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要去长沙上学。
因为她也要去长沙。
想起什么，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纸条。
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男生，卷毛，戴眼镜。
这是她在晚自习的时候传给我的。
旁边还写着两段话。
第一段话是：
【亦如，郑嘉艺她们都说这个好像你，就送给你吧！等我以后成为大画师，再免费给你画一张更好的！】
第二段话是：
【今下午我就当你是在简略的表白啦！我已经答应你了哦……但是你要记得，到时候一定要补给我一个更正式的！】
一定会的。
……
回到家的时候。
爸爸去工作了，阿姨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手机，手机里传来很大的声音：
“……他可是江城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你竟然敢羞辱他？……我……我没你这个愚蠢的女儿！……”
很熟悉的战神归来的小短剧。
我没有说话，径直往房间里走去。
阿姨也是，我们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一样。
我不跟她说话是因为我记得今中午的事，我不愿意用热脸去贴冷屁股。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其实是很冷漠的。
其实也很正常，毕竟我们才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连熟人都算不上，顶多算是萍水相逢，就比陌生人好一点。
这样的我们，又怎么可能融洽相处呢？
房间里。
我坐在床边，手机传来震动声。
掏出来看去，是爸爸发来的消息。
【爸：如崽，到家了吗？】
【周：嗯，刚到家。】
我隐约能知道爸爸这次给我发消息是因为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的信息发来。
【爸：中午你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我的手指还是定格在了屏幕上，迟迟没有落下。
很快恢复过来。
【周：嗯，我听见了。】
【爸：那你是为什么不晾我的袜子，忘记了对不对？】
【周：嗯。】
真的只是很单纯的忘记了。
可是我自己都没想到，在她嘴里，我就变成了自私。
【爸：我也是这么跟你阿姨说的，让她不要想太多了。】
【周：你告诉她，以后有什么意见直接跟我说，不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发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因为我感觉胸口处很灼热。
【爸：如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你阿姨有意见？】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
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她在背后这样蛐蛐我，我还不能对她有意见……我是圣人吗？
下一秒，爸爸的信息又发了过来。
【爸：如崽，这件事爸爸相信你……】
【爸：可是你也知道，我跟你妈妈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小到大，你都是由爷爷带着的……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你是缺少母爱的……】
很长的一段话，我静静地看着。
【爸：但是你阿姨说会好好对你，可以弥补你母爱的缺失……】
这个时候，我已经脱掉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客厅里传来龙王赘婿装逼成功时众人的惊叹声。
【爸：有时候，你也要理解一下她，毕竟重组家庭跟原生家庭是不一样的……】
说实话很意外，我没想到重组家庭跟原生家庭这两个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爸：在我们家，阿姨属于外来人，所以她就会很没安全感……她会怕你在她老了以后不养她，也会怕我家暴她，因为她原来的老公就家暴她……】
【爸：她的两个儿子也都不中用，每天打架斗殴，前阵子还进了拘留所……所以在我看来，你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满足了，我不相信你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
虽然爸爸说的话我都能理解，可此时此刻，我忽然就感觉很想哭。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
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明明错的是她，可为什么就要跟我讲道理呢？
【爸：千万不要对阿姨有意见……她不是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她只是不太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人并不坏。】
爸爸的话到此为止了。
我沉默着，在聊天框里回复。
【周：嗯。】
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我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躺下了。
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我又一次感觉屋子里变得很狭窄很逼仄，有种让人喘不上气的感觉。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以前跟爷爷住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的。
那时候虽然屋子很小，可是我待在里面，却并不会有压抑的感觉。
想起那个已经去世了的老人，我下意识地抓起手机。
解锁后点开通讯录，联系人里还有“爷爷”的名字。
但他的手机早就在搬家的时候被扔掉了。
现在估计也已经没电，根本打不通了。
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新短信：
“【全民反诈在行动】温馨提示：警惕网络上各种新型诈骗，如……”
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是这些东西，爷爷的手机就是因为它们才没有内存的。
点进短信里，我忽然愣住了。
因为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短信。
【爷爷：hello。】
这是曾经我帮他清内存的时候，用他的手机给我发的。
轰！
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股让人窒息的悲伤涌出，毫无征兆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山一样压住了我。
呼吸变得非常急促，我意识到，自己是想哭。
在爷爷去世几天后的今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法抵抗的悲伤。
于是毫不犹豫，我朝厕所快步走去。
……
厕所里。
我没开灯，站在氤氲的黑暗里，我彻底压抑不住了。
微微仰着头，泪水无声地涌下，越过脸颊，汇聚在下巴，一股又一股。
这是爷爷去世后，我第一次，因为他的离去而悲伤。
此时此刻，我才真切地明白，原来当一个亲人离世的时候，人并不会马上就痛哭到死去活来。
相反，那一瞬间只会是平静，就是心脏咯噔一下之后长久的平静。
这并不是冷漠，也不是冷血，仅仅只是因为大脑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启动了防御机制罢了。
而当那条短信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时，我才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那股铺天盖地到让人喘不上气的悲伤。
情绪是有滞后性的。
没来由的，我想到了戴畅的那一首《你还在我身旁》。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