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分?
听到这句万分随意的话语,瘫在病床上的王楠一时哑言。
但是再一想到卢毅队长口中所指的人是杀人越货,穷凶极恶的歹徒,顿时又觉得合理了起来。
只是……
“那种人的确死不足惜,可扣分是什么?”
站在周乘月身前的安玉晴认同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他埋藏在心里,尚未说出口的疑问。
“你可以理解为绩效,和上班一个性质。”
咂了咂嘴,许久没有打理胡子的周乘月将手探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可看了眼安玉晴,却还是将空无一物的手抽了出来。
“等到时,成绩排名前十的人会去往京城交流学习……呵,真是开玩笑,搞的和上学一样。”
卢毅带着些许鄙夷的声音从身侧响起,王楠侧目看向几乎要将自己完全放到自己这张病床上的男人,有些吃力地向着旁边挪了挪,试图为对方提供更多的位置。
而卢毅也是非常配合地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放到了病床上,那副模样,竟是比王楠更像一个病患。
可对方却是毫无所觉地甩了甩手,继续一脸嫌弃地说道:“他们就是会搞一些无聊的东西,关键是还真有人受用。”
“真是一群白痴,你说是吗,小王?”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尚还没有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过劲来的王楠呆呆傻傻地眨了眨眼睛。
待注意到卢毅正在笑看着他后,他便遵循了自己的想法,快速摇了摇头。
国家的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怎么能说相信国家的人是白痴呢?
然后,他的脑袋就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
“就你想的多。”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狐狸男子翻了个白眼,随后便转过头,对着皱眉走近的安玉晴扬起了一抹夸张的笑容:“哎呀,安医生,别那么紧张嘛,小王皮糙肉厚,那么重的伤都扛过去了,这一下无伤大雅。”
可是真的挺疼的。
麻麻的感觉从头顶传下来,王楠在心中小声嘀咕了一句,可看着安玉晴,却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安医生生气。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行了,卢毅,别给玉晴添乱了。”
在王楠惴惴不安的注视下,周乘月的声音从安玉晴的身后响起。
男人动作迅速,连跨数步便将卢毅从他的病床上揪了下来,连拖带拽地拉出了病房。
王楠感觉这一幕场景有些熟悉。
好像不久前才发生过。
目送二人离开病房,王楠这才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向面色稍微好转过来的安玉晴。
一直压在身上的轻薄重量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消失,看着默默替他拉下被子的男人,王楠犹豫了一会儿,悄声说道:“安医生,队长的性格确实不讨喜,但他是个好人,您不要怪他。”
“小王,我没有在怪他。”
可听到这句话,安玉晴却是长叹一声,动作迅速却又轻柔地拨开他的衣服,将那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创口暴露在了空气中:“可你是他的队员,他应该关心你才是。”
“像他刚才那般作为,确实不应该啊。”
一听这话,王楠当即忙不迭地说道:“可队长给我买了苹果,他最爱吃的就是苹果了。”
“那他知道你爱吃什么吗?”
“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可以吃。”
话音刚落,王楠听到了一声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怎么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啊。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安玉晴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小王,你应该向别人多多要求一些。”
“无底线的迁就和包容,只会换得他人的得寸进尺。”
对方看着他,轻声说道:“你会被欺负的。”
被欺负吗?
他应该……没有被欺负过吧?
大家都是好人啊。
所以,肯定是安医生误会队长了,就像之前的孙哥一样。
想到这里,王楠看着拿起工具,俯身看向那狰狞创口的安玉晴,露出了一抹宽慰的笑容:“您放心,安医生,队长没有欺负我,我这次之所以能活下来,有一大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他。”
“您别看他这副样子,他其实一直都有在保护我。”
说罢,他侧头看向摆在枕头一侧的警察证件,遍布其上的血液尚未被清洗,几根白色的动物绒毛还黏连其上,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令人安心的光芒。
即使不在身边,卢毅队长也一直都有在保护他。
想到这里,名为开心的情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不禁扬起了一个更深的弧度。
可下一刻,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突然从胸口传至四肢百骸。
王楠的神色骤然一僵,他下意识地想要咬牙坚持,可牙齿还未闭合,惨叫却是先一步从喉口涌了出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病房大门的缝隙里传出,让站在医院走廊上偷偷抽烟的周乘月打了个激灵。
他回身看向那扇虚掩的房门,见安玉晴的身影并未出现,才将刚刚拿下的香烟重又叼进了嘴里。
等等,不对啊。
倒抽一口气,周乘月愣愣地想:这支烟本身就是可以抽的,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做贼心虚地长吁一口气,可紧随而来的,却是一声嗤笑。
看向身旁拿着手机,不知正在和谁聊天的卢毅,看着挂在对方嘴角的笑容,他冷哼一声,没有好气地说道:“行了,我知道自己刚才那样很蠢,你也好不到哪去。”
说完,他凑上前来,用手臂碰了碰卢毅的身体,又问道:“别在那瞎聊了,刚刚我就想问,你为什么要拉上小王他们?”
“你也不是不知道,无论是遥锦、玉晴,还是小王,他们都没有能力,你把他们拉上这条船是干什么?”
可听到这句问询,卢毅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手机屏幕上:“谁说我要把他们全部拉上船的?”
“遥锦,我只是需要她在上层的人脉,话都和她说清楚了。”
“小王,他要是不在,我缺的苹果谁给我补?你能给我削吗?我可不吃皮。”
“你就因为这个无聊的原因?”
周乘月听着,直接眉头一皱,将手中的烟头用力扔向了对方:“原以为你是改性了,结果你还是这么畜生,懒死你得了。”
本以为卢毅买的那袋苹果是拿来慰问王楠的,结果竟然是给自己买的。
不对。
那袋苹果还不是卢毅买的,是他周乘月掏钱买的!
想到这里,周乘月不免更气了。
可那点微不足道的“攻击”很明显无法对卢毅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方只是随手打了个响指,那支烟便被凭空窜出的暗紫火焰焚烧殆尽,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哎呀,都说了小王喜欢照顾我,身为队长,回应队员的期望不是应该的吗?”
做完这件事,卢毅嗤笑一声,收起手机,抱臂靠在了身后的砖石墙壁上:“话再说回来,我真正想要拉上船的,也只有那安玉晴而已。”
“关他什么事?”
周乘月一听,当即不淡定了:“卢毅,安玉晴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别把歪心思打到他头上去。”
卢毅这个混账又打算做什么?
让安玉晴一介普通人和他们一同调查与诡异相关的案子,这简直就是让人家送死。
周乘月打定主意,只要卢毅说不出什么好借口,他不会让安玉晴同他们一起行动。
更何况,他自身还有着归一教成员的身份,要是被安玉晴发现了……
他已经对自己很失望了,他不想让对方也失望。
“不是吧,乘月?”
就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卢毅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为常常挂在嘴边的朋友,你竟然还认为安玉晴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要真是普通人,即使有我的帮助,那小王也早就死了,遥锦的身体更不可能是完整的。”
说到这里,对方突然抬起头来,朝向远处笑道:“你说是吗,阿锦?”
突如其来的问询让大脑几乎停止运转的周乘月立刻循着卢毅的目光看去,将一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女人身影映入眼中。
“我刚问你你不说,现在倒是你自己主动暴露了。”
面上依旧带着丝丝疲态的遥锦看着卢毅,皱眉说道:“那天出现在我们面前,救下我们的白狐狸果然是你。”
“嗯哼,谁又能想到你就带了小王和……那个谁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呐。”
卢毅满不在乎地呵呵笑道:“现在好了,那个人类死了,要是没有我,你们也得和他陪葬。”
“他是张佑仁,二十九岁,还是你曾经的队员。”
遥锦冷着一张脸走上前来,说道:“自从你离开后,你的队员都归我管了,这几天临昌市里乱了套,警局里都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
“更何况当时的报警电话里根本没有提及什么和诡异相关的事情,我以为是人类报复社会的行为,就只带了两个人去,然后……”
说到后面,遥锦长叹一声,语气低沉地说道:“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太武断了。”
见自己曾经的队长这副模样,周乘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刚想张口劝慰,身旁的卢毅却是抢先一步,说道:“要求愈多,失去的也就愈多呐,阿锦。”
“要是你只选择处理与诡异相关的案件,人手怎么会不足?张佑仁又怎么可能会死呢?说到底都是你太贪婪了啊。”
一派胡言。
愤怒的火焰在心底升腾而起,脸色阴沉的周乘月当即抬手,一巴掌拍向卢毅的脑袋。
可对方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躲了过去。
见此情形,周乘月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不再言语的遥锦,说道:“别在乎他说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他和小王是习惯了卢毅的说话方式,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习惯了。
想到卢毅这几天在诡异调查局惹出来的乱子,周乘月就一阵头疼,都快有应激反应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在阻拦,卢毅那张臭嘴能把对诡异调查局上上下下全都得罪一遍,包括但不限于位于他们隔壁的天生能力者,李尘丰,以及时不时来视察的陆文。
要不然,严和怎么会给他们派拿回尸体也会扣分的任务?
其他组虽然也在调查最近出现在东云省的案子,可都是没有此等“殊荣”。
等孙明哲开发出能力,他迟早要联合对方把这混账揍一顿。
越想越气,周乘月干脆一巴掌拍在卢毅的肩膀上,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眼不见为净。
所幸,遥锦也与他抱有相同的想法。
“我知道,他的话我从未放在心上,但张佑仁的死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会给他的亲人一个交代。”
女人平静了不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可旋即,对方长叹一声,转口说道:“不说这个了,我们说回正题,那安医生应该和你们一样,也是能力者。”
听到关键词,本不想理会的周乘月当即又将头转了回来,问道:“是他把你治好的?”
“你受了什么伤?”
“一条手臂没了,但才两天不到就又长了回来?”
遥锦拍了拍自己套在病号服中,已经恢复如初的右手臂,说道:“我醒过来没多久,那安医生就来看望我了。”
“他对于张佑仁的死表示了遗憾,在他眼里,张佑仁似乎也是他本可以救回来的人。”
“但我后来去看了张佑仁的尸体……烧成那副样子,就算送到医院,也肯定是无力回天了。”
“……治愈系的能力吗?还是诡异遗物?”周乘月皱眉问道。
他并不觉得隐瞒有什么问题,毕竟就连自己也没有向安玉晴和盘托出的打算。
对方能在对诡异调查局的人到来之前发现他的难处,还特地帮他一把,将他打晕,就已经让他非常惊喜了。
“不知道,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卢毅惹人厌烦的声音又从身旁响起,可他只是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多做理会。
可对方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即使知道你有能力,他还是这般保密,是像你一样,也怕被发现……”
“够了!”周乘月厉声喝道,打断了卢毅的声音。
他能听出来,对方一半是在怀疑安玉晴,一半是在讽刺他。
后一句话他可以忍,但是前一句不行。
他不能让安玉晴受这等冤枉。
可正当他想要发作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是从病房内响了起来,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你们没有猜错,我确实拥有治疗一类的能力。”
他一脸慌乱地转头看去,见站在门口的人正是安玉晴,便一把推开卢毅的身体,上前急切地解释道:“别听他的,我从未怀疑过你。”
安玉晴就是曾经的他。
对这个世界拥有着最美好的期望,亦拥有着最热切的理想。
只要看着安玉晴,他就感觉那个陌生的自己还没有彻底腐烂,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到当初,他也想尽力保下这份美好。
所以,他不可能去怀疑曾经的自己的。
“我知道,乘月,我也同样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你。”
可面前的安玉晴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生气,对方隐藏在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因他解释的话语而微微弯起,慢慢伸出手,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你是好人。”
“好人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
那话语如春风般柔和自然,轻松便平定了他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可是……
窗外的阳光洒在周乘月的身上,照亮了他的身体,却是为安玉晴的面容投下了大片阴影。
那双乌黑不见光的眸子藏在厚实的镜片下,似是摄人心魂的诡器,让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可以做的更好。”
可还未等他想明白这份心态从何而来,对方便揽过他的身体,附上他的耳畔,呼吸的气流喷洒在他的耳边,就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你们都可以做的更好。”
“我可以,再给你们推荐一个人选。”
周乘月愣愣地看着安玉晴离开自己,拿出自己的手机,向外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
看着这一幕,寒意虽然尚未褪去,他的心中却是又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喜悦。
安玉晴并没有责怪他。
对方依旧愿意帮助自己。
笃笃,笃笃。
念头刚落,敲击玻璃的声响突然从身后响起。
周乘月立刻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一个黑发蓝眼,身穿白色护理装的女人蹲在了几乎只有半掌长度的窗檐上,正在面无表情地屈手敲打着玻璃。
旁边的遥锦见状,当即走上前去,打开了那扇紧锁的窗户。
直到女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安玉晴温润的声音才继续从身后响起:“介绍一下,这位是恩希雅,维格兰人,目前是我的助手,她应该也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助力。”
周乘月听此,顿时点了点头。
可他的注意力却并非在那外国女人的身上,而是在对方一直紧攥在手中的东西上。
那事物浑圆白润,如玉般白皙细腻,带着一种朴素的自然美感。
馒头?
现在这个时间,食堂好像才刚刚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