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生想了想，忽然反问道：“你知道IBM吗？”
王思璐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当然知道，美国巨无霸企业，全球计算机行业的领导者，世界第一台笔记本就是IBM发明的。”
当时有句话，没有IBM就没有二手笔记本市场，欧美企业或个人淘汰下来的IBM笔记本电脑，拿到发展中国家都是好东西。
陈元生笑了笑：“IBM有二三十万职工，但是他们没开过职代会，也没有表彰大会，也没有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王思璐瞪大眼睛，尴尬的撇撇嘴：“这个……国情不同，行业不同，规模也不同，而且纺织厂好像也没资格跟IBM这样的企业想比较。”
“产业不同，但人性应该是相通的。”
陈元生深吸一口气：“据我所知，微软好像也没有职代会。既然这些企业在没有职代会、不表彰先进、不鼓励奋斗的情况下能成功世界顶级公司，那么看来，职代会、表彰先进、鼓励奋斗，并不是企业成功的关键。”
王思璐有点不理解，因为从她读书开始，就是在老师的谆谆教诲，各种会议上的领导讲话中成长起来的。
如果领导不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王思璐大概率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国情不同。”
“陈总，你这种想法给我一种崇洋媚外的感觉！”
王思璐今天的私人采访，语气也很不客气。
陈元生笑了笑：“思璐姐，那你有没有想过表彰先进其实也是舶来品？”
“是吗？”
王思璐眯起眼睛，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陈元生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道：“换个角度，杨朱这个人思璐姐知道吧。”
王思璐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不知道。”
“嗯，杨朱这个人是战国时期的思想家，跟墨子齐名。孟子说过一句话：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 《孟子·滕文公下》 )”
“杨朱的名言：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按照这句话的思路：先进不用表彰，奋斗不用鼓励；苦难不必歌颂，奉献不用提倡。”
“每个人做自己的事，何必让外人去肯定？”
“所以，我不是崇洋媚外，我也是以自己的理解，来贯彻老祖宗的思想。”
王思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带着能录音的随身听，倒不急着做笔记。
杨朱这个人她真没听说过，虽然是新闻专业，但王思璐学过的哲学都是马哲毛概之类，对中国传统哲学基本持批判态度。
自始至终，陈元生似乎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好像也回答了。
“嗯，好吧！”
“那第二个问题。”
“陈老板，在接手二色织之后，你提高了职工工资，把职工食堂改造成全市最好的食堂，春节前还发放了羽绒服、大米、白面等各种福利。”
“应该说，即便在整个青州市的企业看来，职工们的福利都是最高的。”
“我的问题是，陈老板是否带着一种‘让职工感恩；或者让那些等着看纺织厂笑话的人失望’的心态来做的。”
陈元生很直接的摇摇头：“没有！我们去年就认识了吧。当时先锋镇港商的房产项目，春节前，我每隔两天就给民工们改善一次生活。”
“你也知道，这些民工都是各个包工头手下的人，我在支付工资之后，没有任何义务给他们提供饮食。”
“但我还是做了，我也只是做了我觉得，我应该做的事。”
“工程完了之后，民工们就散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跑来说声谢谢，当然私底下有没有说，我就不知道了。”
“社会上有句话，男不炼钢、女不纺织，其实纺织女工是很辛苦的，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不要求任何人感恩。”
王思璐咬了咬嘴唇，伸手轻轻竖了个大拇指：“厉害！那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带有我个人的偏见。”
“纺织厂的厂长是谭雅谭总；东森木业的厂长是黄克勇；建筑公司那边，好像是程刚、纪星辉两位。”
“从我这个外行来看，他们都不是很专业，哪怕是谭总，以前也没有当过一把手经历。”
“但陈老板还是毫无顾忌的让他们当了厂长，负以重任。”
“当然，从目前来看，他们干的都还不错。”
“但刚才陈老板你也说过，要学习IBM、微软这些大企业，如此看来，似乎是自相矛盾。”
“陈老板觉得依靠这些厂长，能把企业做大做强吗？”
不愧是做记者的，问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
陈元生想了想，说道：“先说我对这个社会的观察。在我看来，对某些企业来说，如果有100个管理者的话，其中40个是多余的，甚至起反面作用的。”
“也就是说，没有这些管理者，企业可能更好，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找茬、分钱。”
“另外还有40个，是谁都能干，换句话说，你弄个照片挂在办公室，对企业运营甚至没有影响。”
“还有19个，是需要一些能力的，这些人就是决定企业发展的主力军。”
“剩下一个，可遇不可求，就是这个企业的核心。”
“如果没有这个核心，剩下的99个只能保证企业运营一段时间，早晚会散摊子。”
“如果我是这个企业的核心，我首先要保证自己在大方向上不犯错误，然后抓好那19个管理者就可以了。”
“时也、势也，在一个非正常的市场环境下，就要共非正常的人。”
“比如黄毛吧，他的手段虽然很粗糙、野蛮，但给东森木业扩张了市场，这不是就是成功吗？”
“比如程刚和纪星辉，在道上吃的开，工程施工期间没人闹事，都能顺顺利利的完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企业现在不是啥高科技企业，把产品卖出去，把工程顺利完工，这就是能力，不可替代的能力。”
王思璐抿抿嘴，因为陈元生说的话基本都是反常识的，她从来没听说过，也没去想过。
陈元生继续道：“所以，没必要神话管理者。就像刘邦手下的樊哙一样，他就是个杀猪的，后来居然能做到大将军，你说他有没有能力？”
“对这个社会上的大部分管理者而言，他们就是普通人，剥去他们权力放到人海中，泯然众人。”
“但你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他们就能开创一番事业。”
“我也一样。”
“去年年初的时候，我还是刚从监狱出来的劳改犯。”
“如果我现在是个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普通人，思璐姐今天会坐在这里采访我吗？”
王思璐看了陈元生一眼，不好意思的笑着轻轻摇头。
因为陈元生说的是实话，如果他现在还是南叔手下的马仔，像王思璐这种女孩，大概率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好吧，第四个问题。”
王思璐深吸一口气：“陈老板，你的远盛实业，现在已经涉及多个项目了。能简单说一下，你的理想或者说企业远景，未来发展方向。”
陈元生犹豫片刻，从桌子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着，过了大概一分钟才道：“自我实现！”
“我现在有了一些资金，哪怕以后不去做任何产业，这辈子应该也够用了。”
“但我听说过一位日本人的话，大意是：中国有极先进之思想，但缺乏实践的人。”
“所以，我给自己的目标，就是自我实现。”
“这个‘自我实现’有两层含义。”
“第一个，是对我自己而言。按照我心中所想，追求事业上的扩张。”
“第二个，是针对企业而言。希望我能够提供一个平台，让有想法的员工，能自我实现。”
云山雾罩，说了跟没说一样。
王思璐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轻轻咬了咬舌头：“还有最后一个很私人的问题。”
陈元生掐灭烟蒂，点头道：“OK，请问。”
“嗯~~”
王思璐躲开陈元生的目光，酝酿了好久才突然道：“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啊？”
陈元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思璐俏脸通红，轻轻摇头：“好吧，当我没问。”
“可以！”
陈元生回答的也很果断。
这个问题是王思璐想了好几天才下决心说出来的。
因为她发现，指望陈元生追她是不可能了。
那只好自己主动一些，试试看，这对一个目光清高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就在王思璐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时候，陈元生第二句话来了。
“今晚陪我……睡觉。”
“明天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王思璐小嘴张成了O型，脸色几度变幻，最后眼睛居然湿润了：陈元生也太不尊重人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