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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躲藏

    鼍岛聚义厅内,混战已经结束,死伤者也被抬出了大厅,但弥漫在大厅内的血腥味却依旧刺鼻。

    聚义匾下,曾经属于雾里蛟吴潇的第一把交椅此时已经换了主人。

    张枫终于是如愿以偿,坐在了他曾经无数次憧憬过的这把椅子上。

    可当他真的坐上了这把椅子,却发现这椅子上除了多张老虎皮子,其余和自己曾经坐的第二把交椅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窄仄,让人感觉像是身体被塞进了一个箱子中,难以舒展……

    不知那长乐皇城里的龙椅,坐起来是否会舒服些?

    张枫心想。

    只要能拿到第二张蒋氏秘宝的藏宝图,起获完整的蒋氏秘宝,再控制住辛采薇一对姐弟,召集起那些依旧对大梁念念不忘的人……

    想着,张枫突然烦躁起来。

    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张枫和完整的蒋氏秘宝藏宝图以及辛采薇姐弟不过咫尺之遥,如今却随着王耀宗原地消失,让他竹篮打水,终成一场空。

    朱权带着几个水匪走进了聚义厅,手中刀还在不住往下滴血。

    吴潇被张枫所杀后,赵船儿和那些依旧死忠于褚应龙的头领并没有投降,反而是冲出了聚义厅,依托着水寨复杂的地形,负隅顽抗。

    朱权等人则是向着这些昔日的同袍,高举屠刀,展开了肆无忌惮的屠杀,而张枫却是因为和吴潇有过约誓,不能动手。

    绿林道上,争位弑主是常有的事,但若是背誓,那就会惹得人神共愤,难以收场。

    “大当家。”

    随着吴潇身死,朱权也是改换了对张枫的称呼。

    “石天王带着弟兄们将那赵老头和其他几个冥顽不灵的堵在了鼍神窟,不用等天亮,就能收拾了他们,您看是要死的要活的。”

    如今的鼍岛二当家朱权语气恭敬地问道。

    张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给过他们机会了,一个不留。”

    “好嘞!”

    朱权说着,转身就要出聚义厅。

    “王耀宗和辛采薇那个小贱人还没找到吗?”

    张枫叫住朱权问。

    朱权摇了摇头说:

    “还没有,这黑灯瞎火的,他们逃跑时从哪处崖上摔下去落进了鼍口也是说不准的……”

    “不会的。”

    张枫笃定地说。

    “那小子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也容不得他从那西川到郓阳……继续找!”

    接着,张枫忽又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王耀宗的把柄,又道:

    “将白天掳来的小娘子带到聚义厅来,我倒是要看看,那王耀宗究竟要谁。”

    鼍岛后山,一处隐秘的石洞内。

    王耀宗和辛采薇姐弟二人隐藏其中,小心地留意着洞外的动静。

    今日在聚义厅内,王耀总靠着广义给他的铁定上上签割开了鼍筋绳后,本想自己悄悄离开去救颜雯芯逃离这鼍岛。

    但一想到这鼍岛被水匪经营了几十年,岛上各种机关暗道数不胜数,自己一时间也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颜雯芯,顿时头大如斗。

    后来王耀宗看见缩在聚义厅墙角的辛采薇姐弟,心中忽然又有了计较,在他想来,辛采薇既然是那吴潇的义妹,定然是清楚颜雯芯被掳来以后的关押之地的。

    再加上聚义厅内,无论张吴两方争位最后的结局如何,辛采薇姐弟都是他们未来谋大事计划中关键的一环。

    于是王耀宗在逃离时,顺手便将辛采薇姐弟二人给捞了出来。

    可不曾想,辛采薇今日却是第二次上到这鼍岛来,对于岛上的布置并不清楚,更不知晓颜雯芯被吴潇关在了何处。

    得知这一消息后,王耀宗顿时火冒三丈,刚想撇下这两姐弟,却又担心他们会向水匪告发自己的行踪,同时本着时刻给自己敌人添堵的基本原则,王耀宗只能再次将辛采薇姐弟再次带在了身边,就近看管。

    王耀宗在逃离聚义厅后,两手一边一个扛着辛采薇姐弟俩,沿着记忆中来时的石阶一路狂奔。

    常人若是如他这般,跑不出几步便会力竭。

    可在王耀宗看来,这辛采薇姐弟俩加在一起,都不如自己在凤舞时晨练热身耍弄的石碾子重,扛着跑起来自然也不费什么力气。

    三人一路蹿下台阶,可沿途却尽是些乱哄哄的水匪,好不容易东躲西藏避开水匪,王耀宗却发现自己三人已经在这迷宫般的鼍岛上迷了路,于是只能朝着相对显眼的后山方向跑来,又寻了个隐蔽的石洞藏身。

    石洞外,一群水匪呼啸而过,王耀宗连忙将身形隐匿在阴影中。

    起初躲藏时,他还担心辛采薇姐弟俩会呼救,一直将手中的铁签抵在辛采薇白净的脖颈处,只要两姐弟中任何人稍有异动,他便会痛下杀手。

    可后来听见有路过的水匪说,吴潇已死,让其他水匪立刻投降,王耀宗便也懒得再费劲用辛采薇的性命威胁他们姐弟二人。

    若聚义厅内最后胜出的是吴潇,辛采薇一定会想方设法带着厚安逃回去,毕竟她和吴潇之间虽然互相利用的成分居多,但吴潇终究还是个守道义的人,不会害了他们姐弟的性命。

    可如今吴潇身死,鼍岛已然变了天。

    张枫的为人,辛采薇是清楚的,他可不会只满足于一个长公主驸马的身份,便助自己和厚安复国。

    若是此时辛采薇姐弟逃回张枫身边,张枫一定会将他们二人拘禁起来,然后用厚安的性命胁迫辛采薇委身于他,直到辛采薇为其诞下一子,张枫便会如同当年的陈庆对宋炽所做一样,让辛采薇和厚安同时“暴病而亡”,再等拿到了蒋氏秘宝,届时张枫便会以手中孩儿宋氏唯一正统血脉之名,号令宋氏散落在民间的旧臣,建立他自己的宋梁王朝。

    如此看来,辛采薇如今反倒是跟在王耀宗身边更安全些。

    许久,见山洞外没什么动静,王耀宗也是长出一口气,起身便要出洞离去,可刚起身到一半,却感觉自己的衣袍一角被人拽住。

    王耀宗扭头,却和辛采薇正好对上眼,虽然只是一瞬,却又有如万年。

    “干嘛?”

    王耀宗压低声音,语气故作凶狠。

    “撒手!”

    “县男要去哪里?”

    辛采薇问道。

    “我自然是要去救……我和你说得着吗?”

    王耀宗抽开了衣袍,转身要走,却不想衣袖又被辛采薇抓住。

    “县男,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辛采薇语气平静,只是从王耀宗手臂处那一双柔荑上传来的微微颤抖,却将她心中的恐惧彻底暴露无疑。

    趁着王耀宗迟疑还没来得及拒绝的瞬间,辛采薇便又立即说道:

    “县男若能护我们姐弟周全,我愿以身相许……若县男能助我取回蒋氏秘宝,复国功成,我姐弟二人愿尊县男为临朝摄政之王,行同帝之权……”

    王耀宗看着辛采薇,却是感觉有些好笑,也不等辛采薇说完,便将其打断。

    “辛娘子,你看清楚了,是我。”

    王耀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我,王耀宗,大燕破虏军主帅定国公家的世子,天家刚钦封的大燕云县男,你让我帮着你一个前朝皇室女,来造我本朝的反,究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辛采薇闻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不造反也行,只要县男能护我姐弟逃离鼍岛,我现在便将自己给你……”

    说着,辛采薇缩回手,示意厚安转过身去,便要去解自己领口的绳扣。

    “哎……”

    王耀宗看在眼里,却也只是叹息一声,连忙抓住了辛采薇的手,接着又将辛采薇领口解了一半的绳扣系上。

    梁朝宋氏宗亲,渭梁朝廷伪帝宋沁的嫡女宋采薇。

    受继父牵连,流落教坊司的江东花魁辛二娘子。

    从西川到郓阳,屡次主导策划刺杀自己,却弄巧成拙险些沦为水匪阶下囚的辛采薇。

    如今在自己面前,明明害怕到了极点,但除了美色和复国大梦,却再也开不出其它筹码的柔弱少女。

    王耀宗已经分辨不清究竟什么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感受着王耀宗的动作,又见王耀宗沉默不语,辛采薇一双美目之中,隐隐有着泪光闪动。

    “县男莫不是嫌弃?我虽是乐籍,自幼流落风尘,但一直还保有清白之身……”

    王耀宗依旧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辛采薇身后捂着耳朵背着身的厚安,这才解下了腰间的香囊,递给辛采薇。

    见辛采薇面露疑色,王耀宗缓缓开口解释:

    “这香囊里装的,是源州草鼠的鼠沙,你带着,我的兄弟就能找到你们。”

    说着,王耀宗不由分说地将那个香囊塞进了辛采薇的手里。

    草鼠是源州特产的物种,因喜食香料浮名草的草籽,排出的鼠沙便带有特殊的香气,故草鼠又叫香鼠。

    但王耀宗这个香囊里的却不是普通草鼠的鼠沙。

    鬼枭营里经专人喂养的草鼠,吃过秘制的浮名草籽,便会排出特殊的鼠沙,与常见的草鼠沙不同,人是闻不见这种鼠沙上面的气味的,因此上船搜身时,王耀宗身上这个随身带着的香囊便没有被卸下。

    虽说人闻不到特殊鼠沙的气味,但同样是经鬼枭营专门驯化后的黄眼鼠貂却是可以。

    黄眼鼠貂最喜捕食草鼠,而鬼枭营驯化后的黄眼鼠貂则是专门用于追踪特制鼠沙的气味。

    高顺手里,如今正有此物。

    早先王耀宗一行人离开西川时,江南春西川分号掌柜杨维专门送了一貂一鼠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当时王耀宗嫌弃这活物路上照顾起来麻烦还不愿意带,没想到如今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今日在客栈收到劫匪消息时,王耀宗来不及通知正在外打探颜雯芯下落的高顺等人,细作安排,只能随身带上了草鼠沙的香囊,并让管文勇告诉高顺,让他用鼠貂追踪自己的位置,以便接应。

    “你们就藏在这个山洞里,等到寅时四刻,你们去寻一个小船可以靠岸的滩头,我临出郓阳城时和我的兄弟们交待过,让他们循着这鼠沙的气味来接应我。你见到他们时,告诉他们若是到了寅时五刻我还没有到,便立刻回程,不可耽误。”

    听完王耀宗的话,辛采薇轻轻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却是欲言又止。

    “辛娘子不是那扭捏的人,还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王耀宗说。

    辛采薇也不再犹豫,开口道:

    “从西川一路到郓阳,我受命于人,屡次行刺县男,欲至县男于死地。但县男宽宏,不与我这弱女子计较,又救我姐弟于危难,此间恩情,我与厚安没齿难忘,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县男应允。”

    说着,辛采薇缓缓朝着王耀宗施了个礼,又道:

    “我知蒋氏秘宝的藏宝图如今为县男所得,而县男为救颜家娘子,不惜用宝图相换,只是那蒋氏秘宝乃是我大梁复国的根基,因此,我想请县男将那两张宝图归还于我……”

    “等下……两张宝图?”

    王耀宗不解,可很快却又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当时在营地中,辛采薇安插在队伍中的奸细大概并不知道密探身上的两张宝图被安元杰及其同伙张枫盗走了一张,而张枫在盗得宝图后,也并未按原计划将所得之图交给辛采薇。

    同时御林军队正丰小能,在亲眼见王耀宗毁了密探叶成身上的藏宝图刺青后,按照三人引蛇出洞的计划,一直是对外宣称密探身上的机密已经被王耀宗所得,因此奸细也是将此错误情报回传给了辛采薇。

    同时王耀宗也想通了,队伍中的奸细为何要在过郓阳时凿船,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要自己的命,而是为了逼王耀宗几人停留在郓阳,以便辛采薇能寻机夺回宝图。

    听到辛采薇的请求,王耀宗却是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也不解释自己身上只有两张图中的一张,只是道:

    “那图若是给了你,你们起获蒋氏秘宝后,天下必然又是一场动荡,因此我是定然不会将图给你的。”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辛采薇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失望。

    “藏宝图在县男手中,要如何处置,自然是县男自己说了算,即便是不归还于我,我们姐弟也无话可说,只是蒋氏秘宝能量巨大,若是落在张枫那样的狼子手中,只怕后患尤甚于我……”

    还没等辛采薇说完,王耀宗却是再次摇头。

    “辛娘子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可让颜家娘子落进了那贼子张枫的手里,是辛娘子自己弄巧成拙,若是为了救出颜家姐姐,必须以图换人,别说是与我无关的蒋氏秘宝,就算是要我这条命又何妨。”

    辛采薇闻王耀宗言,轻叹一声。

    “县男的确和汉王叔一样……罢了,今日之苦果,皆是我自己所种,那我最后所求,便是请县男告诉我,杰叔的尸身如今何在。”

    安元杰虽说只是皇室的家奴,但在辛采薇看来,这个一生忠于大梁皇室正统的太监,早就如同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初闻安元杰死于王耀宗之手时,辛采薇的心中悲伤远大于恨意,即便是到了今日,王耀宗救下自己姐弟二人,辛采薇的内心深处却依旧难以对王耀宗彻底释怀。

    “安太监的尸身?”

    王耀宗问。

    “县男连这都不肯答应吗?”

    辛采薇语带哀求。

    “不是不答应,是没法告诉你。”

    王耀宗顿了一下,说:

    “那安太监根本就没死,我上哪告诉你他的尸身所在。”

    王耀宗确实没有说谎,那日他与安元杰对战,最后一刀时,与其说是王耀宗劈向安元杰,倒不如说是一心求死的安元杰硬往王耀宗的刀下冲。

    只是在那刀即将劈中安元杰时,王耀宗在最后时刻收了力,只用刀身砸中了安元杰的脑袋,留住了安元杰的性命,可即便如此,那一刀之威也是将安元杰砸了个头破血流,倒地不起,远看就如同死了一般。

    王耀宗留了安元杰的性命,起初只是因为王耀宗和安元杰同为武者,惺惺相惜而已,可是后来王耀宗在帐内发现蒋氏秘宝的藏宝图被人盗走了一张,为了继续钓鱼,又让丰小能传出风声,说是密探所得情报已被自己所得,便有意留下安元杰这个人证,否则若是有天被朝中别有用心的人,用藏宝图一事在自己身上做文章,那王耀宗就真是有口难辨。

    于是王耀宗便让精通伪装的高顺给安元杰做了易容,又专门腾出一辆马车将安元杰藏了起来,这件事是王耀宗和高照高顺亲自处理的,甚至连事后为安元杰治伤的颜寿,都不知道所医治之人就是安元杰。

    “杰叔没死?”

    辛采薇身后,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厚安问道。

    “王耀宗你可不要诓我们。”

    “你们若是不作妖,等回到郓阳,自己去看就是。”

    王耀宗平静道。

    辛采薇点了点头。

    “县男是盖世的英雄,所说之话我是信的,我们姐弟二人,再次谢过……”

    辛采薇又要向王耀宗施礼,可王耀宗早就不耐烦了,转身两步便走到了洞口处,慢慢伸出头,朝着洞外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没什么危险,王耀宗这才又扭头朝着洞内的辛采薇姐弟叮嘱道:

    “寅时四刻!别耽误了时辰,见有人登岸时,先学布谷鸟叫一长两短的三声暗号,来人回应若不是两长一短的鸟叫,你们则千万不可现身。”

    说完,也不等辛采薇姐弟答应,王耀宗已经一猫腰,出了石洞,消失在鼍岛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