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在胡雨略带讶异的注视之下,那片小小的“指甲”被一只倒穿的皮鞋踩在了脚下。
听声音,应当是碎了。
可很显然,使其破碎的罪魁祸首并没有就这么停手的打算,在一连串快速而沉重的践踏声中,那长相偏向敦厚老实,脸上布满疮疤的诡异才终于是收起了自己应该命名为脚的部分。
见对方终于是消停了下来,抱着双臂,默默看着这一幕的胡雨这才施施然上前,看向那一地狼藉。
视线毫无阻碍地越过面前的黑暗,他看到了零星分布在坑洞中,已经彻底化成了一地靡粉的跟踪器。
可他的心情却是并未因为那个跟踪器的破坏而好转,只是将手覆到自己的咽喉处,无言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就在刚刚,他的血管被那个跟踪器堵住了。
要不是身体还没有从阴影的状态中完全退出,他怕不是就要这么潦草地死去了。
真可怕。
他皱起一边的眉毛,平淡地想:谁干的?
这明显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手法,难不成是对诡异调查局的人所为?
“你没收拾干净。”
正在他思考之际,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侧传了过来。
他偏头看去,脸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而在他微微弯起的眉眼之间,倒映出了一张因咧开的弧度过于夸张,而显得怪异可怖的嘴巴。
如蛇一般的殷红芯子从那如黑洞般黝黑深邃的嘴中探出,长相偏精明算计的诡异大睁着一双没有任何光彩的黑色眼睛,从嘴中发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嘶嘶响声。
“这枚跟踪器是刚刚突然出现在我体内的,可是与我本人无关呐。”
可从小就看惯了这一幕的胡雨只是歪了歪脑袋,不紧不慢地笑道:“看来,对诡异调查局并不认为我能在对付归一教上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所以想要解决掉我了。”
“不过这其中应当是存在什么限制,不然若是按照那对诡异调查局局长的脾性,在我逃走的那一刻……我的内脏就该被跟踪器填满了。”
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胡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后突然神色骤变,低下头,又从嘴中吐出了一个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跟踪器。
这……
将那粘连着零星血液的跟踪器拿在手中,胡雨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左肺处。
这个跟踪器是从他的肺部里排出来的,但值得注意的是,上面的血液却并不属于他。
那这到底是谁的血呢?
手指捻上那抹已经干涸的血迹,胡雨咂了咂嘴,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番自己的下巴。
看那副模样,仿佛正处在生命危险当中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即便再如何好奇,他也明白,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
磨蹭了这么久,对诡异调查局的人应该要来了。
念头落下,他立刻后撤两步,与两个一脸迷茫的诡异拉开了距离。
可还未等他发话,他突然听到了两个诡异的窃窃私语。
“人类的生育方式这么多样吗?”长相憨厚的诡异操着一口沙哑的声音,疑惑地问道。
“人类只会生育人类。”长相精明的诡异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胡雨算人类吗?”
“算。”
“但他会生那个圆圆的东西。”
“都说了人类只会生育人类。”
这样没有意义的话题需要讨论吗?
胡雨面上无奈地想:怪不得就算是一直待在“影魔”身边,这两个诡异却还是死过那么多次。
实在是太傻了。
但是傻也有傻的好处,不是吗?
如此一想,胡雨微微勾了勾手指,脚下的阴影便顺从地缠上了他的脚踝。
“‘钝尾’,无聊的话题暂且放在一旁。”
他笑容不变地看着两个依然处在状况之外的诡异,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影魔’将你们丢出来的目的,但既然你们救了我,那就代表我还有利用空间。”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声音沙哑的诡异挠了挠自己伤痕累累的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找你,只是觉得你能收养我们而已。”声音尖细的诡异平淡地说道,全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很朴实的理由,这确实出乎了胡雨的意料。
但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
“收留你们未尝不可,但可惜,你们的负责人暂时不会是我了。”
阴影自脚下爬升,顷刻间便蔓延至胡雨的胸口:“对诡异调查局一直在向我投递跟踪器,我若是同你们一道,必定会将你们牵连其中。”
“所以,你们去找田叔,向他表达我的谢意,并告诉他……”
在阴影即将吞没青年的前一刻,他笑道:“很遗憾,他做的饭,我是吃不上了。”
现在,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必须去找先知问个明白。
他想不清楚,先知为何放任他被对诡异调查局抓住,又引开陆文,让“钝尾”顺其自然地解救他。
他可不相信“钝尾”的运气真有那么好,正好挑在了陆文离开的时刻解救他。
要说这里面没有先知的手笔,他是半字不信。
所以,您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呢?
先知?
正坐在一张胡木椅上的陈子弘微微眯起眼睛,心有所感地扫了一眼身旁由桌椅投下的阴影。
他看到了一只站在墙角的老鼠。
小小的老鼠眼巴巴地看着他,胡须微动,嘴里叼着一张同样小小的纸条。
“吱吱。”
眨了眨两只如黑豆般细小的眼睛,老鼠小心翼翼地叫了两声,饱含巴结之意。
可陈子弘只是平淡地收回视线,隔着一张同样用胡木打造的桌子,面色如常地看向对面。
那里同样坐着一个人。
正是于不久之前被一通电话叫走的陆文。
看着对方阴沉如水的面色,他不慌不忙地说道:“陆局,胡雨是一步好棋。”
“既然是一步好棋,我们就更应该把他放在一个好的位置上。”
“而不是锁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将他藏起来。”
此时此刻,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面馆里,那已经与陈子弘混熟了的面馆老板正蹲坐在门口嗑着瓜子,时不时将眼睛瞥向他们,却是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想法。
直到他看到坐在陈子弘对面的男人狠狠捶了一下桌子,他才默默祈祷了一番,试图保佑自己才买了不到一个月的桌子能够从男人的手下平安幸存下来。
毕竟现在还在临昌市开着的家具厂实在是不多了,要再去买一张与店面风格相差不多的桌子,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可惜,即便陈子弘能够体会到饭馆老板的想法,迎着陆文阴沉的视线,目前的他也是无暇顾及。
抱歉,陆局。
对于陆文的愤怒,陈子弘心知肚明。
可无法作出解释的他只得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睛,将视线投向摆在自己面前,明显比之前增了些份量的西红柿鸡蛋面。
盛在里面的番茄红澄澄的,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砰!
尚还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面因突然施加在桌子上的巨力而震起,汤水溅出,铺洒在桌面上,倒映出了陆文布满愠色的脸。
“先知,别在这里装聋作哑了!要是这次胡雨没有阴差阳错地被捕,你还要瞒多久?”
男人的声音紧随着从面前传来,透过面汤的倒影,陈子弘看着陆文朝着他的方向前倾身体,眯起眼睛,语气森冷地继续说道:“让我猜猜,以后会不会还有什么王雨,高雨,张雨?”
“还有那个死而复生的黄志荣,三天前的那场异象……先知,你为什么避而不谈?”
“你到底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事情。
陈子弘在心里默默补充了答案,缓缓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藏起了眼中的愧疚。
他也很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眼前这陪伴了自己两世的年长者,但很多事情,以陆文的性格并不适合知道。
这个男人的心里只装着国家和人民,陈子弘有理由相信,他若是现在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今天下午他就能接到宋老的电话。
想到那个总是戴着一副祥和面容,语气和蔼慈祥的老人,陈子弘隐隐有些头疼。
面对那双即使上了年岁也明亮异常的眼睛,即使对方什么都没有说,他仍是产生了心思被洞穿一般的感觉。
仿佛一切的秘密,在那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
但他们终归还是要再见上一面的。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陆局,时机未到,操之过急只会让你与答案失之交臂。”
将沉入那片透明大海的意识收回,陈子弘抬起头,轻声说道:“停止追查胡雨,他要比你想象的更有价值。”
“你可以相信我,毕竟,你刚刚已经从宋老那里得到了与我分毫不差的答案。”
与他所想的分毫不差,陆文早在三天前就将胡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宋老。
但他依然有些意外。
因为宋老对他的信任。
这样相信他啊……
陈子弘的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心头再度泛起了愧疚。
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失误了。
胡雨被抓,并不是他有意安排的。
他没料到在暴露了身份之后,像胡雨这般谨慎的人依旧会选择在大学任职。
难不成……也是因为太信任他了?
只是一想,陈子弘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本能督促着他沉下意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预知。
可当那十五分钟后的未来映入他的眼中,他瞬间从那艘黑色的小船上站起,快步上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立在影像之中的庞大阴影。
白色的鸟嘴面具,黑色的粗制皮衣,高耸的短檐礼帽,以及宽大单薄,近乎将其完全遮盖起来的黑羽斗篷,无不在宣告一件事。
“告死者“来了。
那穿着打扮与现代格格不入,仿若从大瘟疫时代中走出来的怪物静静立在他的眼前,摘下头上的皮质礼帽,向他沉默无言地深鞠一躬。
可未来若只是发展到这一步,陈子弘也不会如此震惊。
他看到,位于视线的边缘,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横躺在地上,其中一位的穿着打扮竟是与陆文何其相似,只是看上一眼,就让陈子弘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站在身前的罪魁祸首却是并没有向那两具森森白骨投以任何关注,只是默默看着面色僵硬的他,从厚重的衣袍下取出了大片鲜红如血的花瓣。
在陈子弘的注视下,那些花瓣随着“告死者”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对方微微张开的指缝间渗出,飘落到同样高度腐烂的木质地板上,在地面上洇出一片片血红的痕迹。
“先知。”
他听到了一声自未来飘向他的声音,沉闷压抑,透着生命衰败的死寂:“原谅我。”
“我本以为,这是你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