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食堂里。
我和黄运阳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据他所说，这几个位置绝对不会被人占。
“第一次来食堂吃晚饭，作何感想？”黄运阳笑着问我。
我笑了：“感觉还不错。”
他吃了一口饭，问我：“你爷爷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
“爷爷的身体啊……”我也吃了一口饭，“越来越不好了。”
“这样啊。”
黄运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你以后都在学校吃对吧？”
“嗯。”我点头。
“那你以后来食堂的话，就坐这里。”
他指了指我们坐着的座位，“我们就在这里碰头。”
“行。”我表示没有异议。
“哦对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黄运阳笑了，“我有时候不会来食堂吃饭，你可能遇不到我。”
我疑惑了一下：“为什么？”
他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因为我要跟我女朋友打电话，有时候犯错了还要发小作文。”
听见他的话，我感到好笑：“你这恋爱谈的，真的六。”
“你不懂！”黄运阳笑着鄙视我，“谈恋爱就是要真诚。”
我没有反驳他，笑着说：“行行行，你是过来人，你最懂行了吧！”
“本来就是！”
黄运阳说着趁机夹走了我碗里的豆腐。
“我靠你还搞这种小心机！”我反应过来，也从他碗里夹菜。
抢着抢着，我忽然就笑了。
因为我觉得，跟朋友在食堂一起吃饭，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
晚自习照常放学。
我回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关上灯，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差，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饭也吃得少了，大多数时候都说没胃口，胡乱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唯一不变的就是抽烟，坐在老位置，一个人默默地抽烟。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连收音机也不愿意听了。
每天就是枯坐着，静静地看着铁门外，阳光或雨水。
仿佛心事重重，又好像脑袋空空。
这让我很着急，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能感觉得到，爷爷此刻的状态很不对。
他就像晚秋时节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挂在枝头，随时都会飘落。
我有时候会感到恐惧。
因为我害怕一觉醒来，爷爷就走了。
……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间，就到了12月中旬。
中午放学，我走在校外回家的路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已经入冬了，学生们都穿上了蓝色的冬季校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同样如此，虽然气温还不算低，L城也没有下雪，但是穿暖和一点总没错。
忽然，兜里手机的电话铃声响起。
这个时候会是谁给我打电话？
感到疑惑，我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爷爷”。
这个点，他绝对知道我马上就要到家了，不可能会给我打电话才对。
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妙，我接通了电话。
“喂，请问您是老人的家属吗？他在街上摔倒了，好像失去了意识，我们已经打120了……如果您知道有谁跟老人同居，麻烦告知他，我们在……”
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温婉。
可是她说的话却让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脑海里猛然炸响了那句话！
……
如崽，我就快死了……
……
爷爷摔倒的地方离我们学校并不远。
因此仅仅几分钟后，我就赶到了现场。
这是一个菜市场，乌泱泱地聚满了很多人，此时都围成一团，好像在看什么热闹，议论纷纷。
毫无疑问，我爷爷就在里面。
咬着牙，我朝人群里挤去，可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得不很用力才行。
一时间，人群里骂声四起。
很快，我来到人群中央，这里是一个真空地带。
我爷爷就躺在那里，躺在杂乱的污水与菜叶上，双眼闭着，悄无声息。
周围很多人，都掏出了手机，咔咔咔地拍照。
还有人摇头，像是在惋惜。
我看着地上的爷爷。
忽然就感觉胸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喘不上气，无法呼吸。
因为我看见爷爷的右手紧紧捏着什么。
那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袋子已经散了，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是满满的红薯片。
他来菜市场的原因，是给我买红薯片。
“你是他的孙子吗？”
一个女人走过来问我。
她手上拿着爷爷的手机。
“嗯。”
我已经不能说话了，于是只能点头。
女人把爷爷的手机给我了。
我接过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火山般喷涌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朝爷爷走去。
他应该是在摔倒的时候撞到脑袋了，所以才昏迷了过去。
“小男生，你知道吗？你爷爷这已经是第二次摔倒在菜市场里了哈哈。”
有一个赤膊大叔开口说话了，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一瞬间，我体内的火山爆发了。
“滚开！！”我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赤膊大叔皱眉：“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不爽。
没有丝毫犹豫，我抓起身边猪肉摊上的屠刀，指着他，咬牙切齿。
“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试试！！”
可能是被我的威势给震慑到了，他不敢再说话，人群也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在这种事情面前，我什么也做不了。
很快救护车来了，人群让开一条路，爷爷被抬进救护车里。
我怔怔地站着。
下一刻，蹲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给爷爷手机里的所有联系人都打了电话。
总之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各种亲戚打过来的。
那音量巨大的来电铃声我听得心烦，干脆关机了，图个清净。
这时我的手机电话铃声响了，是爸爸打过来的。
他显然也知道爷爷摔倒的事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如崽，你爷爷现在怎么样？”
我的声音很落寞：“被救护车接走了。”
“我很快就回去，你安心上课，这件事不用操心。”
爸爸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可是很认真。
“嗯。”我应了下来。
“你现在在哪里？”爸爸问我。
“蹲在路边，就在菜市场外面，哪也没去。”
“你先回家。”爸爸说。
“好。”
我抓起身边那个装满红薯片的塑料袋，往家里走去。
电话挂断了。
中午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身上，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冬天来了。
……
推开铁门，走进客厅。
我忽然愣住了。
因为桌上是已经凉了的菜。
一碗海带排骨汤，一盘西红柿炒蛋。
可是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还略显昏暗，仿佛漂浮着一层看不见的灰尘。
关上铁门，我深吸一口气。
好像就要窒息了。
我从厨房里盛好饭，一个人坐在桌前，默默地吃饭。
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我趴在桌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又一次哭了出来。
我清楚地知道，从今天开始，往后每一天，爷爷都是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那片枯黄的叶子，终于是不可避免的要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