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英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是本来就有的,只是建房子的时候不知道,后来被发现的,就被我当屋子一样用起来了,毕竟建房子还得找政府批手续,这现成的,不用白不用,你觉得我还有能力自己在地下挖这么大个地方,通这么多条地道吗?”
“那为什么卧室下来的入口,是窄梯?而猪圈下来的入口,是宽梯?”李八斗问。
“这也有为什么吗?”袁秀英说,“家里刚好有一个窄梯有一个宽梯,就随便放了呗。”
李八斗说:“你把下面当房子住,从卧室开了个入口下来,可以理解。那为什么还要从猪圈开个入口呢?”
袁秀英说:“因为,我本来想把下面用来养猪,后面养过一阵之后,发现猪粪不方便清理,就作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用来养猪,什么时候的事?”李八斗问。
“好几年了吧。”袁秀英说。
李八斗说:“可我看了你那猪圈下来的宽梯,还很光滑,没有灰尘,说明经常上下,并不像废弃很久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爱干净。”袁秀英说,“我会经常打扫这下面,你看这里哪个角落有灰尘吗?而且,你都看见了,那上面是堆着柴禾堵住的。”
“不。”李八斗马上戳穿,“我上一次往那废屋里瞄过,只有很少的一点柴禾和玉米梗,根本没有堵起来,只是这一次上面才放了许多,说明是最近才搬进去的。即便是这一次搬进去,但也还是可以移动。譬如在六七点的时候做一些手脚,晚上的时候就可以从地下上来,再将柴禾移开,牵马下去。”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袁秀英说,“冬天来了,你也知道我们农村人靠柴禾取暖,之前里面柴禾少,现在柴禾多,这有什么问题吗?再过几天,我又会去弄许多回来,里面会更多,那怎么办?”
“嗯,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李八斗指着那台电脑问,“您在这里装监控干什么呢?”
“很早了。”袁秀英说,“唐白的外公外婆死后,我就越来越没安全感了,就装了个监控,看得见屋前有没有小偷和坏人什么的,或者看一下家里的鸡啊狗什么的有没有走丢,可能在你看来没必要,但我是个有病的人嘛。”
李八斗质疑:“您说您是怕鸡啊狗什么的走丢?那为什么四个监控探头,其中有三个都在林子里?”
袁秀英说:“地里敞亮,一个探头就能看很宽了。可林子里不一样,树木密集,一个探头只能看到很小的地方,所以就多几颗了。”
“安那么多颗在林子里有什么用处吗?”李八斗问。
袁秀英说:“怕别人偷砍我家树啊,你看周围的山,树都被人偷砍光了,那我总得防一防是不是?”
“让我意外啊。”李八斗说,“您居然对我的问题对答如流,这跟我见您几次疯疯癫癫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啊。”
袁秀英说:“我现在是正常状态,能跟疯疯癫癫的时候比吗?”
李八斗说:“我不是医生,但我还是有医学常识的,一个经常疯疯癫癫的人,神经在不断地受到刺激和伤害,所以即便是正常的时候,也应该比正常人思维略迟缓,包括在表情反应各方面,都相对呆滞,可您身上,完全看不出。”
“你什么意思?”袁秀英说,“说我没有病,是装的呗,你可以去医院查,我是医院开过证明的。”
“这个不用查了,我知道您的病是真的。”李八斗说。
“那你什么意思?”袁秀英问。
李八斗说:“意思就是,其实有些本来情况不好的人,可如果通过自己非同常人的训练,也可能会有超出常人的状态。尤其是人的大脑思维,其潜能是无限的。人身上的所有,都可以无限开发,从而具备超人的可能。譬如有的人能在高空的钢丝上走,就是通过训练使人的平衡性达到极致。”
“你说话太绕了,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袁秀英说。
李八斗说:“我的意思很简单,您通过某些训练,让一个本来不如常人的您,变成了一个远远超过常人的您,所以,您能干出很多常人干不出的事情来。就像您对答如流的回答,就跟受过训练的特工面对审讯一样,沉着,冷静,专业。”
“你真是抬举我了。”袁秀英说,“阿姨不过一个农村妇女,没你说的那么玄乎的本事,如果有的话,我还至于住在这偏僻而破落的屋子里受苦吗?”
“好了,不扯远了,我们继续来问问题吧。”李八斗问,“您说您把这下面当成另外一个住的地方,是吗?”
袁秀英答:“是的。”
李八斗问:“那既然如此,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您要把地道入口设在床下,为什么要上面盖块木板遮住,还要在木板上面再放棉絮来掩饰?如果是正常的住处,应该把入口设置在一个方便进入的地方吧,为什么还得钻床榻,从床下进呢?”
“哦,这个啊。”袁秀英说,“最初呢,是唐白还小,怕地道口太显眼被他看到,他偷偷地下来,踩滑楼梯会摔伤,所以,就把入口放在床下了。”
“看来,您是把什么可能都早想好了。”李八斗说。
“难道你是希望阿姨有问题,然后抓了阿姨吗?”袁秀英说,“八斗你这样不对啊,怎么说,我们也曾是邻居,你小的时候阿姨对你也不错吧,这些年阿姨和唐白吃了很多苦,看过这世间人情冷暖,最亲的背叛,落井下石雪上加霜,阿姨都习惯了,也麻木了,可让阿姨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阿姨喜欢的可爱的孩子,如今竟也这么无情,处心积虑的给阿姨使绊子,希望阿姨出事,这世道真是怎么了?”
李八斗说:“我知道秀英阿姨您和唐白的不容易,在我心里,也一直把您和唐白当亲人,当我知道唐白失学的时候,我跟他说,学费我来想办法,只是他拒绝了我。多年后我们再见,我仍然告诉他,有什么事随时找八斗哥,八斗哥能办到的,没有半个不字。可是,凶马案震惊全国,牵连多条人命,使得社会不安,人心惶惶,我职责所在,跟故意为难您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有回去的路,我会好好拦着您,跟您说,凡事都有许多种选择,怎样都可以,但千万不要选择绝路……”
“那你以为,但凡还有选择,谁又愿意选择绝路吗?”袁秀英问。
李八斗说:“所以,秀英阿姨您是还经历了其他无法选择的原因,才做了这一切的吗?”
“呵呵,八斗你为什么处处不忘给我下套呢?”袁秀英说,“我跟你说的只是就事论事,跟我自己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过。但你非认为我做了,想抓我,就拿证据来,你既是执法者,自然应该尊重法律,没有证据的事,总不能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证据总会有的,就像发现这个地下室一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不是吗?”李八斗说,“我只是希望秀英阿姨您能走坦白从宽这条路。”
袁秀英说:“不好意思,秀英阿姨不走别人给的选择,只走自己的路。如果你没什么问的,我要先去干活了,圈里的猪应该在哼哼了,我得去侍候它们了。”
“行,该忙的事不能耽误,大勇,你陪着去一下吧。”李八斗说。
“看来,这是已经把我当犯人了吗?”袁秀英的脸色颇带嘲讽。
李八斗说:“有些事其实已经只剩一层纸了,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破,就会有真相,秀英阿姨您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行啊,我等着你的真相。”袁秀英笑笑,转身去了。
李八斗站在那里,看着袁秀英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五味杂陈。
他是个念旧的人,他能记得那些永远温暖的往事,在那个鸡鸣狗叫的小村子里,他带着唐白漫山遍野地玩,唐白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八斗哥,袁秀英把坐月子的鸡汤给他喝,家里的糖果也给他吃,某个瞬间,他觉得她亲得就像自己的妈一样……
时光如流水,一切终究面目全非。
开始的时候,我们总以为前面很好,总想着往前跑,后来才发现,我们曾一路经过的那些地方才是遗失的美好,我们想回去,却再也没有一条回去的路,可以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