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尾金色的鲤鱼从造价不菲的鱼缸中跃出,漂亮的尾巴在空中甩动,将时钟的短针向着过去拨动了一小格,径直从半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在这一时刻,风波未至,浪潮尚平。
可在某些生物的心里,却是早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了。
“什么东西跳下去了?啊!我的两千块钱跳下去了!‘墙鬼’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正在用热毛巾敷眼的钱有财掀开毛巾,恰好目睹了鲤鱼奔向自由的全过程,他大声哀嚎着将原本叠的整整齐齐的毛巾散开铺在了脸上,不愿面对自己又失了钱财的事实。
他的眼下一片青紫,明显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请您不要失了仪态,您在岛国的损失与这尾鲤鱼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不需要为它而感到难过。”
从墙体透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单调,从墙沿垂下来的一串眼睛看到钱有财铺在脸上的白毛巾,又补充道:“而且,请不要将白毛巾铺在脸上,不吉利。”
话音刚落,那张白毛巾便被团成一团扔到了它裸露在外的眼睛上。
“闭嘴!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来气!”
钱有财矮小的身体从松软的办公椅上跳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愤怒地说道:“我在岛国经营了近一百年的生计,一百年,全毁了!”
“钱先生,即使没有了岛国的生计,我们的资金依旧可以正常运转,只是会损失7136亿元的资产,毕竟岛国的赔付问题已经不需要处理了,这也帮您省下了大笔的资金。”
“墙鬼”见钱有财实在是气过了头,便出声安慰道:“还请您冷静,不要气坏身体,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去处理龙国的投资人,再为您挽回部分损失。”
“……别给我添堵了。”
钱有财拿起刚才随手扔在桌上的黄玉戒指,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刮蹭过其上打磨细腻的宝玉,冷哼一声,说道:“这事没完,天皇这老东西死了,那只水母可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个仇,我非报不可,而且立刻就要报!”
“您想如何报仇?”“墙鬼”疑惑地说道:“现在海上风向不定,您若是想去,就必然要经过‘先生’与那些人类之眼。”
钱有财轻轻捻起一侧胡须,右眼一抬,轻哼一声,问道:“我问你,那个‘鲛人’是不是要到了?”
“鲛人”,指的便是周清了。
因为周清在临昌市完全吸收掉了“鲛人”的血肉,这便导致他的气息和“鲛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为了省事,也就干脆用“鲛人”来代称周清了。
“曲向南已经将‘鲛人’传送到了临昌市的临对城市,也就是泽州市,估计不出两分钟便会移步至余庆沙滩,需要通知一下曲向南吗?”
“不需要,我直接过去,时机应该是刚刚好的。”
钱有财随手扔掉已经被刮花的宝玉戒指,他翻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颗金光闪闪的金戒指。
将戒指戴在手上,借着头顶的灯光仔细地端详了一阵戒指的色泽,他才重新展露出了笑颜。
“金鳞乘风化龙,我乘金鳞渡海。”
钱有财伸手捋了捋自己泛白的胡须,他晃了晃脑袋,咯咯笑道:“互惠互利,岂不美哉?”
说罢,他背起双手,向着门外踏出了一步。
柔软而合脚的老年布鞋在空中慢慢变得宽大而坚硬,周身明亮的色块微微黯淡了几分,工业塑胶制成的黑色拖鞋结结实实地踩在了蓄在水泥地面上的一滩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将自己裹进一身蓑衣里的周清借着面具上的孔洞看向立在远处的几顶军用帐篷,胆怯地拉低了盖在自己头上的斗笠。
站在身旁的朱乘云努力克制着抬头看向天空的本能,他用力捏了捏手中闪烁不断的弹力珠,同样戴上了与周清如出一辙的面具。
曲向南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前来,毕竟任务只是要求将“鲛人”送往目的地,因此周清等人要如何去做,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将一份证明丢给了周清两人,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份证明的最后,除了一枚鲜红的印章,还有一个人亲笔签下的名字——方怀安。
“盗者先生,我,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没关系。”
周清紧紧揪住单薄的睡衣裤子,寒冷的温度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不适,唯有局促不安的心情才会让他如此做态。
“没关系,我去,也能有个照应。”朱乘云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珠子,将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毕竟周清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性格还内向,朱乘云一个已经快奔四十的成年人如果只是袖手旁观,他会过意不去。
更何况,他本人也是有那么一点交涉经验的。
想起曾经与遥锦的交涉,虽然只是照着何永元安排的剧本进行,但再怎么说也确实是一次经验。
“谢谢你……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周清感激地点了点头,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松懈了下来,可刚想迈步离开,却是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指向自己的脸,问向朱乘云。
朱乘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等会要面对的那些人里可能存在与我的师父相熟的人,我怕被他们认出来……我想你也不想让他们看到你的脸吧?”
“嗯……”一想到自己身为歌者的真面目将会暴露在其他人的眼中,周清藏在面具下的脸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那太尴尬了。
他已经后悔取了那么中二的绰号了。
不过……
“盗者先生还有师父吗?”周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乘云点了点头,说道:“不用担心,他活得很好。”
“那就好,我还以为……”
“只是因为数庄重大盗窃罪,现在在京城的牢里吃公饭罢了。”
“哦。”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朱乘云无声地收起弹力珠,抬手指了指远方,见周清点了点头,两人便同时迈步,继续向着远方粗略搭建起来的营地快步走去。
海浪卷起的风吹起了两人鬓边的发丝,一缕泛白的头发从朱乘云的头顶乘风而起,在海风铺展的轨迹下化作一条游鱼,游向了灯火通明的营地,最终落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中。
“程耀,让你喝你不喝,现在好了,飘进头发了,喝不了了。”
穿着对诡异调查局制服的严和叹了口气,他将紧攥在程耀手中的保温杯拿了过来,刚要泼掉里面的水,却突然出声问道:“咦?你什么时候长白头发了?”
“白头发人人都有,严哥,只是一根头发而已,喝了也没什么。”
程耀伸手拉住严和想要倒水的手,眼睛却依旧时不时看向道路的尽头。
在那个奇怪的宋秘书凭空消失之后,上面也紧接着发下了通知,说一会儿将有支援前来,让他们原地等待,但究竟这一会儿是多久,没有人知道。
原本足以容纳数千人的沙滩已经被悄悄上涨的海水吞没,鱼群的尸体正堆积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上,想必再过不久,海洋就会吞没他们如今所站立的地方。
更何况,还有海啸……
“哎呀,战场上没得选,趁现在还算和平,自然就要干净一点嘛。”
严和见他依旧一副忧愁的模样,便挑了挑眉毛,突然转口问道:“你毕业了?”
“快高中毕业了,严哥,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了。”程耀看着远处,头也不回地说道。
“哎呀,这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嘛,你都还没高中毕业,那你愁什么。”
严和指了指身后的营地,说道:“瞧瞧,该愁的是他们。”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从最大的帐篷中传出的激烈争吵声却还是能够传到这里,隐约还能听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可程耀却依旧心事重重,他大声说道:“可沿海城市的居民都没有撤离,如果上面派来的支援不能处理……”
“别想那么多,我们要相信上面的安排,按照上面的安排做事,这样才能少一点心事,多一些快乐。”
严和拍了拍程耀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又继续说道:“你才在这里工作几天就有了这么多白头发,看过张局的照片没,就算人家黑眼圈那么重,头发依然油光水亮的。”
“可是……”
“而且,咱龙国地大物博,难保不会出现什么隐士高人,随手一挥,就能平定灾祸。”
严和的声音再度拔高一度,将程耀还未说出口的话压了下去:“不然,陆局的武器又是怎么来的?晨曦会的先知又如何解释?行了,放宽心……嗯?”
比程耀年长的男人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就像是一双塑胶拖鞋踩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是哪个市民不听劝阻偷偷跑出来了?
严和不着调的模样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想要上前查看,可是有人比他的行动更快。
“站住!”
程耀厉声喝道,将站在一旁的严和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好了军姿。
这小子才来几天,怎么越活越像陆局了?
难不成,是因为夏宇国……哎呀,难搞了……
严和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可从暗处徐徐走来的两人却是不为所动,两张惨白的空白面具在寒夜之中若隐若现。
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一抹经岁月沉淀而变得暗沉的深棕色闯入了两人的眼中。
啪嗒,啪嗒。
缓缓逼近的脚步声将两位不速之客的身影展现在了两人眼前,一道身影微微驼背,穿着现代的连帽运动衫,而另一道身影则形态高挑,身上穿着一套老旧的棕褐色蓑衣,可脚上却是穿着一双现代工业制成的塑胶拖鞋,让人感觉极端的不伦不类。
“晨曦会,受邀而来。”
穿着连帽服的人上前一步,他向严和递出了一直捏在手中的证明文件,沙哑着声音说道:“想必各位已经等急了,请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没有问题,您们……”轻车熟路地接过证明,严和迅速扫了几眼,见确实没有问题,脸上便挂上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可当他伸手欲要领路之时,面前的人却是直接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多谢,领路就不必了。”声音沙哑的神秘人低声道谢。
他转头看向静静立在身后的蓑衣人,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率先迈步,向着位于正中的帐篷走去。
看着两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严和默默同程耀对视了一眼,待周围再无他人后,他才小声嘟囔道:“我去,被我蒙对了,真有高人。”
可是刚一说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愣在了原地。
等等,刚刚那个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晨曦会?
他们是晨曦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