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操场空无一人,夕阳还温热着云层,烘得天空一大片金灿灿地翻起细细的白浪。香樟树的胳膊上窝着两个少年,精瘦的小子黄刚一脸贼兮兮地拿着望远镜窥视办公室的方向,时不时用胳膊肘怼一下拿着书沉思的唐豆豆。
“你说,何老师为啥给戴陈晨留校,这小子没惹事吧?”
风呼呼地吹着黄刚的发丝,他看到何老师手轻轻地拍着戴陈晨,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啥。他见身边没有豆豆的回应,这才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豆豆。
“靠,你这也能看起书来?你就不好奇吗?不担心吗?”
合上书,唐豆豆漫不经心地说道:“何老师找谁谈话,谁都不会出问题,您老放二百四十五颗心。”
“啊,为啥是二百四十五颗?总共多少颗?”
“就少了你那好奇的一颗啊!你说多少颗?”唐豆豆挑了挑眉,又低下头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我靠,你说我二百五?你竟然说我二百五!”黄刚一脸不可置信,一脸激动,“早知道我就不教你爬树,我不知道谁是个二百五,学爬个树都急死人吓死人!”
说完,黄刚扭过头去,也不搭理唐豆豆,气鼓鼓地再次拿起望远镜瞄准戴陈晨他们。一束淡淡的金光闪烁在玻璃窗上,戴陈晨侧过脸看过来,他心里暗骂了一句黄刚。
“嗯,是不是黄刚又上树了?”看到戴陈晨点头,何老师摇摇头叹道,“看来又在用他那宝贝疙瘩偷看起我们来了,是个机会缴获他的作案工具咯!走!”
这可怪不得我啊,黄刚。放下一肚子的心思和痛苦,戴陈晨无奈地随着何老师直奔香樟树下。与此同时,黄刚刚好回头调侃唐豆豆:“我说,豆豆,等会你自己会下树不,不会又要求助吧——我不敢,我不敢,我不能下去……哈哈哈……”
“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唐豆豆索性合上书塞进书包里,再甩到背上背起来。他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黄刚手中的玩意儿,而黄刚赶紧求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嘞,摔个屁股蹲倒也没啥,可是,要是摔折我的飞毛腿,那就要我命啊。”
说完,黄刚又拍了拍自己望远镜:“喏,这家伙可不禁摔,它要是摔坏了,我可就不活了!”
“哦,那你就不用活了!”
“谁,哪个傻叉说……说得对,说得好,老师就是最靓的校草!”
树下,戴陈晨一脸同情又满是羡慕地看着黄刚,摇摇头叹着气。何老师三两下上了院子墙,扶着香樟树的胳膊,面对面和黄刚眼神交流。
“老师,您刚刚不是在办公室吗?怎么就瞬移过来的,您真的是武功高强,天下第一啊!”谄媚的黄刚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最终武侠的经典语录只这么点词,侥幸从黄刚小脑萎缩后的可忽略不计的脑容量里挤出来——成功获得何老师一个重重的“爆栗”,疼得黄刚龇牙咧嘴,有苦难言。
“给我!”何老师板着脸,对黄刚的宝贝伸出了友好的大手。
“不不用吧,老师!这是小孩的玩意,您是大人,不用……”
话还没说完,何老师一把夺过来,吓得黄刚差点摇晃着掉下去,不过何老师另一只手早就紧紧地扶稳了他。
“别耍宝了,你们仨早点回去,天都要黑了,也不怕家人担心!”说完,何老师一把把看客唐豆豆给抱下院子墙上,又伸手要抱黄刚。
“别,老师,我自己下去!”一骨碌,黄刚就落地了。唐豆豆心里嘀咕一句何老师怎么就把自己给“刀”下来了,不过也好,毕竟下来还真有点困难呢,嘿嘿!
“啪”,何北道老师跳下院子墙,转身张开手臂想再抱唐豆豆下来,“砰”,唐豆豆已经先一步纵身一跃,落在一旁。
“豆豆啊,又失去一次锻炼的机会了!”黄刚挤眉弄眼地看过来。
“少阴阳怪气的,赶紧滚回去!”何老师一巴掌拍在了黄刚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那,我的望远镜能跟我一起回去吗?”
“以后不允许带学校来,就还给你!”
“绝对让它不在学校的任何角落出现!”
“去去去,拿去,赶紧回去!”
“老师再见!”三人参差不齐地道别,如脱缰的野狗跑出了校门。
“唉,真是别样的童年啊!”何北道老师摇摇头,踱着步子去了办公室,拿起办公桌上的退学申请书,眼神里流露着悲伤,和刚刚的神情判若两人。
一路上,戴陈晨欲言又止,唐豆豆最终在岔路口停下来:“戴陈晨,你是有什么事吗?像丢了魂一样!”
“我,我可能要退学,我爸赌博把家底输光了,说欠一屁股债。我读不了书,要么出去打童工,要么在家放牛。”说完,戴陈晨的泪水吧嗒落在泥巴路上,灰尘扬起又落下。
嗫嚅着嘴唇,唐豆豆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十岁不到的同学怎么去打工,怎么能不读书跑去放牛?这怎么可能?他哆嗦着嘴巴,张口想说啥,又闭上,眼睛呆呆地看着戴陈晨的泪水,一言不发。
黄刚戏耍望远镜的手也顿时失去了力气,他伸手拍了拍戴陈晨的肩膀,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如果不能读书,那你放牛吧,我们帮你一起放牛,我还可以教你课堂上的知识——对吧,黄刚!”
“对,就这样。我读书不行,放牛可行了。豆豆学习好,给你开小灶,咱们一定要读书的。我爸爸说了,不读书就是文盲,文盲就是种菜也种不好,没饭吃的,我们不要当文盲,不要当要饭的!”
黄刚在戴陈晨的胸口捶了一拳:“就这么定了!”
“也有可能你爸爸就是吓唬你的!”唐豆豆底气不足地安慰道。其实,三人心里很清楚戴陈晨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村里出了名的赌鬼、酒鬼、烟鬼……
事实上,瓦屑坝小学里的孩子,有多少个在九年义务教育的半途中被迫退学,打工,务农,还成为各类手艺人的小学徒……
风刮走了云彩,一点金光也不留。每家每户的院子、屋子像是黑洞,没有谁家舍得在光明刚沉默下去之时就亮起光来,即使是米粒之光。也许亮得起,只是不舍得。也有的是真的亮不起,处处计较、苛刻着!
像戴陈晨同学这样的人生路,在还没有开启时就被扯进黑洞里的,不计其数。风,只一惯地吹,如过客翻看一页页他人的故事,翻过了也就翻过了,故事里的人如何过,过没过得去,风只是故我地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