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大课间的时候，我主动去找了黄运阳。
当然，这次我没敢进去，而是在门口委托了一个男生，让他把黄运阳喊出来。
“豆芽，你朋友找你！”
那男生在门口大喊一声，然后冲我仗义一笑，转身走了。
很快黄运阳出来了，笑嘻嘻的：“找我干啥？”
我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你们班邓寻是谁，报个位置，几排几座？”
我想知道加我好友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黄运阳笑着说：“你等一下，我瞅一眼。”
说着他往教室里瞄了一眼，然后扭头看向我：“四排五座。”
我会意，站在他身后，偷偷往教室里看去。
很快，我看见了一个女生。
是那种很柔和的长相，看起来肩膀纤瘦。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竟然正看着这边，于是一不小心，我就跟她对视了。
“我靠！”
赶紧收回视线，我将黄运阳拉离了教室门口，我们退回到阳光里，“我被她发现了！”
黄运阳像是感到好笑：“被发现了又怎样？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好尴尬啊。”我说，然后看向黄运阳，“你跟我说说，她为什么要加我好友？”
“我哪知道？”黄运阳说，“人家突然找到我的。”
说着他看向了我：“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就认识一下。”我说，“哦还有一句话是，不可以吗？”
黄运阳直接听笑了：“就认识一下，不可以吗……她真是这么说的？”
“嗯。”我点头。
“6。”黄运阳比出手势，“等会我就去笑话她。”
我笑了，摇摇头说：“算了，不扯她了，你跟我说说，昨天收到的反馈是什么？”
听见我的话，黄运阳微微仰起了头，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胸脯：“很好！你的颜值获得了她们的一致认同！”
“真的？”我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黄运阳打包票，“她们都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
他说得大义凛然，但我不信他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的。
“是因为她们没给你好处吧，比如请你喝奶茶什么的。”我笑着说。
“这你都猜到了？”黄运阳笑了，“亦如啊，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不好，有时候要装傻充愣。”
“狗屎，你现在就拿我去招摇撞骗了！”我笑骂他。
……
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
我感觉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或者换句话说，是我越来越自信了。
虽然还是会有自卑，有懦弱，但是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地接纳周围一切。
曾经的我，觉得自己很废物很没用，很不值得别人喜欢，也不值得被爱。
可是现在，经历了很多事情的我，已经逐渐想开了。
我知道在许多人眼里，我也很优秀很了不起，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首先就是我妈妈主动联系了我，虽然早就已经没有人认可她了，可是在我看来，她和那即将到来的阿姨就是不一样。
她让我知道，我是有妈妈的，我妈妈还是爱我的，这很重要。
然后就是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孩，她会在我主动退一步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回来，让其他人知道，我也是跟大家一起的，没理由退居幕后。
还有就是我成了孩子王，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会被家门口的那群小孩子邀请一起去玩。
他们都很喜欢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笑嘻嘻的，欢蹦乱跳如同电线杆上精力充沛的小麻雀。
类似的人或事，说起来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设法把我骗去教室就是想再看我一眼的黄运阳同学，想办法要我联系方式的陌生女孩邓寻，在班门口大声喊豆芽你朋友来找你了的热心男生……
他们都让我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和认同。
而这些细说起来应该只有芝麻粒大小的东西，在很多个瞬间，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影响了我，让我逐渐变得开朗、自信。
一个人很难走出阴影，除非你所处的整个世界都是阳光充沛。
我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周亦如，朱老师叫你去办公室。”忽然有同学在教室门口喊我。
愣了一下，我站起身。
“亦如，你犯事了？”胖虎抬起头看我。
“没吧。”我说，然后往门口走去。
……
办公室门口。
朱青在这里抽烟，他看见我，赶紧对我招招手：“周亦如你快过来，我给你批假条。”
这话让我一头雾水：“为什么？”
来到了办公室里，朱青叼着烟坐下了，从办公桌上找到请假条，唰唰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老爸刚刚打电话给我，说你爷爷好像快不行了，让你赶紧回去一趟，去见他最后一面。”
爷爷快不行了……
赶紧回去，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我脑海里猛然炸响。
朱青将写好的请假条递给我：“先给你批一天，不够了再发微信告诉我。”
怔怔地接过请假条。
下一刻，我头也不回地就往办公室外冲去。
虽然办公室外是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的。
可是那一瞬间，那座空无一人的城市好像又出现了，就横亘在我面前，让我避无可避。
城市里，暴雨滂沱电闪雷鸣，爷爷就坐在马路中央，孩子一样双手环抱着膝盖。
片刻后，他回过头对我笑，眼睛里流出了悲伤的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
他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
可是这座城市里的雨声实在太大了，还有电闪雷鸣。
我根本听不清，一点都听不清。
我只是知道，爷爷马上就要变成一阵风，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了。
于是咬紧牙关，疯狗一样，我冲进了这座大雨滂沱的城市里。
我想留住爷爷，我想让这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再多留几天，我想带他去看电影，去喝奶茶，去游乐园，去天安门，去做好多好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可是太远了，爷爷距离我实在太远了。
我抓不住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
爷爷眼里的悲伤越来越浓了，他坐在雨里，无助得就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了小男孩。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轰隆隆响在耳边。
他站起来了，瘦小的身体在大雨里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脆弱。
“如崽，我就要走了……”爷爷的声音响起来，这次很清晰。
全世界在这一刹那仿佛都安静下来了，只有老人的声音，听起来虚无缥缈。
“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要按时睡觉……”
我被禁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变小一点，也更年轻。
“你每天都学到那么晚……一定很累吧？”现在说话的是中年爷爷，“所以不要太在意成绩了，累了就睡一睡……”
嗯。
“还有饭要吃饱，要多吃肉，长身体……”现在说话的是青年爷爷，“我以前身体真的很好，真的能从桌子这头跳到桌子那头，我没吹牛……”
我知道的。
“烟和酒你千万不要沾，我就是被这两个东西给害了……”现在说话的是少年爷爷，“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不要调乱皮……”
不会的。
“我要走了……”
爷爷已经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婴儿，就快要消失不见了。
他说：“人活一生，你要开心……”
……
去往老家的出租车上。
阿姨在副驾驶位上跟司机讨价还价，电话里传来爸爸疲惫的声音，还有姑姑的哭声。
我坐在后排，默默地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车窗是关着的，冬天的阳光里，建筑物模糊地快速往后倒退。
空气里很干燥，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