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离婚后,她把大的两个儿子云儿跟文儿留下,自己带着最小的荣儿跟珠儿离开了梅子箐。
荣儿六岁,珠儿只有三岁,英子背上背着珠儿,左手牵着荣儿,右手提着一个包裹,包裹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荣儿跟珠儿的一套小衣服和两个荞面做的粑粑,还有一个装水的葫芦瓶子。
梅子箐缺水,英子离开梅子箐的头天晚上,把石缸里的水挑满,对留下的儿子道:“云儿,你是大的,今儿都十三岁了,你要照顾好弟弟,不要让弟弟饿着,我离开了,你爹不喝酒就不会打人了,他会种地把你跟文儿养大的。”
英子带着荣儿跟珠儿刚出大门,云儿跟文儿知道妈妈要离开家,追了出来,拉住妈妈的衣袖:“妈妈,你别走,留下来吧,地里的活,我跟文儿会干的,你千万别走。”
云儿跟文儿哭着跟妈妈说话,英子俯下身子抱着两个孩子,把脸贴到两个孩子的脸上,母子的泪水交汇在一起,滴落到地上。妈妈半天才说道:“云儿,文儿,不是妈妈不想留下来,妈妈也不想丢下你俩,妈妈实在过不下去了,我留下来,迟早会被你爹折磨死的,我走了,也许还有活路,等我有地方安顿下来,日子有了盼头,我会回来看你哥俩的。”
英子说完,狠心地挣脱云儿跟文儿的手,站起身来,牵着荣儿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英子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山脚下,山脚下是一道狭长的坝子,坝子里有几个村庄,往西走,翻过三道山梁,就是松子园,是英子小时候出生的地方。她想回松子园,因为她前几天才回去过,哥哥志强不让她离婚,还有可能被哥哥把她送回梅子箐,她再也不想回到梅子箐,回到那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家,她已拿定主意,她要往东走,走到哪算哪,她相信,天底下总会有她栖身的地方……
英子知道,哥哥不让自己离婚,是他心疼几个孩子,英子一旦跟李忠发离了婚,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但她已管不得那么多了,为了能活下去,除了离开梅子箐,她别无选择。
英子走到坝子的尽头,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人的脸上,汗水湿透了衣服。英子走进路边的林子,将背上的珠儿放下,让背在背上的珠儿透透气,又拿出包裹里的荞面粑粑分给孩子吃。
英子取下背在肩上装水的葫芦瓶,葫芦里的水快喝完了,她让孩子将水喝完。路边有户人家,她去讨了一碗水喝,然后又把葫芦瓶里的水灌满,继续往前走……
英子翻过了几座山,终于又见一个坝子,坝子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她来到坝子边上的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告诉她,这是猪街坝子,再往前就是罗茨坝子,坝子连着坝子,够你走几天都走不边。
英子没有离开过梅子箐,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当她走出大山的时候,她觉得她白活了三十多年,那么广濶的世界,还有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宽的柏油马路,有那么多的车辆拉着人,拉着物资货物从英子身边飞速驶过。
英子边走边想,大路上跑的车都是私人的,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有钱人,买得起那么多的汽车在公路上跑,不知一天要赚多少钱,我在梅子箐二十多年赚的钱还没有人家一天赚的多,离开梅子箐,即便在大街上讨饭也比在梅子箐强。
英子带着两个孩子走了一天的路,天色已晚,她不能再走了,要找个晚上歇脚的地方,找一家小旅馆,晚上给孩子吃上一口热饭,睡上一个好觉。
英子走在街上,前面走来一位大姐,一问才知道这地儿叫罗芡,是个大平坝子,英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坝子,一眼望不到边。英子找了一家旅店,进店一打听房价,住一晚上一块钱,英子身上带的钱不多,是三个姐姐平时给她的钱,她虽然觉得房价太贵,犹毅了一下,还是掏出一块钱住进了小旅馆。
第二天是街天,小商贩们一早就用木板在街面的两边搭起了货架,在街面上最好的地段号了摊位,将当天要卖的货物搬到货架上。
到了中午,街面上摆摊的货主为了吸引更多的顾客,小喇叭叫卖的声音一家比一家响亮。英子背上背着珠儿,手上牵着荣儿来到街面上,街面上的货物让人眼花缭乱,吃的,穿的,用的好多商品都是她没有见过的。
英子刚满一岁就被送到梅子箐,大山里不通公路,没有做生意的商人,原始状态中生活的人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喧嚣和繁华,英子下山只到过松子园,松子园的商店里只卖很少的几样商品。
世道一下子变了,变得那样的新奇,变得如此让人眼花缭乱,这就是人们说的改革开放,英子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改革开放似乎跟梅子箐没有关系,改革开放原来是这个样子,有钱的人多了,街上的货物多得让人看不过来。
英子边走边想,别人能做生意赚钱我为什么不能,我为什么要在梅子箐受苦,我为什么不能靠做生意养活自己和孩子。
英子在一个卖瓷碗的摊位边停下,卖瓷碗的摊主是一个中年妇女,摊位上的瓷碗有大、中、小三种型号,相同的型号放摆在一起,下面垫着一层草垫。摊主后面有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面全是瓷碗,瓷碗用草绳捆绑起来后装进竹篮,每一个竹篮装五十个瓷碗。
英子蹲下拿起一个小号的瓷碗,对摊主道:“大姐,这小碗一个多少钱?”
摊主见英子带着两个孩子,穿着也不像做买卖的人,答道:“我的碗按捆数卖,单个不卖,十个一捆,小号碗两块十个,中号三块五十个,大号四块十个。”
英子买过碗,她觉得中年妇女卖的碗比她原来买过的少一半的价,突然对摊主的生意产生了兴趣,接着问道:“大姐,你这碗是哪拉来的?离这远吗?”
大姐看了看英子,半天才回道:“你想买就买,问这干啥?”
大姐不想告诉自己,英子只好说道:“大姐,我叫英子,我刚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没有家,不知道做啥,我想把你的碗拿到清河镇去卖,你能不能帮我?”
英子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大姐突然对英子产生了同情之心,对妹子道:“妹子,你咋离婚了?带着两个孩子咋做生意,做生意不比在家干活轻松,你吃得消吗?”
大姐的话让英子一下子难过起来,对大姐道:“大姐,我出身地主,土改的时候,父亲逃河死了,母亲也得病死了,从小没有父母,哥哥姐姐都还小,怕养活不了我,我一岁就被送人了,收养我的人要我长大后嫁给他儿子给他养老送终,我结婚后,我那男人不理正事,整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我实在受不了才离的婚,现在带着两个孩子,想做生意赚点钱养活这两个孩子。”
大姐听完英子的诉说,知道英子是个苦命人,又见英子年轻,人也长得好看,突然想起她有个哥哥,当小学老师,媳妇突然上吊死了,没有孩子,一个人过日子,如果要合适,眼前这位可怜的女子和两个孩子不但有了归宿,还成全了一桩好事,对女子道:“英子,我看你这命是够苦的,既然这样,你想做卖瓷碗的生意,我帮你,我带你直接到厂里进货,我让我男人帮你送货,瓷碗厂就在易门县上浦贝村,离这只有六十多公里。”
大姐答应帮自己,英子十分高兴,对大姐道:“大姐,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感你的恩,不知大姐姓啥?我咋叫你合适?”
大姐答:“我姓张,叫张银花,今年三十三岁,应该比你大,你就叫我大姐吧。”
“银花姐,我姓林,英子是我的小名,属牛的,今年三十岁。”英子说自己属牛,大姐突然说了一句:“正好,我哥属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