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啪!”
“噼里啪啦……”
黑夜显得极为夸张,星星点点的灯似乎都被点亮了,过年前赶回来的外出务工人员特别多,于是,那些长久黑压压的房子总算可以从浓黑的夜里显现出来。那群挣到钱没挣到钱的人们,都会想办法告诉“年”——他们过得很好,新的一年会更好。
新年的这一夜,姥姥也舍得把屋檐下的那盏长年累月都寡淡着的灯泡打通六脉,亮起微弱的光来,叫它也能明白地打量偶尔璀璨的夜空,清晰地聆听着东西南北的邻居家间歇鸣唱而来的烟花爆竹声。
“豆豆,新年快乐,岁岁平安!”姥姥递给豆豆一个红纸折的红包。
唐豆豆想拒绝又不好拒绝,看向妈妈。“拿着呗,谢谢姥姥咯!”静秀说着也递过来一个红包,还包了一个更厚实更大的红包塞进姥姥的手里。
“谢谢姥姥,祝姥姥健康长寿不老松,年年岁岁有今朝!”
本想推掉静秀的大红包,听着豆豆的祝福,姥姥连忙喜滋滋地说道:“嗯,我家豆豆最好,以后日子和和顺顺,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过红火!”说罢对向静秀,嗔怪道:“给我包红包,傻了吧你,妈给你包才对。”说着从口袋里也摸出一个厚实的红包塞给静秀。
“妈,咱们互相包,互相压岁,互相保平安!”
“那,我也要给姥姥和妈妈包!”豆豆站起来,往卧室跑去,在李乐彤送来的一沓信封里抽出两张,将平时积攒的零花钱从抽屉里的日记本夹页中拿出来,一分为二,均分两包,欢快地跑到厅堂,笑着走近姥姥、静秀,躬身递给姥姥和妈妈:“给姥姥、妈妈压岁,包幸福包健康包长命百岁!”
“哈哈,好!谢谢我们家豆豆!”
“这孩子!谢谢豆豆你,妈妈收到了你的祝福。”
姥姥、静秀和唐豆豆笑开了花。相对于唐豆豆一家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新年夜,李乐彤家就热闹多了。串门来聊天,送祝福的人络绎不绝。
但,李乐彤都有些不耐烦了。大家说的都是那些场面话,空话,甚至多是来打秋风的——先是一顿猛夸,再是一顿自怨自艾,然后要么是借钱,要么是求帮忙介绍工作,甚至还有人求着帮忙带小孩跟着李乐彤一起上学的……五花八门,吵得李乐彤后悔回来过年了!李乐彤的爸妈脸上也是勉强维持着礼貌,吃力地应付着,身心俱疲。
不过,黑子家其乐融融,真切的热热闹闹。原来清水因为在校表现优异,并且回来过年的路上还英勇与歹徒作斗争,保护了人民群众的财产和安全,取得媒体和学校,还有政府的一致认可,工作还得到了最迅速又优待的安排。
而黑子经过墓地的那场惊吓,已沉下心好好读书。后来二哈的事,还有静秀婶婶的事他也知晓,他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读书,将来好有能力改变一二!
胡德明看着两个力争上游的儿子,欣慰地喝着小酒,一杯又一杯,脸都微红起来。朱妹生也是满脸乐呵,眼神里都是温和和满足,她是骄傲的,也是值得骄傲的。
以前家里揭不开锅,时常得静秀爸妈的救助,才有了后来敢拼搏敢干的劲头。自家男人里里外外都操持,脾气又好,做事又有条理又能干。
想到这,她的眼睛亲昵地望向喝着酒摇头晃脑拍节奏的德明,嘴角忍不住上扬。她又看向自家婆婆,公公走的意外,可是婆婆从没抱怨生活,一直积极向上,更是不曾给自己摆过脸色,甚至都是向自己要主意——何其有幸!朱妹生也情不自禁地拿着酒杯和德明碰了一个,并且不着痕迹地给婆婆夹了一块松软的鸡腿……
高尚的新年夜就过得有点如坐针毡,因为高老师来家里闲坐,就和高爸爸,也就是高老师的堂哥说起了高尚的那些不可言说的成绩和上课状态——
为什么家里要有亲戚当老师,还好死不死地当自己的任课老师?高尚眼睛瞄着窗外的烟火,好想耳朵里只听得见“嘭嘭嘭”的烟花热闹声。高老师的长年泛紫的嘴唇一张一合让他多想变身黄刚,有丰富的想象或者跳跃的神经——
可是,自己的耳朵还是捕捉着:唉,咱们家的怎么就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姓高却考得低,姓唐却不唐突……唉——
唉——
高尚的新年夜是一言难尽!
那黄刚如何?这黄皮猴看到王校长进家门,那双腿正要拐弯摸出后门,就被黄爸爸给叫回来:“咋滴,看到长辈不问好?”
“大伯,新年好!新年发大财,红包请拿来!”
“你个混蛋小子!”黄爸爸作势要打,黄刚嬉皮笑脸地拉着王校长的手说:“大伯,您说给不给?”
“给,你个混世魔王!拿去!”王校长一改往日在学校的严厉姿态,十分宠溺黄刚,“你说咱家这皮猴怎么就这么鬼灵精怪的,我都怀疑是不是你的种!”
“大哥!这话真是的,让淑芬听到,非臭骂你一顿不可!”
“哟,弟妹骂我,你不拦着?”
“我可不敢!”
“妻管严!没出息!看我家的女人多听我的话!”
“是吗?有多听你的话?”
“有……呵呵,媳妇,你不是说去陪妈聊天的,咋地就过来了?”
“呵呵,不过来,我还不知道我是多听你的话呢……”
“嘻嘻……”
“臭小子,你笑什么!滚去给你大娘拜年!”说着给了黄刚一脚。
黄刚挨了一脚,救了王校长一命,他打着眼色要加价,侧着身子凑到王校长身旁,从王校长的手里顺走了一张50的绿钞,笑嘻嘻地藏去房间的秘密基地去了!
远在深圳的戴陈晨住在潮湿阴暗的破铁皮屋里,隔着脸庞子大小的铁栅栏窗,望着河对面的高楼耸立的大都市,他们的楼体滚动着“新年快乐”四个大字,烟花也在那灯火通明的街头不停歇地绽放——
戴陈晨从来不知道大都市原来是这个样子,不计较地燃烧烟火,不计较地灯火通明,却十分分明地将人群阴阳切割成两个世界:他在阴间,全身都是伤痕,手臂还在渗着血。风挤进来,是为他吹干还是想吹冷血液,他感觉自己要死在第一个在外头的新年。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想回过家,即使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要丢掉手中的笔记本——唐豆豆的话犹在耳。
如果我能熬下去,我一定熬出个人样来!我要给妈妈立个墓碑,我还要和豆豆他们一起上学……
“吱嘎”,铁皮门被推开,一个浓妆艳抹的胭脂粉女子走了进来,“啪嗒”一声把打包的饭菜丢到戴陈晨面前:“里头有药,你自己涂,我累了,要睡觉!”
“好,谢谢姐!”
“嘭——”
又是烟花炸开在对岸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