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是一到丹徒县就病倒了。
他被单独安排在丹徒县的一座空房子内,偶尔有两个士兵轮流过来看护,送些吃食和汤药。
每次军营一有空闲,鲁智深、林冲、武松等人都过来看他。
更多的时候,杨志是寂寞的、烦闷的。
中午时分,赵子俞过来看他时,他正用一种坐吃等死的绝望架势,躺在一张木床上。
门被从外面打开。
听到门响的动静,杨志以为是给他送饭的士兵,头也没转,在床上没声好气地说道:“吃食和药汤放在桌上,等会儿洒家自会去取食,你等换下早间的碗筷,速速离开,免得被染上瘟疫!”
“杨提辖,今天送饭和汤药的士兵有事,我替他把这些东西给你送来。”
门边传来的声音有点熟,好像是那个会用图画说事的监军。
杨志回过头,见到是监军进来,他从床上挣扎着要起身。
“啊——是赵监军来啦,洒家一直有病在身,浑身难受的动弹不得。监军亲临,不能施以全礼,万望恕罪!”
努力挣扎了几下,想坐起来的动作无论怎么努力,最后全都以失败告终,他只好又被上前一步的赵子俞扶着斜靠在床上。
“杨提辖赶快躺好,养病要紧,不要这么拘于礼节。今天的午饭和汤药我给你带来了。”
“谢监军抬爱——”杨志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先吃点饭吧!许举人说药要等饭后再吃,空腹吃药不好。”赵子俞一挥手。
时迁搬上一张小桌,放在杨志床上。
焦挺提着一个食盒,在小桌上摆出四个菜和两碗米饭。
本来是白胜一直提着食盒,但是到门口时,白胜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宁愿就站在外面守着。
自从黄泥岗智取生辰纲之后,因为是用白胜挑的酒迷晕了杨志,令杨志押运的生辰纲丢失,所以后来不管在什么场合,白胜对杨志都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赵子俞先是端起一碗米饭:“我也没吃饭,今天就跟着杨提辖,蹭个午饭。”
说完,开始夹菜吃饭。
焦挺、时迁、汤隆、侯建、孟康、陶宗旺等人就在一边候着。
“洒家染了瘟疫,凡事接触太近的,都容易染上,还是请监军避开为好。”
杨志提醒赵子俞:小心被我传染。
赵子俞毫不为意:“我在润州大牢的时候,已经染上瘟疫,现在治好了。有人曾说:染上这种瘟疫刚痊愈的人,短时间染不上第二次。”
他的意思也很明确:哥们儿身上有抗体,别拿这个吓唬我。
杨志愣了一下,也不再客气,端起碗来就吃。
这个时候该吃就吃,谁知道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赵子俞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我过江之前,有人曾对我说:江南人人都有可能私通方腊。”
这是把谭稹临过江前,在江北大营对他说的话复述一遍。
说者看似无心,杨志更是听者无心,继续埋头吃饭。
赵子俞继续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道:“我开始以为说的是江南老百姓,他们苦于朝廷花石纲政策,又被底下贪官污吏压榨,所以心向方腊。”
“后来一想:不对,我在润州被抓,据说是朝廷官员透漏的消息,说明这官员里,也有人私通方腊。”
说到这里,杨志似乎有所触动,他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很快,杨志便恢复了镇定,继续埋头吃饭。
“等这过江的时间一长,我发现:不仅是江南的百姓出于公义通方腊,官员出于私利通方腊,就是我们先锋营的人,过了江以后,不知什么原因,也私通方腊。”
杨志这时已经吃完一碗饭,缓缓抬起头来。
“洒家是粗人,不懂的监军话里的意思。”
“杨提辖怎么会是粗人?当年押运生辰纲时,从大名府顺着大运河,有水路直通汴梁;顺着大路官道,走的也很容易。”
“偏偏杨提辖出人意料的绕开大道,避开无数路绿林朋友的埋伏截杀;不走水路,令水路好汉无从拦截;本应往西南走的路线,杨提辖出人意料的绕道东南郓城,骗过整个北方绿林。”
“在黄泥岗小道,杨提辖心细如发,就是不喝白胜贩卖的酒,而且始终对晁天王等人保持警惕。要不是吴用的计中计,再加上你身边尽是一帮愚蠢的猪队友,试问:谁能抢得到那些生辰纲?”
杨志最忌讳别人说他押运的生辰纲在黄泥岗被劫走的事,赵监军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嘭”的一声,杨志把饭碗重重拍在桌子上。
“监军大人痛快点!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但不要在洒家面前提这些事!”
赵子俞一点也不顾及杨志的感受。
“就是因为你上梁山后不和人交流,也不大喜欢和人聊天,更不容许别人在你面前提这件事,所以一些人皆尽知的事实大家都知道,单单瞒住了你一个。今天我过来,是想给你说个明白。哪怕有一天你真死掉了,也别死的糊里糊涂。”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丢了生辰纲,就是洒家智不如人,技不如人!”杨志有点情绪激动。
赵子俞大喝道:“你错了!”
“你想过没有:押送生辰纲这么隐蔽的事,江湖绿林人士怎么会早早得到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押送生辰纲要途径黄泥岗,这么隐秘冷僻的路线,晁盖他们怎么会知道,还早就在那里等你?”
“在这之前,你的路线,你的行踪,你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人泄露出去,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
一连串的问话,激起杨志的怒气,他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是谁?是谁!快告诉洒家,洒家要去杀了他!”
杨志脸上有一块青色印记,怒气之下,青记上血管都开始涨得突出。
他的面色变得狰狞可怕,更让人联想起他的外号:青面兽。
看着青面兽暴跳如雷的样子,赵子俞笑了。
“都说杨提辖病入膏肓,已经卧床起不了身了,今天一看:这不生龙活虎的嘛!”
“监军莫要开玩笑!现在就告诉洒家:是谁出卖了洒家的消息!”
赵子俞抱着双臂望向杨志,就是笑而不语。
“监军若是调笑杨志,莫怪洒家翻脸无情!”
说完,杨志从床头抽出一把利刀,一刀轻轻掠过,一把上好的木质椅子背被整齐抹去,留下齐刷刷的断茬口。
汤隆惊呼:“宝刀!”
“杨志哥哥的宝刀不是卖了吗?这口宝刀从哪来的?”
赵子俞也吓了一跳:我去,怎么又来一把宝刀?杨志的宝刀,不是杀死牛二之后,被官府收缴了吗?
“别管刀是从哪里来的,现在你们快告诉我:是谁出卖了我?”
杨志情绪有点癫狂了。
典型的抑郁暴躁性格。
他越是癫狂,赵子俞越是表现出冷静的态度。
“杨提辖,不要激动。泄露你押送消息的事,我一定会全盘告诉你。”
“但是现在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装病?”
听到监军说他装病,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
杨志失神地坐回床上,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滑落到地上。
完了,装病的事被赵监军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