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便利贴递给郑嘉艺，她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惊喜地说：
“亦如，宋雨君也想考青阳大学诶，跟你一样！”
这话一出，我愣住了。
宋雨君，也想考……青阳大学……
视线中的女孩原本低垂着头，可在听见这话的时候，很明显也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开始有所动作，慢慢地抬头。
很难想象，一个女孩能把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演绎得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富有生机。
宋雨君的眼睛很好看，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抬头的时候，眸子也在缓缓往上抬。
那双透亮的眸子黑白分明，很好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面倒映出了一个愣愣的男孩。
不经意地与眼睛里的那个男孩对视。
时光，一瞬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
犹如凝滞的河水，在这间教室里，悄无声息地流淌起来了。
此时，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七分。
窗外的天空澄澈如同水洗，湛蓝色，没有云。
暖软的阳光透过窗户微微照射进来，落在略显粗糙的地板上，光束里有尘埃上下浮动。
视线透过喧闹却寂静的人群。
人生中第一次，我这样心动，因为一双漂亮的眼睛。
几秒钟后，那双眼睛蓦然笑了，弯弯的。
宋雨君看着我，眉眼弯弯地说：“亦如，原来你也想考青阳大学呀……好巧。”
我看着女孩的脸，心中怦然一动，嘴角微微勾出了一抹弧度，也说：
“好巧。”
是啊，好巧。
窗外的阳光正好，风也温柔，一切都是刚刚好。
……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晚自习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睡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客厅里没开灯，各种家具都隐藏在黑暗里，只隐约显出轮廓。
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关上门，抬手开灯。
啪。
房间里的黑暗潮水般退去。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放松下来，颇有一种溺水者终于上岸的感觉。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很明显地就能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变了。
不同于从前爷爷还在时的宁静，现在的家里，好像每时每刻都充斥着火药味，看不见，摸不着，可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在书桌前坐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默不作声。
片刻后，收回视线，从脚边的小布袋里掏出本子和笔。
我要开始写今天的日记了。
其实写日记这个习惯我一直都有，保持了几年，从未间断过。
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的日记本里，就已经全是这个女孩了。
随意地翻开本子，上面写着：
【××年××月××日】
【今天宋雨君过生日，我送了一个小加菲猫，我很喜欢它，可是它掉进污水里，脏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不喜欢也没办法，我只能送它这个了。】
再往后翻了几页。
【××年××月××日】
【今天她给我送了一瓶云南白药，她是很好的人，一定不要忘记。】
【要好好珍惜别人的好，不能恃好而骄。】
又往后翻：
【××年××月××日】
【她要去长沙了，感觉有点舍不得。】
【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她，我该怎么办？】
忽然，我停下了动作，莫名就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因为本子上写道：
【××年××月××日】
【完蛋完蛋，我就是喜欢上她了！周亦如啊周亦如，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让她跟你在一起，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忍住。】
【最起码也要忍到大学才行，因为只有到了大学，你才能有生活费，才有钱带她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谈恋爱是要花钱的，你一定要明白，如果没有能力好好对一个人，就一定不要贸然开始。】
这种自言自语式的日记简直没眼看，很难想象，当时的我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才写出的这段文字。
现在看，简直是羞耻到没边了。
有种衣服被人扒光了，还被押解着必须要昂首挺胸游行示众一样，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心思都会在阳光下袒露无疑。
但这其实就是日记存在的意义。
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时那刻的感受绝对是绝无仅有的，转瞬即逝。
而只有通过写日记这种方式，我才能勉强将它们捕捉下来，供日后缅怀。
再往后翻，表情落寞下来。
【××年××月××日】
【爷爷今天去世了。】
【天气很好，有阳光。】
【但是空气干燥得要命，还带有冬天特有的冷。】
【我不喜欢这样的冬天。】
良久，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低头看书桌，日记本静静地躺着。
我握笔，伏下身，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今天的内容：
【××年××月××日】
【今天朱青让写目标大学，她跟我写的一样。】
【既然写了，那就努力吧，考青阳大学！一起考青阳大学！】
【加油加油加油！】
【……】
片刻后合上本子。
我忽然想到什么，从小布袋里拿出了那只胸口印着爱心的小熊。
看着它，我微微地笑了，轻声说。
“……你也要加油哦。”
一起加油。
一起考上青阳大学。
……
时间的流逝总是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转眼之间，一月份走向尾声。
寒假来了。
这个时候，全国所有的学校都差不多停课放假了。
而我们被压抑了许久的高中生，一时间也如同脱笼的鸟雀，纷纷卸下束缚，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
大街小巷也开始弥漫起新年的氛围，贴对联，放鞭炮，到处都是跑跑跳跳东奔西走的小朋友。
当然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从心底里渴望放假的。
譬如此时此刻，坐在客厅小板凳上，默默低头抠手指的我。
“亦如，你今年就要高考了对吧？”
客厅里，一个我并不是很熟的中年叔叔一口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然后扭头看向我问。
“嗯，今年6月份。”我点头回答。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今天来我家拜年。
我们刚刚吃过中饭，所以现在是独属于成年人的饭后闲谈时间。
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个环节，因为每次聊天的内容无外乎就是谁谁谁又生孩子了，谁谁谁又犯事了，还有谁谁谁真没用，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找到老婆等等。
每次我都只能报以沉默，或者干脆躲进房间，一个人默默地玩手机。
但是现在，显然情况不一样了。
因为这次聊天的内容聚焦在我身上。
“亦如，你现在高三，压力大不大啊？”叔叔笑着问我。
听见这个问题，坐在桌边的爸爸和阿姨也都看向了我。
压力怎么能不大呢？
每天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题海书山。
我的眸子低垂了一下，点点头说：“嗯，压力挺大的。”
“哈哈！”叔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高三嘛，压力肯定是有的，平时也要多注意放松，不要太累了。”
“嗯。”我点了点头。
阿姨这时候插话了。
她看着我：“周亦如啊，你现在是很关键的高三时期，一定不要放松下来，在学校里就好好学，不要总想着玩手机。”
这话让我很不爽，因为我总觉得她其实另有所指。
但她毕竟是长辈，我也不好反驳什么，于是只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我相信如崽不会的，他从小就很听话，也没有叛逆期，一直很乖。”爸爸笑着开口替我辩解。
“嗯，乖倒是挺乖的。”
阿姨认同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我说，“你要知道，我们家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你是唯一的希望了。你爷爷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成为大学生，你可千万别让他老人家失望。”
你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了……
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阿姨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一瞬间，好像变成了电影里万众瞩目的救世主。
大概剧情就是老周家马上要完蛋了，身为救世主的我必须要废寝忘食刻苦学习，在高考中奋力一搏并且取得一个相对不错的成绩，才能在未知的危险中保全周家，不让他老爷子失望。
听起来很离谱很扯淡，但是我没得选择。
因为她话说得没错，我真的是家里唯一可能的大学生。
我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懈怠。
而这，其实也是我没有选择现在就跟宋雨君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不能谈恋爱。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坚定，影响我们整个家庭。
想着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传来了震动声。
有人给我发消息。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我掏出手机，低头看去。
是宋雨君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宋：亲爱的周亦如小朋友，你在干什么呀？[探头探脑][探头探脑][探头探脑]】
透过这句话，隐隐约约，我好像能看见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孩。
她就穿着冬天厚实的粉色棉袄，站在冰天雪地里，搓着双手不停地哈着气。
在这样冷的冬天，她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欢快，那么像是电线杆上活泼的小麻雀，远远看去，一蹦一跳的。
我感到有些好笑，双手打字回复。
【周：在跟长辈聊天呢。】
一秒钟后，我意识到这样的回复实在太过冰冷了。
于是就又加了一句。
【周：你呢？你现在在干嘛呀？[好奇][好奇][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