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演好一场表演?
排练,定妆,将情绪收放自如。
布景,设计,将台词熟记于心。
这样就足以演好一场表演了。
但对于一个有追求的表演艺术家而言,要进行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还是略显不足。
还缺少一个机会,一个绝妙的登场时机。
“玩偶大师”特别看重今晚的表演,它将这次表演视作自己踏出岛国的第一部作品。
但也许是连上天都在嫉妒它的才华,它料到了很多登场之前可能发生的变故,却唯独没有为一群从天而降的老鼠做一场排演。
毫无疑问,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可以遗憾地说,它的表演已经失败一半了。
看着如瀑布般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鼠群,“玩偶大师”伸手捏起窜到自己面前的一只老鼠,满脸阴郁地从狭小的电脑屏幕里钻了出来。
“太好了,兔子你现在出来……嗯?”
因“灰仙”略施小术而扬起的清风,元音的精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见电脑屏幕里钻出了一道身影,他便急不可耐地伸手指向轻轻一抖身体便将鼠群荡开的“月亮”。
可直到兔子的称呼已经脱嘴而出,他才发现站在电脑前的并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个人。
“我的表演被破坏了,这已经是一部失败的作品了。”
属于男人的低沉嗓音从“玩偶大师”的喉间流出,他转过脑袋,幽幽地看向立于身后的三人。
黑夜投下的阴影巧妙地遮住了“玩偶大师”的脸,可看着那双如玻璃珠一般无神的眼睛,元音竟是莫名地感到脊背发寒。
拉图蒙斯想要将已经冷静下来的威廉护在身后,可老人却是拍了拍拉图蒙斯紧绷的肩膀,对已经将愤怒溢于言表的诡异说道:“为什么这么说?您的表演明明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不,已经结束了。”
有着人类身形的怪物冷笑一声,说道:“这场表演我是那么看重,我为此做了无数的假设,排了无数的计划,结果……”
它将手中因恐慌而吱吱乱叫的老鼠提到了月光下,声音很是平淡,却是从中隐隐透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味:“一群乘龙而来的老鼠,呵呵,一群老鼠……”
“您是觉得,一群老鼠阻挠了您的计划吗?”
威廉摇了摇头,向怒不可遏的“玩偶大师”温声劝解道:“我想说,不会的,真正的表演家并不会被一群老鼠掩盖风华,他们光是站在舞台上,灯光就会主动对准他们。”
“你在安慰我?”“玩偶大师”冷声问道,言辞冷漠而冰冷,独属于高位者的气质竟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埋低自己的脑袋。
看到对方如此态度,元音眉头一挑,心中闪过一抹异样。
这“兔子老师”……好像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啊?
他默不作声地两步移到拉图蒙斯的身后,可看着年轻的学者眼中近乎凝成实质的寒意,还是吞下了心中的疑惑。
“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威廉看向远方依然散发着莹莹光泽的水母,肉眼不可视的攻击将它的飘带搅碎,如月般皎洁的伞盖在大幅度的收缩之后复又张开,将星星点点的光洒向大海。
接触到光点的老鼠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们的肚子飞速鼓胀起来,求生的本能让它们拼尽全力张开嘴巴,达到了下颌所能承受的极限。
下一刻,闪着金光的金属颗粒如泉涌般从它们的嘴中喷出,它们通红的眼睛看着那些刚从胃里反出,还黏连着血液的金粒,竟是着了魔一般地跳下水母的身体,同自己的同类抢夺起那些堆成小山的金属。
威廉指向乱作一团的老鼠,不慌不忙地说道:“看,它们只是一群老鼠,摆脱不了原始的欲望,又怎能与您争辉?”
“讨好的说辞实在是令人乏味。”“玩偶大师”冷哼一声,手指却是一松,放过了擒在手中的老鼠。
“但您不可否认,这确实令您心神愉悦。”
威廉浅笑出声,并未否认自己是在有意讨好“玩偶大师”,在自由联邦的生活不仅让他充实了一身学识,也同样让他习得了与上层周旋的方法。
所有的知识都有其用处,关键则是如何去运用它们。
所以,他将自己在老友身边习得的知识用在了面前的诡异身上,成效显著。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威廉看着负手站在自己面前的怪物,皓月当空,“玩偶大师”稍稍偏了一下脑袋,皎洁的月光便顺着它的意志轻柔地刮蹭过他的脸庞,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
一抹打理的格外精致的胡须留在它的上嘴唇上,怪物伸手捋了捋那抹胡须,静静等候着威廉还未说完的问询。
看着那副面孔,威廉的脸上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嘴上却是依旧礼貌地询问道:“按照您目前的身份,我应当继续叫您‘兔子老师’,还是叫您……”
“天皇陛下?”
“哎呀,身份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鬼娃娃”嬉笑着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它看着漂浮在空中,正被各方纠缠的“欲望”,两条短小的腿在空中一摇一晃。
一只肥硕到足有巴掌大小的老鼠动作灵巧的爬上栏杆,它眨了眨如黑豆般细小的眼睛,从嘴中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似乎是被逗乐了,“鬼娃娃”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想要伸手抚摸慢慢靠近它的老鼠,可指尖刚一触在哺乳动物柔软的皮毛上,老鼠却是又跳下了栏杆,向着“鬼娃娃”的身后跑去。
“只要是来帮助我们狩猎‘欲望’,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处于何种身份,都值得在此刻被包容。”
一道突如其来的回答从上方传来,在天台上四处游走的鼠群立刻作鸟兽散,可“鬼娃娃”并没有回头,而是顺其自然地点头应道:“嗯嗯,你说的很对,这才是正常生物应该有的想法。”
“但现在嘛,某位老人家可还没有想通呢。”
它遥遥指向脚下因各方猛烈的攻击而再度翻涌的海水,说道:“真是搞不懂,明明岛国都已经毁灭了,它还在等什么?”
“长期戴着枷锁生活的生物如果突然失去了束缚,那么它首先感觉到的,不会是奔向自由的欣喜,而是对于未来的恐惧。”
天台上的声音复又平和地响起,可另一道更加尖细的嗓音却是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压过了刚刚那人的话语:“更何况,它从未想要突破枷锁,只是一条忠诚的老狗,抱着不该有的幻想,期望着自己的主人能再次向它发出号令。”
“没关系,它马上就会再次与它心心念念的主人相见了,虽然只是一个替代品,但于它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温和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脚尖轻点地面的声音透过单薄的楼板传递到“鬼娃娃”的耳边,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从高处跃到了天台上,可“鬼娃娃”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因为,它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被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吸引了。
不知何时,一朵朵在海上凭空绽放的白嫩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满了目力所及的海面,镇压了躁动翻涌的海浪。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制服的中年人笔挺地站在一朵无根的莲花上,于万众瞩目之下,他傲然地抬眼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旁,向着天空迈出了自己的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踩着从天空轻柔洒下的月光,逐级而上,最终站在了与“欲望”散发着明媚光华的伞盖齐平的高度。
可是,皎月散发的光辉实在太过浩瀚,它的身躯又如腐草荧光般渺小,以人类的视力根本不可能触碰到这样一颗微小如无物的光点。
所以,人类发明了工具。
无时不在的无人机尽忠尽职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它不在乎天皇的相貌暴露出去究竟会给人类文明带来多大的动荡,它只在乎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它只在乎自己心中所想。
“你……不是……它。”
“欲望”将游荡在空中的光点轻轻挥起,它的声音是百年如一日的死水一潭,可从伞盖上倾泻而下的光华却是越发旺盛。
数条由光点织就的星河从它已然复原的几条飘带中蜿蜒流出,叮叮咚咚,如泉水流淌般的声响从它庞大的身躯内发出,站在远处的奥洛森微微眯起眼睛,刚想继续挥动手中的法杖,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却是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戈里尼奇!”
他厉声呵斥着原本站在身后的少年,可刚一回头,却是看到了一条冲天而起的金色巨龙。
长有三颗头颅的西方巨龙高高扬起自己的脖子,朝着“欲望”所在的方向喷射出了足以将大海蒸发的烈焰,一时之间,滚烫的浓雾四起,吞噬了“欲望”庞大的身躯。
可一道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却是径直贯穿了浓雾,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理所当然地宣告号令。
“‘掠食者’,捕杀‘欲望’。”
轰———
话音刚落,从海底钻出的八只属于蜘蛛的长矛便以蛮横无匹的力道破开铺满了荷花的海面,如同捕食蝴蝶的蜘蛛,向“欲望”构筑起了一道难以逃脱的囚笼。
无数道尖锐的嘶鸣在这片残破的废墟之中响起,海雾散去,将“明月”团团保护起来的星河在越发急促的乐声中复又流动起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以更加强劲的力道将蜘蛛编织的囚笼勉强撑开了一条缝隙。
一抹光点从它已然严重变形的触手间跃出,“欲望”朝着那道光轻柔一点,身下的怪物便猛然爆发出了一声属于猛兽的咆哮。
万丈波涛在声浪的震动下从海平面上拔地而起,生生压垮了附近早已不堪重负的高楼。
“哇,老蜘蛛生气了!”
从栏杆上飞速跃下的“鬼娃娃”有些仓促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着已经被海浪卷入海中的护栏,不禁小声嘀咕道:“它的欲望到底是什么啊,这么生气,嗯……算了,还是别想这个了,先保命要紧。”
随后,它朝着身后大声喊道:“真由美,我们要跑了哦,你准备好了吗?”
可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真由美,真由美?”
见自己呼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鬼娃娃”这才疑惑地看向身后,可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连老鼠都不见了。
看着骤然空旷的天台,它挠了挠头,可神色中却没有丝毫慌乱。
一个浪头再度跃上高楼,以常人难以抵抗的力量冲刷过“鬼娃娃”所在的天台,待浪再度回退大海,它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