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又有瓜吃?
王嵩一开口,陆尧的目光虽然还在奏折上,两只耳朵却竖了起来。
面对王嵩的询问,萧泰脸上表情未变,只是语气淡淡的说道。
“年号之议,兹事体大,无我所喜,唯上裁决。”
王嵩见他一推四五六,却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反而继续追问。
“今上年幼,不可决断,萧阁老乃是先皇选定首辅之臣,应当多多出力,敢于任事,不可推脱啊。”
王嵩此话,不可谓不恶毒,非得要萧泰拿出一个态度来。
若是他依旧不发表意见,那就是辅政不力,耽于任事,王嵩便可以在朝堂上借此攻讦萧泰。
若是萧泰发表了意见了呢?
也简单,王嵩直接否决,不选那个年号便是。
如此可震慑群臣,打压萧泰的威望。
因此,当王嵩开始发问的时候,不管萧泰如何选择,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王嵩似笑非笑的看着萧泰,也不着急,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群臣之间,自然不乏聪明人的存在,王嵩一开口,他们便知道,如今朝堂中两位权势最大之人,又开始斗法了。
如此,大殿中的氛围,再度诡异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等萧泰如何应对,等局势发生变化。
对于王嵩主动发起的进攻,萧泰好似未曾察觉一般,脸上神情丝毫未变,依旧挺直如同一棵青松,语气淡淡道。
“陛下年幼,尚有太后,吾等臣子,听命而已,不可擅越,年号之事,还请太后定夺。”
萧泰说着,冲太后萧云芝躬身一礼,一瞬间,大殿中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以萧泰为首的文臣们,几乎同时跟着他躬身行礼,高呼请太后早日定夺。
王嵩听完这话,看着堂下熟悉的情形,脸色再度被气的铁青。
萧泰方才的发言同样不简单,首先驳斥王嵩的话,然后根本不按照他的套路走,并且指责其不尊上命,乱政擅权。
原本王嵩计划的好好的陷阱,只是一瞬间便被萧泰化解。
其当机立断,思维敏捷,当真令人惊叹。
王嵩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冷哼一声,兀自将脸别过一边。
萧云芝见状,心里直接乐开了花,笑盈盈的开口道。
“萧阁老所言极是,但哀家不过一介女流,虽可垂帘听政,却也不可擅专,此事还得劳烦内阁,尽快选定呈上。”
萧云芝此话也很有意思,先呼应萧泰,而后把自己摘出去,免得落个后宫干政的把柄,再把处理这件事的权力交给内阁。
萧泰是内阁首辅,交给内阁,也就是交给萧泰。
此事看起来跟先前王嵩一样,将这件事让给萧泰处理,但是因为说的人不同,意味却完全不同。
如今,他接过此事,称得上一句堂堂正正,无可指责。
“臣萧泰,遵旨!”
萧泰起身,其后方文臣则高呼。
“太后娘娘圣明,朝廷之福,社稷之福!”
自此,一场小风波结束。
王嵩发起的攻讦,萧泰完美应对,最终太后在朝堂上彰显了自己的存在。
如此这般,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陆尧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火药味,细细思量下来,当真心惊不已。
同时暗自判断,王嵩此人,起于深宫,长于阴私,于朝政之上,绝非萧泰的对手。
可是王嵩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妄图在对方最擅长的地方将其扳倒。
却不知,他每一次在朝堂上的进攻失败,都会将中立观望的人,向萧泰那方推动几分。
而萧泰,下有群臣壮声势,中有自己当机立断,上有太后倚重信任。
即便王嵩手握传国玉玺,依旧敌不过煌煌大势,败亡只是迟早之事。
陆尧心思电转,将奏折看完,放回托盘之上,朱翰见了,将之拿起,呈给太后萧云芝。
萧云芝拿起来随意的翻了翻,然后便放在了一边。
议政还在继续,年号之后,又商议了春耕之事,黄河春汛这等民生之事。
从方才的失利之后,面对政事,王嵩便不发一言,任由群臣谈论着,等商定好结果之后,他直接盖上大印,没有一句其他的废话。
不是吧?这就偃旗息鼓了?
稍遇挫折,便萎靡不振,何以成大事啊,王公,朕还指望你多给萧泰找点麻烦呢!
陆尧表面上静静的翻阅着群臣传上来的奏折,心中却暗自拱火。
只是可惜,王嵩不知是学聪明了,还是心有算计,朝议进行了大半,都没怎么开口。
一直到一位名叫章炎的御史突然开口说话,形势才再度紧张起来。
“臣监察御史章炎,状告户部侍郎萧衍,收受幽州长吏贿赂十万两,暗自克扣兖州赈济钱粮,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纵奴行凶,破家灭门,致一百二十三人身亡……”
章炎此话一出,大殿之中顿时哗然。
除了禀报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被状告的人,身份太过敏感。
户部侍郎萧衍,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萧泰的大儿子,萧氏一族下一任接班人,朝堂之中令人瞩目的政治新星。
在此之前,萧衍的名声极好。
天资聪颖,三岁习文,五岁作诗,八岁便考取秀才功名,而后九岁中举,十二岁入国子监读书,十五岁进士及第,乃是天下有名的神童。
才能不凡,先是被封为翰林侍读,才学为先帝看重,政事上更是见解过人,无有不擅之事,而后任长安县尊,三年间评价为优,鹤立鸡群。
除此之外,品德上也丝毫不差,有孝顺,仁义的贤名。
这样一个,堪称前途无量,甚至有人说日后必定入阁,有望一门双阁老的大贤,现在突然说他收受贿赂,克扣赈济,目无王法,瞬间便惊呆了朝堂众人。
听了章炎此话,大多数的大臣都是不信,然后对其怒目而视,出声斥责,少部分的大臣则是目光闪动,沉默不语。
一是无风不起浪,二是章炎此人也不一般,自先帝在时,便以直言敢谏著称,乃是当世清流,刚正不阿。
人家没必要老了老了,以自己大半辈子的名声来污蔑构陷他人吧。
朝堂上喧闹非常,热闹无比,原本不动如山的萧泰,此刻面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他一语不发,只是眼神如刀的在章炎身上扫过。
面对群臣质疑,萧泰的威势,章炎这个看似瘦小的老臣,目光无比坚定,手捧奏折,躬身而立,好似一颗直插云霄的翠竹。
朱翰将奏折取上来,放在桌子上,陆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嵩。
王嵩目不斜视,好似神游天外,但是只要认真观察,便能发现其微微勾起的嘴角。
莫非,此事和他有关?
陆尧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奏折拿起来。
章炎的字和他的人很像,横平竖直,宛若刀枪剑戟,历数萧衍犯下的各项大罪,这些罪名,并不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而是有具体的事件依托。
这些事件,每一样前因后果都相当的详实,好似其亲眼所见一般。
陆尧看第一遍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
等回过神来再看,嚯,好家伙,精确到年月日,甚至是某天的某一时辰了。
啧啧啧,有点意思。
且不说章炎的立场,如今朝堂之上,能够查出这些事情的人可不多。
特别是在知道萧衍的身份的情况下,敢这么查他的人,除了王嵩之外,基本上是没有的。
心中大概有数之后,陆尧放下奏折,再度神游天外,吃瓜看戏。
太后萧云芝看了奏折之后,被气的浑身颤抖,将奏折往地上一扔,斥骂道。
“章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诬陷朝廷忠良,此等用心险恶,当真该死!”
萧衍是萧云芝的哥哥,从小便与他关系极好,如今见有人状告他,心中自然是怒火中烧。
当然,除了愤怒之外,她心中更多的,是惶恐。
从奏折上的事情来看,自己的哥哥确实不干净,若是真的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萧衍恐怕落不得好处。
甚至说,还会因为他,牵连到萧泰,整个萧家,甚至说自己的太后之位。
正是因此,萧云芝才显得如此怒不可遏。
然而,章炎显然不是那种慑于权势之人,面对萧云芝的斥责,他非但没有丝毫退缩,身体反而更加挺直。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微臣所言之事,句句属实,绝无诬告陷害之心,还请今上持法以正,查明事实,严惩奸臣,肃清朝纲;若查明之后,萧衍确系忠良,臣愿以命赔之!”
章炎此言,可以说是半分面子都没给萧云芝,直接把她气得脸色通红,胸口都一颤一颤的。
别说,还挺大。
陆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
突然,他便听到王嵩淡淡的开口道。
“启禀太后,章炎此言有理,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情到底如何,查一查便是了,还请您收敛雌威,保重凤体啊!”
此话看似公正关心,实际上偏向明显,且阴阳怪气。
萧云芝听完,生气还是一方面,更多的,其实还是担心。
她下意识的看向萧泰,萧泰此刻面色再度恢复平静。
陆尧知道,这家伙心中多半已经有了对策。
果然,下一刻,萧泰便站了出来。
“太后娘娘,王总管此言极是,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实如何,一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