有件事情要劳烦你。”
古月轩朗声道:“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一声!”他嗝了一声,又道:“不过说正经的,今日你们跟青城派闹了这一出,事情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纵然那万钧四老顾及残存的颜面、不敢伸张,但别的江湖人士也看到了……尤其最近各门各派人士纷纷云集杭州,昔日跟慕姑娘结下梁子的必会蜂拥而至……总之,二位还请多多保重。”
祈少君道:“多谢古兄提醒,小弟谨记。”
古月轩转身道:“小二!结账!”明明应该是祈少君请,古月轩却全然不萦于心,取出银两结了账,祈少君见他虽然酒醉,但仍旧步履潇洒地走出了客栈,暗赞是位虽出身世家、却不拘泥于陈规礼法的侠士。
“你听到他说的了?”久未开口的慕冰终于开声问道。
“嗯?听到什么?”祈少君回神问道。
慕冰问道:“装什么傻,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今后麻烦会蜂拥而至,甚至有生命危险,你懂的……继续跟着我不怕么?”
祈少君苦笑道:“说起来,接下来的确有麻烦了。”
慕冰沉吟道:“这么说,你……真的怕了?”
祈少君微醉一笑,摇摇手指道:“别误会,要知道‘麻烦’跟‘怕’可是两回事哟。”又道:“什么都别想,休息一会,晚上还要去游湖呢,今晚七夕节西湖灯会一定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