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到墓碑前，用手掌擦拭着他母亲的头像。
“自生，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个事？”
“等我走的那天，把我埋在这个附近？”
“对了，不能土葬了……”
“那能不能把我的骨灰撒在你奶奶的坟边？或者就在边上挖个小坑，就这样放进去？”
沐家和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他没有看到李自生黯淡的目光。
只听见李自生说，“我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沐家和定在了原地，是啊，自己儿子也是带病之身，他没有去安慰他，只是用握紧拳头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都怪我，都怪我啊！”
李自生连忙走上前拦住了他，“这不怪你，医生说了，这不是人为的。我谁都不怪，这是命……”
“我不怪你们任何人，我现在很好，真的！”李自生强颜欢笑，将眼底的悲伤深深的藏匿起来。
“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不能治吗？”李自生看着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说自己快要死了。
“我？没得治，也不想治。”
“像这样的病，去治也只是浪费钱而已。一辈子的积蓄一场大病下来就全没了，倒不如留给你们，减轻点我身上的罪孽。”
“等我走了后，把我的眼角膜给海棠那丫头，让我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景弟和弟媳应该不会再怪我吧！”沐家和抬头看向了海棠家的方向。
李自生在海棠家看过遗像，沐海棠的爸爸就叫沐景，“你是说海棠爸爸吗？”
“是啊，我和他从小玩到大，他们也是我叫去城里做生意的，是我害了他们。”沐家和捶胸顿足。
这一早上他述说的事都在责怪自己，所有不好的事他都觉得是自己造成的。
李自生对他的印象有所转变，他突然心疼起了他，他这二十多年也活的很累吧！
他不想他再说下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都被生活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李自生强忍住又快掉落的眼泪，拍着他那佝偻的肩膀，“咱不说了吧，先回家吧！”
“回家？哪还有家啊？”沐家和自嘲着。
“自生，请不要把我的情况和他们说，我本就不打算说出来的。”
“我不想临了临了，还看到有人为我伤心难过……”沐家和的眼神这一刻也变得黯淡无光。
而李自生还是没有控制住眼里的它，任由它肆意的流着。
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又何曾想过告诉他人，他自己不也是想着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承受着所有吗？
这一点他们俩个真是如出一辙……
——
回去的路上，俩人都没有言语，沐家和拖着他那沉重的步伐缓慢的在前面走着。李自生则紧紧的跟在后面，目光一直停留在沐家和身上。
他在心里想象着前面佝偻着背的男人这二十多年有可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自己还有爷爷，而他的身边谁都没有，一个人忍受着二十多年的孤独。
走到海棠家门口时，地里干活的奶奶握着锄头，静静地看着路上的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
李自生没有停留，就这样跟在沐家和的身后走着。
他很自然的跟着他走进他的家，迈进大门的那刻，看着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地面也干干净净，不免露出和胖子一样惊讶的表情。
沐家和给他倒着水，看着他那惊讶的眼神打量着屋子，他解释道：“病人最后不都是那种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吗？我也怕我后面动不了，所以先把屋子收拾好。”
“等我走的时候，你爷爷和你姑姑住的话也不用费力打扰，如果他们卖的话，也干净不是？”沐家和微笑道。
“真的不和他们说吗？也许爷爷和姑姑一直都在盼望着你‘变好’呢？也许妈妈……”李自生没有说下去，他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他内心希望大家冰释前嫌，但又希望在妈妈身边的是胖子。
沐家和放下手中的水杯，追忆道：“其实之前我有一段时间想过坦白，但张三回来了，他也确实很喜欢你妈，为了你妈，他也单身了这么久，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她呢？她本就应该被呵护，她本就应该幸福。”
“我已经伤害她一次了，又怎么能再伤害她呢？我能看出秀琴眼里有他，所以我真心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够牵手走下去。”
李自生明白了，眼前的男人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一直站在妈妈身后。
“至于你姑姑……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王海涛。”
“但因为秀琴的事，村里人对我都避恐不及，也导致沐海他父亲不同意沐海和家英的亲事，所以现在你姑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啊！”
“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废了沐家栋，一点都不……”他手上的关节嘎吱作响。
……
“沐海也快回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撮合一下他们。”他看了看李自生，转身去房间。
当他再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饰品盒，他将它打开，里面同样有封信，他把信随意收了起来，把盒子递给了李自生。
李自生接过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金色长命锁，还有一张戴着长命锁的小孩的照片，这张照片他有一张一样的，他爷爷留给他的。
不等他又什么疑问，沐家和直接说了出来，“这长命锁是我去打的，那时是你的满月酒，我趁李老爷子离开的间隙，给你带上它，并且拍下了照片。”
“本来我只是想留着照片的，奈何李老爷子死活不肯收下这长命锁，我也只能带了回来。”
“不过好在我还能亲手送到你的手上，虽然有些迟了。”
李自生没有矫情，而是欣然接受下来，照片则还给了沐家和。
沐家和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不像是一个中年人。他真怕李自生不接受，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中午在这吃饭吗？我去准备菜……”
李自生拦住了他，他需要回去陪伴沐海棠，而且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东西。
他就这样在沐家和不舍的眼神中离去。
而看着他离开得沐家和则自嘲起来，自己这是在期盼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