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血液滴落到地面上的声音与手指轻敲石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根属于人类的惨白手指时不时地敲击着鸟居的赤红石柱。
而在鸟居的阶梯下,浑身是血的何明德将躺在血泊中不知生死的刘景雯堪堪护在身后,看向鸟居的眼神越发昏沉,可黑色的瞳孔中却始终倒映着一道高瘦的身影。
咔嚓。
听到这个声音,何明德勉强扯了扯自己的嘴角,他无力地垂下脑袋,心道:
完了
“完了……”
搭在石柱上的手指肉眼可见的有了人类的温度,原本重伤到几乎瘫倒在地上的何明德此刻完好如初,正神色紧张地探头看向不远处的月明屋。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事奥洛森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他谨慎选择的约会地点,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剩下的人马上就会跟过来。
大概?余光瞥见从天边泛起的一抹红光,何明德裹了裹身上新买的浅蓝色羽绒服,有些不确定地想道。
公交车站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明德想不出,何明德决定不想了,他认为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让他去想。
为什么?明明我都如此处心积虑地避开他们了,为什么还是能和他们碰上啊!
他在心中大声呐喊道,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手指却是在不住刮挠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石柱,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里留下大小不一的红印。
“何明德,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没必要避着其他人。”
站在何明德身后的刘景雯已经换了一身浅黄色的冬装,瞧见他这般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再不吃饭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刘姐,我其实还是觉得商业街挺好的,热热闹闹,很有氛围感,诶诶,你别走啊!”
何明德转过身,匆忙拦住想要离开的刘景雯,可在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想要听从自己的意见的模样后,又默默放下了试图阻拦的手。
“也对,就是吃顿饭罢了,我想啥呢?”
看着刘景雯的一双黑目,何明德感觉自己映在对方眸中的模样分外窘迫,登时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侧身为刘景雯让开了一条通路。
他无所适从地朝着明月屋的方向摆了摆手,张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编出了一句自认为能够缓解尴尬的话:“刘姐,你走前面,我垫后,正好让我保护你。”
看到何明德蔫头耷脑的模样,刘景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鼻息,紧皱的眉头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她配合地绕到比她小了五岁的男人身前,语气柔和地打趣道:“这里可是神社,谁还能在这里伤害我们?”
“怎么没……额,刘姐,咱身后好像还真来人了。”
“什么?”
刘景雯的表情当即又紧绷起来,她立刻转头,顺着何明德手指的方向看向通往神社的石质阶梯。
一个脖子上打着黑纹领带,穿着标准黑色西装的秃顶中年人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搭着一件宽大的紫色神官制服,一步一步地向着山脚下走来。
不知为何,对方的神色异常焦急匆忙,时不时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而在发现鸟居前竟然站着两个人后,他的脸上当即多出了一抹庆幸,忙不迭地走了下来。
从山顶袭来的寒风适时刮下,一股潮湿的泥土腥气涌入何明德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浑身一颤,却不明白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冒昧打扰一下,你们知道这里怎么走吗?我上班要迟到了。”秃头男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神色匆忙地在两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一张干净的名片递到他们面前,何明德和刘景雯对视了一眼,主动走上前,用双手接过了男人伸到近前的名片。
入手一片潮湿,估计是这个中年男人在山路上奔波的时候不小心沾染到的水汽。
“让我看看……是矢田镜先生是吗?这个地方不就在……咦?”
何明德看了眼标记在上面的地点,刚想伸手为其指路,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白炽灯光的照耀下透出了一抹不正常的红。
就像血一样。
世界骤然陷入了寂静,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一声又一声,就像夏季行将暴雨的雷鸣。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何明德默不作声地抬起脑袋,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收入眼中。
那双眼睛黑的深不见底,就像两口干枯的井,似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进去,摔个粉身碎骨。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从那件紫色神官袍中隐露出的第三口井。
那是一个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
砰!
子弹瞬间出膛,可躲闪的人却不只有何明德,还有矢田镜。
从旁袭来的刘景雯一脚踢向矢田镜藏在衣服下的手枪,矢田镜见状,便直接扯起搭在手臂上的外袍,猛地抛向刘景雯。
衣服为刘景雯带来的阻力为中年人争取到了一瞬的时间,他将持枪的手臂迅速后撤,却还是不慎被对方打掉了安装在枪口上的消音器。
此时的刘景雯动作不停,心里却满是疑惑,自己明明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为什么面对一个持枪的人能够如此冷静?
可时间并没有充足到让她理清其中的问题,一声比之前更加刺耳的枪响紧随而至,刘景雯的右腿顿时感到一阵剧痛,痛楚直入大脑,竟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可在看到那个重又瞄向何明德的枪口之时,刘景雯的大脑竟是蓦地清醒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地飞扑上前,将左肩中弹的何明德拉下了鸟居的台阶。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何明德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在一阵天旋地转之间,他又听到了从高处坠落的枪声。
“刘姐……刘姐!”
从大脑震荡的嗡鸣声中奋力挣扎出来,刚一回神,难闻的血腥气便透过躺在自己身上的躯体钻进了他的鼻腔,让他脊背发凉,就连身上的伤痛在此刻都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哒哒,哒哒。
轻声敲击石柱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单调的节奏同何明德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应和,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几欲干呕。
自觉大事不妙,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挣扎着将几乎没有声息的刘景雯护到身后,顶着满身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刘景雯的血液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的矢田镜。
刚刚被这个中年男人随手掷出的神袍此刻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矢田镜没有持枪的手搭在鸟居的石柱上,极富节奏感地用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敲击着石柱,另一只戴着一串朱红佛珠的手则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何明德的脑袋。
他那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鸟居下几乎染成血人的两人,嘴巴一张一合,进行起了无声的祷告。
随后,他对着两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撞针敲打子弹,子弹破膛而出。
然后,与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子撞击在了一起。
一个扣紧的棕褐色公文包紧随其后凌空飞来,径直砸在了矢田镜刚刚站立的地方,中年人皱眉看向从地上踉跄起身的何明德,扔掉已经清空弹匣的的手枪,随手接住了挥向自己面门的拳头,只是稍一用力,陆文的手便发出了骨裂般的咔嚓声响。
“果然是你。”
矢田镜挥开陆文的拳头,恰好擦过埃里克斯朝着自己的手臂挥来的公文包,眼睛精准的锁定了站在一排路灯下的陈子弘。
“我去,怎么又是你啊!”
可还未等到陈子弘的回答,元音充斥着震惊的声音便从陈子弘的身后传来,矮了对方将近半个脑袋的乞丐越过陈子弘遥遥指向矢田镜,喊道:“你们小心点,这家伙还会变身,特别恶心!”
离矢田镜最近的陆文听此不禁眉头一跳,看向中年男人的目光越发深沉,手上的动作却是越发凌厉。
必须制服他。这是陆文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若是放此人离开,指不定还会给他们一行人带来更大的危害。
“你的能力正在慢慢消失。”
站在不远处的陈子弘看向匆匆跑到何明德等人身边的何永元和安玉晴二人,没有分给矢田镜一丝一毫的眼神:“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小时,你的实力与之前就已经大打折扣了,看来,它注意到你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是异常平静,竟是让人拿不准他的情绪。
“没错,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毕竟所有潜在的人选都被我找过一遍了。”
可是很明显,矢田镜并不是在乎别人态度的人,他转身挥开陆文袭向自己的褐色公文包,语气同样平静地说道:“但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将通行证丢弃了,我只能选择回来上班。”
“我能和诸位相聚于此,只是因为今天提前下班而已。”
公文包上的扣子因强大的外力骤然崩开,细心整理好的文件如飘零的雪花般飘散在空中,一个工牌落进一旁的枯草之中,上面注明了这个公文包的所有者——何永元。
“呸,又在撒谎。”
元音依旧只是躲在陈子弘的身后,低声嘟囔道:“之前说是要问路,结果直接给我们来了一枪,这次都把人打了个半死,肯定也是假的。”
“不,这一次我没有欺骗你们,我真的在这里工作。”
即使隔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矢田镜依旧听的一清二楚,他抬脚踹开一直在干扰他的埃里克斯,面无表情地摘下眼镜,将戴着一整串佛珠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语调平静地解释道:“只是为了恢复‘警察’对我造成的伤势,我把神社里的人都杀掉了。”
“所以,我真的只是提前下班罢了。”
他移开手,将一张青面獠牙的赤红色面具展现在了所有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