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法庭沉默了许久。
舞台中央的李主席没有发言,只是紧闭双眼等待双方继续。两名证人都已下台,不知道是被谁请下去的。也许他们自觉没有他们的事,便趁着双方激烈辩论的时候离开。王牌庭辩队几位目光凝重,不停翻阅着自己带来的那叠证据。只有天琳仍然站着,也一语不发。她仿佛站在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前,妄想一翻而过,换来的却只有厚重的汗水。
旌歌庭辩队则显得比我方自在一些,赵扬帆便是拦在眼前的那堵高墙。他虽然身形细小,却有种一望无边的感觉。他提出的证据看似吹弹可破,但恰恰就是没有办法弄破!他板着一张严肃的表情,或许那不是表情,只是一张正儿八经的脸。可是他给我们的感觉,已是高高在上,高到被乌云遮住的一张黑脸。
全场观众一语不发,都被双方的僵持所僵持。小蓝双手抱拳,苏可捂着嘴巴,四周人们有的擦汗,有的张嘴,有的瞪眼,还有的保持着一个难看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们都盼着台上有人发话,哪怕一句话、一个字都好,只要能打破这尴尬的场面,怎样都行。
“审判长。”
赵扬帆终于说话了。
“与校园法庭、评议会有关联的案件、方案、倡议,造成人身安全问题的可能性极低。”他的话毫无感情色彩,眼神更是捉摸不透。他就像一个理性,理性到冷血的生物,以合理来判定一切。
“审判长,可以宣判了。”他说。
李主席微微睁开眼,却迟迟没有举起教鞭。李主席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恐怕连她也认为我方的立场更加正确,只是怎么也驳不倒赵扬帆的辩词。这让她无法下鞭。或许她也在思索赵扬帆话语中的漏洞吧,她想不出来。
“你确定吗?”李主席就说了这四个字。
赵扬帆点了点头,眼神依然看不透。“确定。”他说。
李主席拿起教鞭,越举越高。我方庭辩队员的汗越流越多。他们肯定都在紧张地思考,怎样才能反驳赵扬帆那段致命的话。
李主席没有办法。她是公正无私的审判长,只能按法庭规则行事。她狠狠敲下教鞭,只听“嘭”一声巨响,伴随着“啪嚓”一声物品落地的响音,同时夹杂着一声浑厚的男声——“反对!!!”
反对?
刚才我好像听见反对了。是谁在反对?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全场讶异,纷纷寻找声音的来源。声源不在台上,似乎也不在观众席。大家面面相觑,悉悉索索讨论起来。到底谁喊的反对?不会是我方辩手吧?
辩护方辩手们和起诉方辩手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位置——舞台与观众席中央的台下位置。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子,脚下有一包用力摔开了的东西。他用右手指着那东西,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令我惊讶的是,那男子身穿实验中学校服,而地上那份散开的东西竟然是——
一套女仆装。
是斯文?
真的是斯文啊!那家伙想干什么!!
观众们都望着他,舞台上的诸位也都望着他。上空的几台摄像机盘旋而下,全把焦点对准了斯文。斯文啊,你该不是想抢镜头吧,你该不是真的想把你最早提出的那个“战术”用出来吧?千万不要啊!那个太傻了!你可是站在整个云起市,所有学生观众的面前,你身上的校服也代表着实验中学的形象啊!
他一手指着地上的女仆装,一手指着赵扬帆,双目怒瞪赵扬帆,看来局面无法挽回了。
“赵扬帆我顶你个肺!!!”他嘶声喊道,“旌歌庭辩队我顶你个肺!!!”
那不是他那俩被删帖子的标题吗!?
斯文没有话筒,但喊声传遍了全场:“你知道吗,以前的我一直都注意着你。我注意你的庭辩,喜欢你的风格,幻想你的所向披靡,你是我心中的偶像级人物!我一直在赞扬你,在朋友面前夸耀你,在死党面前称赞你。可是,你这次的做法,让我不得不顶你个肺!!!”
全场目瞪口呆,赵扬帆更是目瞪口呆。他望着斯文,似乎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想干嘛。
“你是很有实力,你是很有辩才,你也曾很善于做周全的考虑,很为大家着想。可是,你不觉得你这次的做法错了吗?一直以来,你得到了我的认同,得到了广大学生的认同,可你把这些认同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你的人望,当成了你独断独行的本钱?连你也开始骄傲,也在充沛的人望中迷失心智,专横地走自己的路了吗!?
“你有没有考虑过大家的看法,你有没有考虑过同学们的内心。我们需要分数,但更需要鼓励,我们需要努力学习,但更需要校园法庭给我们一片自由空间!我的班长王天琳做得很好,她为了我们的自由、自主,一直在不懈努力奋战,但你……赵扬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接受的这个委托!难道你忘了你倡议校园法庭的初衷了吗?你忘了你一直以来保护过的同学,一直以来抗议过的不合理规则吗?你在庭辩中本可点到为止,但你却把我们维护正义的王牌庭辩队往死里逼!你冠冕堂皇地做着错误的事,真的不觉得羞耻吗!?不要告诉我你是被迫出庭的,你提出的那个什么‘60学生不能参加社团活动’就绝对不可能是被逼的!
“也许你是在战斗,为了攀向辩论的最强高峰而战斗。可是你知不知道,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最棒的战斗又是什么?你是天才式人物,你所做的一切都高高在上,你不会明白我们这些平凡人等最向往的未来。我们一切的战斗都是为了避免战斗,对我们来说,最棒的战斗就是和平!我们的战斗,为的是换来一个公正、平等、自由、自主的学生生活!
“可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任用自己所推崇的校园法庭限制大家。你成了独裁者,你令所有对你抱有崇敬心的学生们大失所望!我,我只是一个宅,我只是一个喜欢娅咪娅咪,喜欢女仆装的宅。在你们的战斗中,我几乎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制作女仆装捣乱……可是,你不要把我们这些人当成傻子,我们也有自己的眼睛和思维,我们能看清你这次的所作所为!看着曾经心中的偶像变成这副模样,你知道我们有多痛心吗?要不然,谁会愿意骂自己心中的偶像啊!?原本这件女仆装是做给你穿的,但通过今天的庭审,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今天的你,连我所做的女仆装都配不上!!不止是我,你在所有学生心里,所剩的形象只是一个辩论狂,一个只顾自己胜诉,不顾大家想法的,违反常态的辩论狂!简称——辩态!”
回音散去后,庭里只剩下一阵静默。
或者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斯文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整个云起市师生全听到了。台上台下没有除呆滞以外的任何反应,连站在中央的李主席也愣愣地盯着台下的斯文,迟迟说不出话来。
只有斯文,喊累了的他仍在喘息,身子微微起伏。他依旧指着、盯着赵扬帆,似乎在等待赵扬帆的回应。
但法庭工作人员是不会被他的话吓到的。从后台走上两名保安,一人押住斯文一边胳膊。斯文被押,继续大喊:“赵扬帆我顶你个肺!”声音越喊越大。最后,他在被强行拖出法庭之前,全力捡走了地上那件女仆装。
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松口气归松口气,接下来的剧情呢?
连李主席都茫然了。她刚刚才敲下教鞭,好像要进入宣判阶段的。这时赵扬帆拿起话筒,很有礼貌地问:“请问刚才那个是谁?”
王牌庭辩队没有办法,只好回答说:“刚才那个是我们学校打酱油的,不用理会他。如果他出言不逊得罪了你,我替他道向你歉。”
“其实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不必介意。”赵扬帆说,“我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坏话,如果不解释一下,那我的名誉岂不是坏了?所以,李主席,请让我当庭回应刚才的人。我说完后,你可以再宣判。”
“请便。”
“我想说的是,刚才那个人所说的关于我的话,除了我方并非被迫接受庭审以外,其余全是错的。”
被拖走的斯文连还嘴的机会都没了,真是可怜。
“我方的确是自愿接受这场庭审的,成绩排名60以下的学生不能参加社团活动这条方案,也我方主动提出的。”赵扬帆等起诉方另外三位轮番点头后,接着说,“但是,要说我是为辩论而辩论,此话从何谈起?如果是个不合理的庭辩,就算我说接,我的队友们也不会答应出庭。”
起诉方的三位又轮番点头。
“要说我是借用自己的声望独断独行,不顾大家想法地走自己的路,此话更是无稽之谈。如果这真的是个不合理的方案,请问它为什么会被三番两次提出?我方在接受庭辩前,曾做过一番详细调查。调查表明,两年的广州有过这么一个提案,各大中小城市也曾产生过类似提案。提案大都是以成绩排名来控制学生参加社团活动的频率,它很有效地提升了学生的学习劲头。
“加上提出方案的人是省评议会长董承晖,他行事公平,不会故意提出对学生不利的方案。还有75这个数据。经我方推测,这个数据很精准。我方经过深思熟虑才接受委托,经过深思熟虑才根据调查提出一个新方案,经过深思熟虑才设定出60这个数据。可我们的深思熟虑,在座各位有几个知道?
“看了起诉题,一开始我们也不想接。但我们发现了这个方案的合理性,因为我们仔细钻研过它。但你们有吗?你们只知道凭感觉站在自己喜欢的那边,甚至认为经过多角度调查的我们是在哗众取宠。我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样做能取到什么宠?那份证据中,有关校园法庭的案子,都是站在与学生对立的一方胜诉,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这不是方案不合理,而是学生对校园法庭方案的误解,太大了!”
他说完了。
以往在这种情况下,台下应该给点掌声吧?
可台下观众听得入神,甚至有些跟不上逻辑。其实我也跟不太上,我无法从赵扬帆的话中判断他的合理性到底有多高。但看他诚恳的样子,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难道这条方案真的很好?真的对我们有助益?
如果是真的,那我是不会反对它施行的。可是,助益究竟从何而来?真的要等方案实践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吗?
无论如何,我们无法选择。
我们只能乖乖等待法庭的判决。
李主席闭眼举起教鞭,准备再敲一响。法庭上突然传来天琳的声音。
“反对……”
嗯?
声音不大,态度也不强硬。只是一声很犹豫、很微弱的“反对”。
但那不是幻觉,因为我们都听见了。
恐怕我们的耳朵都竖着,都期盼着听见那个声音吧。
李主席的教鞭没能敲下。她望着天琳问:“王天琳,你刚才是说……”
“我说反对。”
天琳站直身子,但那表情并不像她以往的自信和果断。她眉头微锁,嘴巴嘟哝着,脸也略微倾偏,好像很集中精神地思考着,无暇顾及法庭上的对话。
她拿着那叠证据,慢慢说:“赵扬帆,你刚是说……在这些案子中,与校园法庭、评议会有关的案子,全是与学生对立的一方胜诉?”
“没错。”赵扬帆微微一笑。
“好像的确是这样……”天琳又翻了翻,神情越来越严肃,“竟然没有一个案子是学生胜诉。”
“其中三个有关校园法庭的,两个有关评议会的。你找来的都是广州的案子。”赵扬帆说,“起诉方均想向校园法庭或评议会提出意见。”
“所以我反对!这些案子中没有一个是学生胜诉的,难道不奇怪吗!?”天琳大声问道。
“并不奇怪。我刚说过,学生对校园法庭方案的误解太大!”
“反对!校园法庭是为学生服务的法庭,是让学生自己做主的法庭!学生提出的意见,为什么不能接受?”天琳的辫子晃荡起来,“你说学生理解有误,这是不成立的。因为,校园法庭应该按照学生自己的理解塑造出来!”
赵扬帆又是一笑:“那些话只是我刚才针对那个女仆装男的解释。我方在法庭上已经证明,‘遇到与校园法庭或评议会有关的案件,学生会更加冷静’。你如果不能证明,该方案容易造成事故或人身安全问题,那说再多也没用。”
“与校园法庭、评议会有关的这几个案子中,审案过程的确没有提及太大的人身安全问题。但是……”天琳一捋马尾,双眼竟忽然闪出明亮的光华,“在那些案子的辩手身上,均出现了严重的人身安全问题!”
嗯?
这又是什么新发现!
“从你刚才说出这些庭审的胜负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与学生对立的一方怎么可能赢呢?即使能赢,也不可能全赢!学生方败诉,不可能因为他们对校园法庭有误解。”天琳说,“为了学生利益,向校园法庭发出起诉的那一方的辩手,均或多或少遇到了事故。因此他们才庭辩失利!”
事故导致败诉?这个观点好新颖啊!
“五个案子中,其中有两个是辩手由于缺席导致直接败诉,另外两个是辩手在庭审中途有急事退出,还有一个是辩手在开庭当天突然负伤!”天琳说。
“反对!”赵扬帆说,“即使负伤那个算是事故,其它四个你怎么知道是事故!?”
“两名缺席的辩手,一个说是临时接到了新的开庭时间通知,一个说是路上遇到了种种堵截。另外两个急事退出的,一个是接到了家人的病危通知,一个是接到了假的家人病危通知!”天琳说,“这些不都是事故吗?这些不仅仅是事故,而且不管怎么看,它们都是人为的事故!”
“反对!”齐禹一边转笔一边站起身来,“人为?在法庭上做出这种发言,必须拿出证据。而且,你有指控的人吗?”
“当然有!”天琳一捋辫子,“我要指控的就是校园法庭本身,以及校园法庭背后的评议会!”
“王天琳,请不要对自己这么自信。”齐禹说,“不过是五个案子出现了类似状况……”
“反对!在这五个案子里,一方都遇到了奇怪的事,而另一方都因此而胜诉了。这可是你们的赵扬帆提醒我的!”
赵扬帆说:“我说过了,学生方败诉,是因为学生对校园法庭、评议会的理解不足!这样的话,不管事故发生与否,胜诉的都不会是学生方!仅凭几纸案例,就指控校园法庭和评议会?校园法庭掌握着判决权,他们有必要这样做吗!?”
“反对,校园法庭并不掌握着判决权。”转笔的崔隽站了起来,“判决权掌握在审判团手里。一旦庭审或辩论一边倒,审判团无法做出不公正的判决。为了让审判团下达‘看似公正,实则不公正’的判决时有理有据,校园法庭必须动一些手脚。比如说……”
比如说……?
“这一份案例,是广州某高中庭辩队起诉校园法庭评议会,认为‘指定辩手无故缺席,庭辩作认输处理’这一条不恰当!可是他们却败诉了。”崔隽拿起其中一份案例说,“任谁仔细想想都能明白,这条规定本身就是不合理的。缺席一名辩手就不能辩了吗?这条规定是用来做什么的?”
“当然是用来严肃校园法庭风纪的!”
“你错了!是用来维护校园法庭及评议会的统治地位的!”崔隽手里的笔越转越快,“这条规定的作用在于:一旦出现想侵犯校园法庭或评议会利益的辩手,当他们发出起诉时,哪怕他们提出的起诉再合理,辩才再高,只要设法让他们无故缺席就行了。校园法庭或评议会的地位、利益都不会因此而动摇,这条规定能轻松维护统治!证据是,那五个案子中就有这么做的!”
齐禹一笑:“崔隽,你那不是证据,是个伪逻辑。你用一份材料提出一个猜想,那猜想的证据却又是这份材料。好比你转笔像我,有人便猜想你是跟我学的,证据又是你转笔像我。这种诡辩是不成立的。你们必须提出新的人证或物证!”
“那些案子的当事人都在广州,你是想让我们传唤来审吗?”崔隽说。
“这样的话,庭审就又要拖延了吧。”赵扬帆说,“别忘了台下的评议会长说过,他希望早点看到结果。”
“不必惊动广州,我们身边就有一个很好的证据!”天琳说,“本次庭审与那五个案子一样,不仅与校园法庭有关,也是学生与评议会之间的斗争。而且本案与那五案还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我方辩手也在第二场庭审开庭当天,遭遇了事故!”
什么!?
全场惊诧,没有一个不张大嘴巴“啊”叫出来。大家脸上的疑惑比以往任何庭审都饱满,都没想到本次庭审中还藏有这么大的玄机。
旌歌庭辩队倒是不太吃惊,他们记得第二场庭审前崔隽和万雪霏来晚了一个小时的事。若不是齐教授拖着董承晖也晚来一个小时,估计我方早已败诉。
“是什么事故?”赵扬帆问。
“我方二辩万雪霏被法院起诉,差点没赶上庭审。”天琳说,“法院开庭与校园法庭开庭居然在同一天,我起初以为是个巧合,但是……当我发现这五个案子也遇到了类似的事后,我恍然大悟,这一定不是巧合。我要传唤证人!传唤纤云中学前纤云庭辩队主辩手、万雪霏一案的原告——黄尚!”
李主席“砰”地敲下教鞭,令校园法庭传唤那位重要人物。不一会黄尚到场了,速度快得好像他就在附近旁听这场庭审。
他站在一号证人席上,站姿烂得无法形容,表情也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我方经过讨论,决定由万雪霏上去询问他,也好把他俩结的梁子解决了。
万雪霏打开白花扇,劈头就问:“首先我想问问,你起诉我,结果是胜诉了呢,还是败诉了?”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如果台上站的是我,我都无地自容了。可黄尚好像脸皮很厚,脸一偏,不屑地一笑:“败诉了。”
“就是说我没有任何罪行,你是在污蔑我。”
“哪里有污蔑你!那就是你干的好事!”黄尚脸色一变,“就是你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干那种事,害得我还坐牢!”
“你为什么要起诉我?”
“你是主谋,为什不起诉你?”
“如果我是主谋,你早就该起诉了,不是吗?你是后来才想到要嫁祸给我的吧。”
“才不是,是我一直以为告你也没用!后来有人通知我,只要揭发你,我就可以减免一些处罚……”
“谁通知你的?”
“要你管?”
“反对,证人在法庭上没有沉默权。”万雪霏合上白花扇,微微一笑,笑得很美。虽然反对有效,但黄尚的回答却是:“我也不清楚,我就接了个电话。”
“你不知道是谁打的?”
“不,知,道!”黄尚的表情变成了一个淘气的孩子,看样子是装傻扮懵。
万雪霏打开白花扇,用扇面轻遮着嘴,音调稍稍变了。她说:“也就是说,这个事情已无从考据。这事一定是你为了在大家面前逃脱罪责而编出来的。”
“胡、胡说!明明就是……!”
万雪霏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面部表情慢慢阴沉下来:“云起的各位,你们都看见了,证人席上的这个家伙在上个学期掐坏了同队辩手的喉咙,坐牢了,又受不了牢狱之苦,妄图逃脱罪责。他想找个‘罪魁祸首’当替罪羔羊,便说是我指使的……最后他却被判诬告。”
与此同时,几台摄像机都缓缓挪下,直指黄尚那哑巴吃黄连的苦瓜脸。
“明、明就是你……!”
“那你为什么败诉了呢?”万雪霏笑得很得意,“仅仅一个上午就败诉,说不定还要增加一条诽谤的罪名。自己犯法不承认,还要强加别人,这种家伙毫无人格可言,真是败类中的败类!”她靠近黄尚,那洋洋得意的笑脸一定是故意做给黄尚看的。
黄尚握着拳头咬着牙,气得想辩驳又组织不出语言。他大骂道:“混蛋就是你指使的!如果不是你,校园法庭怎么会打电话通知我!”
“校园法庭的谁打电话通知你的?请他上来作证呀。”
“我可不知道!反正他说是省评议会上头的指示!”
“省评议会上头的指示,唔……”
万雪霏合上白花扇,脸嗖地转向台下的审判席,瞧准了一个人。
台上所有辩手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观众席上坐的人纷纷起立,也都想一睹那个人的表情。
万雪霏用白花扇一指他:“董承晖,你要不要上来作一下证呢。”
这一刻,全场凝重。旌歌庭辩队没有反对,李主席也没有提出意见。
“省评议会让法院传唤我,传唤的时间恰好是校园法庭开庭的当天。”万雪霏说,“当天校园法庭所讨论的议题,又正是身为省评议会会长的你提出来的方案。你身为‘最公平公正’的会长,是否有必要上台解释一下这诡异的巧合呢!?”
“有!”
“有!!”
台下观众接二连三喊出来,一声比一声大。出乎我意料的是,李主席居然没有敲下教鞭,旌歌庭辩队也没有任何异议。台上广宣中学的学生都凝望着台下的董承晖,好像和王牌庭辩队一样希望他上来做些解释。没错,这一系列巧合实在太巧合了,他们已经无法解释了!
而董承晖,他在群众们的呐喊声中站了起来。他先是转过身,伸出双手让我们安静,然后转向舞台,慢慢地走了上去。他站在二号证人席上,个头比旁边的黄尚要高出一些。
难道这个人真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所提出的“成绩排名75以下的学生不能参加社团活动”就要重新计议了!万雪霏微笑起来,轻轻向董承晖发问:“建议黄尚向法院起诉我,害得我差点赶不上校园法庭庭审,这是不是你提出来的?”
董承晖想了想。天琳突然插道:“证人只允许回答‘是’或‘不是’!快回答!”
“不是。”董承晖便说。
“那是谁提出来的呢?”万雪霏的笑意更浓。她又打开白花扇,漫步在董承晖周围,说:“不要说‘不知道’哦。我们在场的全知道,你那天去了法院旁观,否则不会比我们还慢。”
董承晖轻轻吸了口气:“我……还真不知道。我跟那个律师曾有往来,过来看看他,正巧他有案子。”
“不必说谎,那个律师是我父亲。”转笔的崔隽插道,“我们可以请他出庭作证,看看你的真正来意。”说完还拿笔敲了敲桌子。
董承晖想了想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你们所说的事情。的确,你们所陈述的状况疑点颇多,这些也许是我们评议会造成的问题。请恕我并不知情,我会详细调查。不过,你们询问我,有什么意义?我不能证明我提出的方案和事故有关。”
“可我们怀疑你本人与事故有关。”万雪霏说。
“第一,这我不承认;第二,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天琳一捋辫子起身指着他:“我们讨论的这个方案,最初就是你提出来的!你的事就是方案的事,就是我们今天要庭辩的事!”
“你们拥有怀疑的权利。”董承晖的神情依然镇定,“但是,没有证据,请勿信口开河。”
“那你能解释,每次一有人起诉你们校园法庭或评议会,辩手都会出事的巧合吗?”天琳问。
“我不能解释,也许那就是巧合吧。”董承晖说,“何况并非每次都有辩手出事。”
“没出事的辩手,都是实力太弱的吧。”
“你们非要这样说也没用,我的确与这些事件没有关系。如果你们胡搅蛮缠,我可以不奉陪的。你们要知道,你们现在控诉的是广东省校园法庭评议会会长。”董承晖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会长又如何?我们怀疑你与案件有关!”
“因为我是会长,所以比你们更清楚校园法庭的每一项规则。第一,你们询问我,与今天的案子毫无关系。因为不管我怎样,我提出的方案都不受影响。第二,没有证据的猜想,哪怕是再荒唐的巧合,法庭也不予承认。第三,哪里发生案子就应该在哪里审理。你们控诉我,可我当时人在广州。你们拿出的案例也都发生在广州,知情人也全在那边。如果你们要审我,请去广州寻找证人,去广州开庭。”
董承晖说完,回头问李主席:“审判长,我可以离席了吗?”
李主席一直盯着他,不置可否。按理说,他描述的规矩都对,想审他也应该去广州。但如果让他下去,我们王牌庭辩队是不会甘心的吧!
“但是……!”果然天琳不甘心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本案也应延后再审!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无法证明我的罪状,那我就是清白的。这是法庭的基本概念,请谨记。”董承晖说。
“那我来证明你的罪状。”
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出现在法庭里。他没有使用话筒,但听起来十分耳熟,十分亲切。不知道他站在哪里说出这话的,但可以听出说话的是个男人。难不成是齐教授?
不,不是齐教授的声音。他是……
王牌庭辩队的几位全惊讶地望着台下,那里正站着一个老师形象的人。他走向舞台,不再有任何迟疑,好像全身斗志都被引发出来了似的!
他是——蔡聋子!
蔡聋子,你啊……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料!还敢骗我们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藏得太深了!
蔡聋子站上三号证人席,没人请他,他属于不请自来的那种。起诉辩护双方的辩手们都愣着,愣得茫然,谁也没有发言,更迟迟没人上前去向他问话。
于是蔡聋子主动发言,当着全场观众,当着那几台摄像机的镜头。
“我是实验中学的历史老师,也是实验中学校园法庭审判团团长,我姓蔡。我曾经阻止过王牌庭辩队接受本次辩护,也隐瞒了我的初衷。因为,那时我以为他们不能与评议会抗衡,尤其是不能与提出方案的评议会长抗衡。”他说到这,看了我们庭辩队队员一眼,接着说,“但是,他们的表现令我十分惊讶。他们真的敢不顾一切,为维护各位学生的利益辩护到这个地步,甚至敢于大胆假设,敢于与上级作对。我想我也是时候站出来了,我不能让你们失望啊!”
他说完,朝辩护方致以微笑。天琳看了,也默契地笑了起来。她一下就明白了,毫不废话地朝蔡聋子询问道:“蔡聋子,你曾在广州担任过老师,你可以代表广州的证人为董承晖作证吗!”
“当然可以。”蔡聋子答道。他居然没有耳背。
“那么,请问,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庭!”
“就是因为,提出方案的是董承晖。”蔡聋子说,“我曾有耳闻,关于广州市学生为修改校园法庭或评议会规则发出起诉,却被多番阻挠的事。我一直怀疑这有幕后操作,尤其怀疑幕后主使正是号称‘最公平公正’的评议会长董承晖。我怕你们也遭遇类似的事故,所以……”
他是担心我们出事才阻止我们出庭的!
怪不得他会去看万雪霏的庭审,他是为了保护我们吧?
多么好的老师啊,我泪流满面!
“那么,你为什么怀疑是董承晖!”天琳问。
“因为,前两年我在广州任教期间,曾亲眼见过董承晖与教育界有不正当往来。当时董承晖是个律师,为什么会涉足教育界?在他进入校园法庭评议会后,居然被包装成了‘最公平公正’的评议会长。据我所知,他这个评议会长的头衔,得来的极不正规。”蔡聋子说,“所以,上个学期我自荐要求担任实验中学校园法庭审判团团长,也是为了从侧面更多地了解评议会,了解董承晖这个人。”
天琳说:“也就是说,董承晖不是‘最公平公正’的人了。”
“绝对不是。他暗中做过什么,恐怕我们都不知道。”蔡聋子越说越起劲,“我猜,他专程跑来云起,是因为看到王牌庭辩队成功让庭审延后,担心旌歌庭辩队败诉。他想自己主导这个案子,所以主动来担任审判团长。他拥有‘最公平公正’的头衔,没人会质疑他审判自己提出的方案。他还顺便来给万雪霏制造麻烦。你们都知道他去旁听万雪霏的案子了,不是吗。”
“实在可惜呀,我们的庭审没有被你操控!”天琳一捋辫子,指着董承晖,“董承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董承晖好像憋了很久,终于轮到他发言了:“你们有没有仔细听这位证人的话?他都说了些什么?都是‘怀疑’、‘耳闻’、‘我猜’!他说了许多对我不利的话,胡乱控诉了我许多东西,可是,这一切有证据吗?他有亲眼见到过吗!?”
“那你敢说你评议会长的头衔,得来的问心无愧吗!?”
“当然!我曾是律师,也经常接受与学生有关的辩护。我是被推选做省评议会会长的。这个证人所说的全是主观臆断,不能作为证据!”董承晖也变得声色俱厉起来。
天琳一口咬定:“证人还说过,他亲眼见过你与教育界有不正当往来!也许是你在当律师的时候,接受过的与学生有关的案件……”
“反对!”
突然一声反对打断了天琳的话。
赵扬帆?
全场的焦点从天琳和董承晖的身上瞬间转移至赵扬帆身上。
他喊出了反对,他反对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跟我们较劲吗!?
“广东省校园法庭评议会会长董承晖先生。”赵扬帆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认真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我方也认为,你与校园法庭、评议会的诸多案件的内幕有关!”
什么?
“我们旌歌庭辩队曾经接到过几个委托,要求我们赴广州起诉评议会。但我们受到校园法庭和评议会的层层阻挠,导致委托最终搁浅。我们便暗中调查,怀疑是你从中作梗。你不希望有任何人干涉你所掌控的评议会,因此千方百计阻碍我们或广州的正常庭审!”
这是赵扬帆说的话。
不止赵扬帆,旌歌庭辩队的另外几位也露出成功、兴奋的神情。他们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的目的是……
“董承晖,你以为我们旌歌庭辩队是顺你的意思而接受起诉委托的吗?”赵扬帆一笑,双眼一亮,“我们故意接受委托,把你逼到这里来,逼到整个云起市学生的眼皮底下来。看你还往哪儿跑!?”
旌歌庭辩队的那帮家伙……他们接受庭辩的真正目的,居然真的是……!
“不要以为我方在休庭期间没有调查。我方手上拥有一项重要证据!”赵扬帆拿出一叠崭新的资料,用力说道,“你曾说过,你对两年前的案件一无所知。可是,两年前,最终被判‘无责任人’的陈展荣一案,辩护律师就是你——董承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