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秀和姥姥就站在路边张望,看到胡德明的三轮车,两人立即挥着手臂:“德明哥,接到了吗?”
“接到了,接到了!”
“妈——姥姥——我回来了!”唐豆豆钻出脑袋,扯着嗓门喊,完全没有那副在学校的高冷——那道生人勿近的气息。回到静秀面前,依旧是那个九岁刚来姥姥家的小豆豆。
静秀眼里的唐豆豆这张脸蛋,由小时候的样子逐渐变成现在的样子,又从此时的脸庞渐渐变回小时候的模样——
就这样看着,等着唐豆豆渐渐近了,静秀的眼眶里竟然涌起泪水。静静地看着豆豆姥姥忙不迭地跑去车头,她连忙假装捋一捋额前的刘海,悄悄拭掉刚升起又像是攒了数年即刻要喷涌而出的泪水,擦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豆子,总算回来了!瘦了?不对,还结实了?呵,这小子不想我们啊!”姥姥果不其然捏了捏唐豆豆的胳膊,拍了拍唐豆豆的肚子,回过头来说道,“静秀啊,瞎操心,小豆子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呢,老是胡思乱想,做噩梦。现在看到了吧,又蹿高了不少,结实了不少呢!”
说罢,姥姥满脸褶子卷着自豪和欣慰,和德明一同跟着唐豆豆身后走向安静地笑着的静秀。
“好,要是瘦了,咱们就补回来!要是结实了,咱们就好好庆祝。德明哥,叫嫂子、大娘一块过来吃晚饭哈,热闹热闹!”
“那不行,你们难得聚一聚,明天下午我骑摩托车送豆豆回学校,让孩子休息休息一个上午!”本要热络几句的德明摆了摆手,回头就要上车,却被静秀拉住了袖子。
“别推辞,你们必须来,不然,我以后也不叨扰你们!”静秀虎着脸,语气里不容置疑。
“哎——好好好,来,回头,我叫你嫂子过来搭把手。真是怕了你!”说着抖了抖袖子,上了车头,摆摆手,对唐豆豆和他姥姥说道,“婶儿,豆豆,我先回去了哈!”
“伯伯慢点骑!”
“叫我老姐早点过来,我们好唠嗑唠嗑!”
“好的嘞!”
车子走远,拐弯不见了。唐豆豆这才被静秀抓着胳膊往老房子里走去。经过平房大敞开的门,里头的几个婶婶、姐姐纷纷停下手中、脚下的活:
“回来了!”
“师傅,放假不?”
“滚吧你,刚上班就要下班……”
“哈哈哈……”
不一会,平房里的机车踩得嘎吱嘎吱作响,谈笑声跟着身后追过来,听得唐豆豆心里安稳得很!
乡音最亲切,最真实。当然,姥姥、妈妈才是最让他眷恋、依赖的港湾。
“妈,我去抓鸡!”静秀说着就撸起袖子,要开干!
“得了吧,还是我来吧,你进鸡圈,鸡飞狗跳,鸡飞蛋打!”
“妈呀,什么时候你都会成语了?”
“豆豆以前就是这么形容你的呀!你以为你妈傻啊?”傲娇的姥姥颠着小脚,小跑去菜园东南角落的鸡舍,猫腰一进,刷啦一下,“咯咯咯”几声传来,姥姥拎着一只鸡,打了大胜仗一般雄赳赳走过来。
“姥姥,您就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牛!”
“哈哈……我家豆豆就是会说话!姥姥今天给你炖个好吃的鸡,等着哈!”说完,姥姥拐进了去年新起的厨房。唐豆豆不用去看,也知道姥姥一刀下去,鸡脖子的血倒流而出。
近几年,家里总算不用请谁来杀鸡,姥姥为了常给豆豆补一补,已经练就了绝世杀鸡手法,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这让唐豆豆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尽管为姥姥叫好不已,可唐豆豆从不敢杀鸡拔毛,他还固执地觉得每一只鸡都是小麻袋、白滚滚、黑球球……但,吃起来,从不嘴软!
他再也没有想过那些“庸人自扰”的事,当然,他也不觉得少年的自己幼稚可笑。反而,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是虚伪。唉——
“走吧,把包放下,去摘点菜给你姥姥先拾掇。我们再一起骑车去镇上买点园子里没有的菜回来,好好吃一顿!”
“嗯,好!”唐豆豆点点头,跟着静秀先后进了老屋后门,视野瞬间昏暗下来,几乎看不见。好久,他的双眼才适应——从极度明媚过度到极度暗淡的老屋里。
当然,不一会,他就不觉得屋子暗。奖状已经贴满了四壁。唐豆豆已经不再看那些奖状,早已忘记哪一张是哪一个学期的了,可是静秀却分外清楚,如数家珍。只要人随便往哪一张奖状前站定,她立即就能解说是哪一个学期的什么奖项。每每这个时候,姥姥与荣有焉地站在一旁点头,附和。
静秀本不是一个很愿意彰显的人,可是,唐豆豆的成就她总会大大方方地告诉别人,并且说出孩子付出了哪些努力,才有了那些所谓的证明——然后,心疼地表达,孩子每一张成就,都是辛劳的付出结出的果实!
唐豆豆如今不再在乎奖状,但依旧十分在意静秀的情绪,他从包里掏出一枚金牌,在静秀凝视奖状的双眸前,“哗啦”一声放下来,晃来晃去地摇摆着。
“这又是什么?”静秀十分意外。
“教官私底下带我去参加了县里的跆拳道比赛,于是,我就获得了金牌。”轻描淡写的唐豆豆见静秀双手捧着金牌,又从包里默默地掏了掏。
静秀还来不及细细地端详这枚金牌,“铛”的一声,又一枚金牌倏忽惊现。
“儿子,你这个把月都干啥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了?”静秀满眼不可置信地抓住第二枚金牌。
“嘿嘿,这枚金牌是刚去县城,何老师带我去参加县里组织的‘金秋诗歌朗诵’,捡到的奖,没费功夫!”
静秀情不自禁地捂着嘴,笑得满眼泪花:“儿子,你不能太优秀了,我怕别人嫉妒我,跟我抢儿子!哈哈哈……”
唐豆豆的双眼骤然瞪大,他觉得自己知道那个男人为啥老是盯着自己不放的原因——就是妈妈所说的这个原由吧?
“那算了,还有一张荣誉证书,算了算了,省得别人抢您儿子!”说着唐豆豆兴致缺缺地拉上拉链,准备把书包扔八仙桌上去。
“诶,妈妈开玩笑的,赶紧给妈妈看看,是啥证书,你又参加啥了?”静秀笑呵呵地哄着唐豆豆。
“没啥妈妈,就暑期写的一篇文章,获得了全国优秀作文大赛特等奖。您自己拿着看吧,我去洗把脸,黏糊糊的!”
水哗啦啦地流着,水龙头默默地看着唐豆豆。唐豆豆整个脑袋都放在了水龙头下,水顺着脑袋流向了双眼,流向了脖颈,流进那一味求强的心:
就是因为我太耀眼,所以那个男人想忽悠我跟他走的!如果我很平庸,他绝对不会回来找我!那,我就平庸起来吧!
风吹得满脸水珠的唐豆豆有点发凉,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觉得今晚一定要和妈妈、姥姥好好说道说道,并不是真的平庸、放纵……
可是,有时候,有些吸烟的人一开始并不是非吸烟不可,也只是为了应酬而已。只是应酬应酬,就把自己给应付进去了,把自己当成酬劳报销了——唐豆豆以为自己控制得了呢!而且,静秀是那么信赖他,支持他,再怎么担忧,也只是放心里!
一头凉水,也许凉透此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