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由美,先知是谁啊?”
向前奔跑的拓真佳奈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她的脚步略微一顿,却还是继续向着先知的方向跑去。
先知是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先知当然就是那个对我很好的大人啊,关心我的感受,保护我的安全,他还救了我一命呢。
哦对,还有照片,他还给我拍了照片,他说他喜欢看我笑……
“咦?真由美,你是在说爸爸吗?”
爸爸?
听到这个称呼,拓真佳奈下意识地顿在了原地。
干枯的荒草在叶尖点缀上几点苍绿,坑坑洼洼的土地渗出柏油马路的气息,陈子弘隐藏在风沙中的身影于她的眼中迅速缩小变形,化成一团火红的光,点亮了头顶的万顷长夜。
大片莹白的光点从她脚下的土地升起,飘向空中,拓真佳奈好奇地伸出手,轻点其中一道荧光,那抹光点便融入了女孩由干枯的稻草填充的手指,冰冷刺骨,让她遍体生寒。
“对呀,真由美这么描述,那就是爸爸呀。”
极富童真的清脆女声从旁响起,拓真佳奈侧头看去,发现头戴黄色学生帽的岛行稚音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两人坐在一张木制长椅上,寒风夹杂着潮水的湿气蹭过她们的脚边,让坐在一侧的拓真佳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坐在另一侧的女孩却是不觉,她蹭到拓真佳奈的身边,挽起拓真佳奈细小的胳膊,带着撒娇意味地问道:“真由美从来没有和我说过爸爸妈妈的事情哎,你现在可以和我讲一讲他们吗?”
“……我不知道。”
拓真佳奈因突如其来的亲密僵住了身体,她搂紧抱在怀中的头颅,僵硬地回答道:“我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我没见过爸爸妈妈。”
“咦?可刚刚真由美就是在说爸爸呀?”岛行稚音疑惑地说道。
“那是先知。”拓真佳奈摸了摸岛行稚音的脑袋,到手的真实触感让她心头一颤,可终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真由美不要骗人啦,只有爸爸才会那么关心你啊,哎对了,前几天我爸爸也给我拍了照片,真由美你要看吗?”
“那真的不是我的爸爸。”
拓真佳奈轻轻拉开岛行稚音的手,她看着女孩明亮如太阳般的眼睛,郑重地低声说道:“稚音,那是先知,是一个对我很好的龙国人,他现在一定很累,我得去帮他才行。”
对,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还要去帮助先知。
如此想着,拓真佳奈抱起那颗头颅,从长椅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宽阔的马路对面跑去。
头顶艳阳高悬,可从中洒落的,却是一片皎洁清冷的月光。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抹佝偻的身影映入了拓真佳奈用塑料纽扣制成的黑色眼珠中。
“佳奈……”
借着“鸣鸿”才勉强定住身形的陈子弘佝偻着身体,看向远处正在迅速腐烂的水母躯壳。
不计其数的微小光点从水母消失的部位飘出,汇聚成一道道绚丽夺目的灿白流光,淹没了拓真佳奈原本站立的位置。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子弘当即双臂一沉,用尽全身的力气按压下“鸣鸿”的刀身。
磅礴的热浪从刀身扩散开来,荡开弥漫在空中的尘土,袭卷向那些想要凝聚成型的光点。
潮湿的水汽带着大海的咸腥从涌动的光带中飘出,齐齐扑向沸腾灼热的空气。
高悬天际的烈阳轻易地掠夺了海洋的气息,呼啸着撕碎想要阻拦的光带,将一颗由光点凝聚而成的种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佳奈!别多想,收敛你的欲望!”
看着那颗正在随着他的心脏而鼓动的种子,陈子弘的呼吸骤然一滞,却还是大声呼喊着拓真佳奈的名字。
该死,怎么会这么快!
他攥紧“鸣鸿”的刀身,可刚想将其拔出,挂在身上的铁甲却带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直接向着身后的地面倒去。
可还未完全倒下,纷扬的沙尘便被他挥手用力按在了地上,陈子弘迅速翻了个身,动作利落地脱掉在此刻几乎只有象征意义的铠甲,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他本想以自己为饵,吸引“欲望”的寄生,到时只要自己自杀,那还未成形的“欲望”便也会随着他一同死去。
可……为什么佳奈也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吉野介仓已经死了,佳奈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为什么“欲望”还会寄生在她的身上?
可现实容不得陈子弘多想,见那颗微小的种子已经再度被浩瀚的光辉淹没,他飞快扔掉厚重的皮甲,抽出“鸣鸿”,将自己的右手搭在了滚烫的刀身上。
与陈子弘的心脏共同脉动的血线顺着刀刃的弧度蜿蜒而下,他一甩长刀,那些血线便在骤然爆发的高温下蒸发,在空中凝成了大团红色的血雾。
可那团雾气暖洋洋的,漂浮在空中,就像一颗尚未成型的太阳,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在陈子弘的意志下,血红色的雾气逆风而行,化作一道雾刃,猛力撞击在迅速闭合的外壳上,几抹零星的光点溅射而出,像烈焰燃烧时飞出的火花,在地面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记。
见已经错失机会,陈子弘失了血色的嘴唇哆嗦了一阵,可心里泛起的那一丝奢望却还是让他高声喊道:“佳奈!你的欲望已经实现了!”
“不要再想了!”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拓真佳奈的身体猛然一震,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暖轻柔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先知?”
她站在马路对面,朝着身后看去。
“真由美!”
戴着黑框眼镜的小男孩从一条错综复杂的小巷里走出来,他的右手牵着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婆婆,看起来精神恍惚,脸也有些过于消瘦了。
“空……”
拓真佳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道:“你找到你的奶奶了?”
“对!”
年幼的野岛空欣喜地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今天奶奶没有走多远,很轻松就找到了,哦对了,她今天还叫了我的名字!”
“太好了!嗯……”
拓真佳奈看着对方明亮如星光的眼睛,忐忑地捧起自己一直紧抱的头颅,小声说道:“空,我这样做,你开心吗?”
说实话,她没有想到杀死“吉野介仓”会如此容易,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手中已经沾上了两条人命,杀死“吉野介仓”竟是没有让她感到任何不适,心中只有报仇成功和可以帮助到先知所带来的喜悦。
哦对,先知……她现在必须要去找先知才行。
“真由美,你想把它展示给我,我很开心,但是……”
野岛空有些犹豫的声音打断了拓真佳奈纷乱的思绪,她浑身一颤,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道:“什么?”
难道,野岛空不希望自己为他报仇吗?
难不成,我做错了?
年幼的孩子理解不了拓真佳奈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能够感受到朋友莫名的不安,尽自己所能地放缓语气,温声说道:“但是,这张照片离我太远了,我看不清啊。”
照片?
拓真佳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头颅就在她的手中如坚冰般慢慢融化,血与骨溶成的水滴落在地上,一张被血浸透了大半的照片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那是,先知曾经为她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先知?”
她再度发出一声轻唤,就像迷途的羔羊,渴望得到风的指引。
于是,风,便真的吹来了。
从光团周围刮起的强风掀起陈子弘的身体,将他差点卷入空中。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的男人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巨茧”,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因其他,只因这巨大的光团上竟是长出了数节如水晶般光洁剔透的枝桠,几朵晶莹白嫩的花点缀其上,随着风的律动而摇摆着自己的身体,效仿着天空的明月点亮了这片荒凉的大地。
只是一轮呼吸的时间,整个光团便被疯狂生长的枝桠吞噬,在陈子弘的眼中形成了一簇不足以用美来形容的纯白花丛。
点缀其上的白花在空中游弋,可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花,而是一群密密麻麻的水母,它们的伞盖在收缩和张开之间来回交替,在它们的世界里,天空就是更广袤的海洋。
等到它们真正成熟,断开连接在枝桠上的脐带,它们便会遵循本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一片旧日的阴影,一轮再度从海面升起的皓月。
“阿弘……那个岛国女孩已经没救了。”
手中的“鸣鸿”发出低沉的嗡鸣,陈子弘伸手轻抚了一下漂浮到身前的莹白光点,突然长叹一声,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鸣鸿”疑惑地问道。
“她的欲望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
陈子弘缓缓闭上眼睛,再度睁眼,他已经重新坐回了那艘在风浪中驰骋的独木舟上。
看着依旧在向天空的符号汇聚的海浪,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扣响船帮。
头顶的海水仿佛失去了支撑,直接从天空倾泻而下,重重砸在单薄的船顶上,声音沉闷而庞大,如落地惊雷,划过漫长的暴雨,昭示着比雨更长的夜晚即将迎来尾声。
待雨声渐远,他抬头看向已经削弱至浅薄的符号,朝着依然在奔腾不息的浪花勾了勾手指。
一团已经透明到几乎不可视的泡沫从海中艰难地飘出,却还是乖顺地落在了陈子弘的手掌心中。
看着那团泡沫,男人憔悴苍白的面庞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过泡沫的顶端,就像是一个年长的大人在抚摸一个幼童的脑袋。
“佳奈,我不应该成为你的执念……”
看着从泡沫中隐隐倒映出的身影,陈子弘嘴唇翕动,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似是觉得还不够,便又将手高高扬起,重重地捶在身旁坚硬的船帮上。
砰咚一声巨响震碎了他的最后一丝犹疑,陈子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倒映在泡沫之上的女孩面容,伸出手,将它轻轻点破。
“抱歉,佳奈,我只能……给你一个虚假的结局。”
他的声音飘散在和煦的微风里,站在绿色麦田中的小小稻草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天空,可天空万里无云。
一片祥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