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王子枫终于意识到,那双眼睛更像是一潭幽深死寂的湖水。
平静无波……
这是王子枫第一次,在自己患者面前亲眼见证他们的自杀。
他向走廊里大吼了两声,迅速冲到白默身前试图阻止对方,血依旧滴落不止。
很快,康复中心人员便冲了进来,他们给白默打了一针最大剂量的镇定剂,在药物的刺激下让对方安然睡去。
康复中心的负责人陈院长亲自操手,细手处理白默的伤口。
床单上刺眼的鲜红触目惊心,王子枫早已吓傻。
陈院长当机立断,一脸沉着冷静的吩咐道“小枫,打电话给这孩子的家人。”
康复中心出现自杀事件,无论如何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到家属那边,否则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王子枫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可联想到两天前与杨蓉的交谈,举着手机的手犹豫了。
“院长,我……”
“救人先救己!”陈院长怒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心理医生那套,我也清楚你担心杨女士会更加刺激到这孩子,但你必须这么做!”
陈院长的话看似严厉,可在场所有康复中心人员都知道,院长这是在保护王医生。
一直以来,作为市里最大的一所康复中心,且是被国家认证的存在。
他们屹立在这座城市,已经有几十年了,愿意待在这座养老城的年轻人很少。
每位康复中心人员都彼此熟悉,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
他们接触过无数患者,无论是残疾还是各种疑难杂症,亦或是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
其中,每年都会发生数起患者自杀事件,大多数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为了不给子女以及后辈拖后腿,他们选择直面死亡,如中心通知不到位,便会面临家属找上门要求赔偿。
一年前,一位康复中心的医生,在面对患者家属的慷慨激昂,愧疚的选择了自尽。
自那以后,陈院长就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不近人情。
可只有康复中心的人知道,院长不是变得无情,而是将康复中心人员放到首要位置,其次再是那些患者。
望着院长那冷酷的脸,王子枫拿起了电话,拨打了过去。
嘟……嘟……嘟……
您好,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全场寂静无声,王子枫垂下了手,沉默震耳欲聋。
“小枫,我知道你心热,可有时感情并不能左右我们的理智,这是行医的大忌,想救更多的人,就只能放弃少数的人。”
陈院长处理完白默的伤口,脱下沾满血的无菌手套,望着他们中心最年轻的医生。
本身多发性硬化症想要康复,最重要的环节便是患者的心理。
可家长都不放心上,他们又何苦多此一举。
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陈文靖不是不知道,他们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只能与患者拉开距离,避免陷入的太深,最后在纠纷之中难以自拔。
“院长,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他了,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将他拉出苦海呢?”王子枫苦笑一声。
他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那有些窒息的环境。
他何尝不知道,医生和患者之间,得有一层隔阂。
可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患者所承受的痛苦。
他永远忘不了大学期间,教授说出的那段刻骨铭心的话。
【我们无法亲身体会患者所承受的痛苦,想拉近与患者间的距离,我们只能将患者说出的话,乘以十倍去模拟去感受,若患者受承受的是一柄刀刺入肌肤的痛,我们就得想象一把电锯切割肉体、切割灵魂的痛】
夜晚,联系不到白默的家人,房间外站着两名医护人员。
夜深人静,只有微风摇曳穿透绿荫的声音。
王子枫来到病房外,对着两名值班人员道“你们去休息吧,他就交给我来看着就行了。”
“王医生,你不回去休息一下吗?今天中心好像是黄医生值班吧?”
王子枫摇了摇头“我无法静下心来,他是我的病人,至少也要将他交到家人的手中,我才肯放心。”
两名值班人员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那这里就交给王医生了,有事就唤我们。”
王子枫点了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去。
月亮悬挂在夜空之中,银色的光辉映照在地面上,显得格外宁静。
月光将窗外的景色衬托的格外唯美,白默枕在床头,月光倾斜颇有些凄惨的美。
正如今天那病人一样,即便心中抱有希望,不会马上瘫痪。
可他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又挣扎些什么呢?
他已经没地方去了啊……
之前,他还能靠着双腿走遍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现在呢?
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困在时针倒数生命的牢笼里,在陌生的环境孤独的死去。
压抑了这么久,好不甘心,好想失声痛哭一番。
可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怎么让眼泪肆意流淌呢……
白默静静地望着窗外,望着那黑夜长安。
这里陌生的一切令他心寒,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无助。
哪怕之前被人绑架,生命受到威胁也不足让他恐惧。
这种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只能无助在他人帮扶下才能活动,真的让人窒息。
生命进入最后倒计时,可属于他的救赎依旧未到来。
明明从不给予他什么,却还要将他的东西剥夺去。
突然,一道轻灵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长安。
“默哥,我找到你了。”
哗啦一声!
半掩的窗子被人打开,一个面容清丽脱俗的女孩,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她站白默的床边,仿佛是一道梦幻的仙影一般,身形窈窕修长,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照耀下,泛起淡淡的莹白色。
看见这个女孩,白默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嘴唇颤抖了两下,却因为伤口太重没有发出声。
唐玉娇伸出手,眼睛一阵朦胧变得模糊不清。
望着瘦了整整一圈的白默,她心疼地摸着对方的脸“默哥,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瘦了……”
玉娇的出现,将白默心中的孤独与黑暗驱散。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柔地擦拭掉那张精致,带着风尘泥垢的俏脸。
白默张了张,舌头间带着剧烈的灼热之痛,声音低沉而沙哑。
“玉…娇…我不…想…待…在…这里……”
短短的一句话,他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出口。
这一刻,他无助的像个孩子,再坚强也抵挡不住泪水的流失。
唐玉娇眼眶微红,双手捧着白默的手掌,轻轻地放到自己脸上。
“好,我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