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陈监军在马上稳了稳心神,用不敢相信的口吻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找到钱库?”
他是来接收钱库的,钱库空了,他只希望是军士们找错了。
军士说道:“后院就没有几间库房,我们全部找过了,除了兵器库里有些破烂兵器,卷宗库有点一柜子破纸片,剩下什么都没有。”
陈监军二话不说,自己打马奔向后院。
黑皮小鲜肉也跟着策马而去。
陈监军疯了般搜遍府衙每一个角落。
他丢掉了读书人的斯文,把能藏钱财的地方都翻遍了,除了几个丢弃的铜钱,还是一无所获。
以前读过无数圣人书,都要求他要保持涵养。但是搜遍府衙没找到一两银子,他真的憋不住要发狂了。
本来还指望能从收缴方腊军银库中能赚点什么呢。
拿到宋江先锋营的监军这个位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是花了自己半辈子积攒的全部老本。
下一步,到处都要用到银子。
镇江府刚打下来,城里到处还有未清理干净的残敌,他就不顾一切的带一队兵跑来了。来的这么快,居然还是一场空。
想想出大营之前,宋江看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这个郓城小吏,黑脸的强盗头儿,虽然表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自己呢!
陈监军恼羞成怒地吼道:“查——现在就给我查,大军攻进府衙时,谁进了钱库!查到哪个敢擅自偷盗藏方腊库银的,我剥了他的皮!”
突然,他又想到了一个可能知情的人。
“裴宣!你说说,这钱库里空了是怎么回事?”
裴宣一直坐在大堂上整理各类文书,对于陈监军满院子的上蹿下跳,全都视若无睹。
见监军来找他的茬子,裴宣平静的说:“我带兵马进来时,钱库就是空的。”
“那里面的钱财呢?”文人特别忌直接谈钱,陈监军现在也顾不上体面了,问话直奔主题。
“可能是吕师囊撤走时,把里面搬空了吧。”
裴宣答话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何人能证明:不是你们这班贼痞偷走的?”陈监军大叫。
裴宣连眼皮都没抬:“刚才跟我进这里的人很多,都能作证。”
上级越是在他面前摆架子,他越是爱理不理。这副臭脾气,也只有宋江才能受得了。
哦——不,还有今天那位赵皇室,也和他能很谈得来。
眼见裴宣这个白身也敢这样和有官身的监军说话,真是无礼之至。
陈监军还想发火,他的黑皮俏模样的儿子拉住他,细声说道:“爹,注意体统!”
暂时找不出裴宣什么差错,陈监军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然后离开。
不远处,赵子俞就站在一个屋檐下,笑吟吟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幸亏下手早,要不然银子就归这人了。
焦挺有点害怕得罪监军,拉一拉赵子俞,悄悄说道:“府库里的银子是咱们拿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子俞轻松说道:“没事。要是出事,由我一人扛着。”
今天被一帮糙汉子们一捧,他算是越来越有皇室的感觉了。
再怎么说,他的身份是皇室。
缴获的银子怎么安排,宋江说了不算,陈监军说了不算,他赵子俞说了,可以算。
宋军对于战斗后的缴获管理极为混乱,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每攻下一地,官军甚至公开抢劫老百姓。
方腊的库银与其让那帮昏官黑了,几年后再乖乖进贡给大金,不如留下来作为自己的起家资本。
发现赵子俞在一旁看笑话,陈监军带着黑皮儿子走过来,准备拿这个死囚犯出气。
“你笑什么?”陈监军气呼呼地问。
“我笑大人有失读书人的斯文啊!”赵子俞态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怼脸。
“我怎么会有失读书人的斯文?”陈监军怒从胆边生。
“大人自从进入府衙,不安民,不追剿残敌,不接收府库,却只对钱库里的钱财特别上心。”
“再说,读书人都是不看重钱的,大人这副猴急着找钱的样子,还不如堂上那位裴孔目从容淡定。岂不是有辱斯文?”
陈监军终于忍不住大怒,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剑把上。
没等监军再说话,骑马的黑皮肤小鲜肉抢先大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穷酸死囚犯,也敢在这里猖狂,见到监军不知道跪下吗?”
赵子俞很平静的摇摇头:“不跪。”
监军的儿子一鞭子抽过来,焦挺眼疾手快,挺身挡住赵子俞的同时,伸手一把接住了抽过来的鞭子头。
“你个杀千刀的盗贼,还敢抓住我的鞭子!赶快放手!”黑皮肤小鲜肉急了,大骂焦挺。
焦挺想放手,赵子俞上去一把抢过鞭梢头,狠狠一使劲,险些把监军儿子从马上拽下来。
旁边的黑皮小子再想过来打赵子俞,被人高马大的焦挺拦住隔开。
陈监军:“我堂堂从八品儒林郎,岂能受你一个死囚的耻笑!来人,给我拉到堂下,重打二十军棍!”
赵子俞也不惯着他,立刻反唇相讥:“还是堂堂从八品儒林郎,眼里除了钱,其他什么都不顾了。怪不得有人经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
监军越是狂怒,赵子俞越用不好听的话酸他。
这些话赵子俞觉得没什么,对于那些文绉绉而又爱摆官架子的官员来说,听后只觉得尖酸又刻薄。
“抓起来!给我抓起来!狠狠打!”
陈监军气急败坏地说。
周围,除了陈监军带来的军士,还有不少梁山出身的军士在进进出出。
看到平时颐指气使的监军和人斗气,被气的都浑身发抖了,好多梁山出身的人都感到痛快。
痛快的同时,这些人不知道赵子俞的来历,也都为这个少年感到担心:这位监军睚眦必报,得罪监军的下场会是很惨的。
焦挺站在赵子俞身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能打,不能打,他是……”
还没说完,又被陈监军呵斥道:“你闭嘴!不要说话!”
焦挺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好又不吭声。
嘴上不会说,他身体行动上,却紧紧护住赵子俞,不让其他人动这位年轻公子一根汗毛。
眼见周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为了防止被陈监军抓去狠揍一顿,赵子俞只好大声问道:“陈监军,你这八品官,可不可以随便打比你品衔高的官?”
陈监军怒道:“官阶不在高低,我们大宋,就是从七品的监察御史,都可以弹劾朝廷内的一品大员。宋江那个都总管品阶再高,怎么行军打仗,也得听我的!”
焦挺急忙指着赵子俞说道:“这位……这位就是……”越是急,说话越结巴。
陈监军和他的黑皮儿子,同时指着焦挺说道:“你闭嘴!”
二人把焦挺想说的话,又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旁边大堂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裴宣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站起来一字一顿说:“说到监察御史,陈监军大人眼前这位就是。”
监察御史?
陈监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宣!你刚才说什么?”
裴宣:“我说他就是朝廷的监察御史,从七品,比正八品都高,别说是大人您还是从八品……”
这么年轻就做到监察御史!怎么可能?陈监军的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裴宣记性很好,见监军不信,接着又背诵出刚才看到卷宗里的另外一个头衔。
“他除了是从七品监察御史,还是正五品观察史。”
除了是监察御史,还是观察史。大宋讲究官员高薪,观察史是个虚职,都是授予武官,这个虚衔让他们享受领正五品的实际俸禄待遇。能年纪轻轻被封为这种虚职的人,只能是官家身边亲近的人。当今朝上,什么人能和官家如此亲近……
陈监军这时突然头大了。
他其实是个聪明人,官场各种诀窍也都透彻。
他的黑皮肤版小鲜肉儿子不明所以,见没人上去绑赵子俞,还想自己亲自上去打赵子俞。
没等他近身,就被他父亲拽住:“我的儿,你不能碰他!”
“如何不能?”
陈监军铁青着脸说道:“他是皇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