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也姓曹?
看着落在黑板上的那行小字,程耀有些诧异地扬起自己的半边眉毛,脑海里迅速回忆起了那个僵硬地站在班主任身旁,脸戴口罩,神情木讷的少年。
随后,他开口问道:“那个转学生去哪了?”
“他在班主任离开教室后就紧跟着跑出去了,我偷偷跟了一段路,他进了厕所后我就没再跟了。”
坐在后面的柳博成说完,便从乱七八糟的桌凳里掏出一袋早已开封的薯片,他抖了抖里面所剩不多的零食,随后递给了仍在思索的程耀:“吃不吃?哥给你留的。”
“……该说不说,你的心真的很大。”程耀看了一眼盛在袋子里的零散碎屑,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座的有几个不是心大的?照我看啊,人要是一天到晚都满肚子心事,那日子就干脆别过了,找个山沟藏起来得了,还清闲。”
柳博成再度抖了抖手里的零食袋子,神色如常地说道:“吃不?不吃我吃了,正好今早没吃饭。”
“你吃吧,我肚子里有心事,吃不下。”
程耀翻了个白眼,心中发笑,面上却是不满地将几乎凑到脸上的零食袋子推了回去:“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很对,今晚我要去山沟里住,就不和你回宿舍了。”
看不出来,这才几天不见,柳博成这小子竟然都会暗讽他了。
“嗐,耀儿,开个玩笑,别当真嘛。”柳博成顺着程耀的力道将揉成一团的零食袋子随手扔到一旁堆满了卷子的课桌上,摆了摆手,笑道。
随后,他看着面前虽然一言不发,却眼含笑意的少年,突然又收敛起了自己的笑容。
随后,他拿起摆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扯,便撕下了那页仅仅只是潦草写了【怪物】二字的薄纸,团成一团塞进了挂在课桌旁的大号垃圾袋里。
“耀儿,之前问你的事就当我没提过,不该问的我不问,咱哥俩谁都不为难谁。”
做完这件事,柳博成才嘿嘿一笑,转口问道:“等会就下课了,想好今天中午吃什么了吗?”
“你……”
看着横亘在柳博成笔记本中间的丑陋“创口”,程耀迟疑了一会儿,却是没有顺着对方的意,而是皱眉警告道:“就算你这么说了,你今晚还是必须和我留在宿舍里,你敢跑我就告诉老班,让他把你爹妈叫来。”
似是不愿听到自己的父母,柳博成的身体猛然一僵,却还是瞬间调整回了正常的神态,他向程耀做出双手合十的讨饶动作,笑着说道:“好好好,我的好耀哥,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可这段转瞬即逝的变化逃不过程耀的双眼,看着面前多日未见的好友,他抿了抿嘴唇,迟疑地问道:“你的父母……怎么了?”
“嗯?老样子。”柳博成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却是再没有了下文。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沸沸扬扬的教室内空出了一片死寂的净土。
直到一声指甲磕碰在课桌上的轻响打破了这份寂静。
“呃,嗯……你们,我可以坐,坐在这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程耀侧头看向弯腰站在柳博成身旁的少年。
脸上戴着淡蓝色医用口罩的曹立接触到了程耀的注视,顿时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无所适从地刮蹭过崭新的校服,发出窣窣的摩擦声。
“坐吧坐吧,反正这里现在没有人,随便坐。”
柳博成放下紧紧合在一起的双手,将摞在身侧的卷子随手团了团,一股脑地塞进了已经没有多少空位的桌洞里。
“等向澄回来,肯定会骂死你。”
程耀翻了个白眼,随后便转头看向畏畏缩缩的曹立,说道:“你别紧张,我们刚才在门口见过了,还记得吗?我叫程耀,这是柳博成,你不喜欢老班给你安排的位置,那么坐在这里就行。”
“谢谢你们。”
曹立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拘谨地向外拉了拉椅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距离两人稍远的一侧。
程耀和柳博成相视一眼,无人说话,场面再度陷入了尴尬之中。
“哎,转学生,你为什么想要坐在我们这啊?”
过了一会儿,柳博成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看着面前因紧张而不住摩挲手指的曹立,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桌子,问道:“而且,不是都说外面乱的很吗?你怎么挑这个时候转学?”
“呃,我……我……”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没有任何准备的曹立吓了一跳,他试图解释,可声音磕磕巴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两个人刚才不是都很安静吗,为什么我一来就开始说话了?
曹立空荡荡的脑海深处回荡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疑问,长期未同陌生人交流的他几乎调动不了自己的舌头,只能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早知道就在家里多待几天了。
曹立在心里想着,像是逃避一般紧紧闭上了双眼。
凭本心说,他是不愿意来上学的,但为了让母亲邓惠文放心,他便谎称自己已经没事了,随后便和母亲从陇云市搬到了临昌市,在大伯曹沈林的资助下住进了临安高中旁的住宅区,还得到了火速批下来的转学文件。
大伯……
脑海里只是浮现出了这个名字,就让曹立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不明白之前一直想杀自己的大伯为什么突然之间转变了态度,而母亲对于大伯的厌恶让他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带着满腔疑问来到这所学校,硬着头皮坐在这间教室里。
要不然还是回家吧……
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柳博成喋喋不休的询问声在闹哄哄的教室里起起伏伏,闭上双眼的行为非但无法让他逃避现实,还让柳博成的声音越发清晰。
曹立感觉自己沉入了由声音组成的浪潮里,懊悔与恐惧拖拽着他的身体,将他拉入深海之中,让濒死的窒息感填满了他的胸腔。
“柳博成,别说了。”
就在曹立快要坚持不住逃走的时候,属于程耀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畔响起,荡平了周围的一切繁杂。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紊乱到难以自控的呼吸声。
然后,他充满歉意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在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到了柳博成几乎贴到近前的脸。
“不是吧,哭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高瘦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随手扯了几张卫生纸,将它们塞到曹立冰凉发颤的手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曹立摇了摇头,没再言语。
刚刚受到的刺激太大,他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抱歉,曹立,我们向你道歉,刚刚是我们的问题。”
程耀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曹立有些胆怯地转头看向面色严肃的少年,明明是同龄人,可曹立却是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年长者的压迫感。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模样,曹立深深吸了口气,直到戴在脸上的口罩干瘪下去,才又缓缓摇了摇头:“我……就是不适应人多的地方,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看到曹立已经恢复了正常,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柳博成再度笑了起来,他上前大手揽过曹立瞬间僵硬的身体,带着对方往教室外大步走去:“来来来,跟我走,你才刚来,我请你吃饭,吃几顿就适应这里了,没有什么是吃饭解决不了的,实在解决不了就加一点零食嘛。”
直到这时,曹立才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他无措地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下课将近五分钟了。
“对不起……”他尴尬地擦了擦自己满是汗水的额头,悄声道。
“嗐,放宽心,下午又没有课了,饭什么时候都能吃,这个学校烂是烂,但饿不死我们。”
柳博成紧了紧搭在曹立肩膀上的手臂,转头看向仍旧坐在座位上,正向窗外看去的程耀,喊道:“耀儿,不走?”
“你们先去吧,我忘了记笔记了,等我补完就去。”
听到这句话,程耀才将视线从窗户的方向移开,他摇了摇手中属于柳博成的笔记本,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不用等我了,我补完了就去找你们。”
见对方这么说,柳博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道:“……行吧,事情办好了就去食堂二楼找我们……老样子?”
“老样子,你知道我爱吃什么。”程耀笑道。
毕竟他们已经相处了三年之久,早已对彼此知根知底了……
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程耀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直到确认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少年才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有些生锈的窗户。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室外的冷风冲进了尚且残留一丝暖意的教室,蛮横地吹起摆在桌子上的纸张,激起一片沙沙声。
在程耀沉默无言的注视下,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沟壑的手慢慢从墙外探入,越过积攒了不少灰尘的金属卡槽,紧紧抠在了窗户内侧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