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晚吃什么?”
哗哗的流水声如同汽车尾气宣泄的轰鸣,刚刚放学回家的拓真佳奈兴扔下背在身上的书包,兴高采烈地跑向站在厨房水槽前的老人。
“西红柿鸡蛋面。”
老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依旧在低头清洗着马上将会用到的食材。
“可我不爱吃……”拓真佳奈不满地嘟囔道:“太酸了,我想吃甜的。”
说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转口说道:“奶奶,要不然我下楼买个蛋糕吃?最近新开的蛋糕坊听说口碑不错,我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你吃吧,奶奶牙口不好,不敢吃甜的。”
老人将一颗洗的澄亮的西红柿放到台上的不锈钢盆中,向着身后招呼道:“拓真,别傻站着,来帮我洗洗菜吧,我去找找钱。”
“好!”
一听可以吃到蛋糕,拓真佳奈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快步走到水槽边,绑在脑袋后面的两条麻花辫完美地反映出了女孩的心境,在空气中雀跃地弹跳着。
目送奶奶离开厨房,她哼着歌,双手捧起一颗泡在水槽里的番茄。
可这颗番茄好大,拓真佳奈要用两只手才能抱住它,这颗番茄又好重,拓真佳奈要用两只手才能将它搬起来。
它红彤彤的,像太阳一样。
女孩轻轻抚摸着番茄光滑的表皮,忍不住暗想道:真漂亮。
可念头刚落,从水龙头中冲出的水流突然消失了。
停水了。
怎么回事?
拓真佳奈迷茫地缓缓抬头,在她满是疑惑的注视下,一辆老旧的公交车从自己的面前擦过,带起女孩额前的碎发,向着熊熊火焰照耀不到的黑夜中驶离。
此刻的她正站在一座石桥边上,身后的河流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在火光的映射下波光粼粼。
“佳奈同学,需要休息吗?”
从身旁递来的关心话语让女孩终于是回过神来,她侧头看向正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威廉,双手一松,一块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石头便砰咚一声落到了地上,溅起一地积雪融化后的泥水。
“没事,只是肚子有些饿,脑袋不是很清醒。”
拓真佳奈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一抹笑容,态度自然地说道:“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这里应该有吧?”
“……这是你现在该问的问题吗?”站在威廉身侧的拉图蒙斯皱眉问道。
此刻,他的手上提着两个公文包,一个属于他,另一个则属于站在自己身侧的老人。
“我们不是去吃饭吗?”拓真佳奈茫然地反问道,很显然,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幻梦中挣脱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变化。
拉图蒙斯发出一声鼻音,扬起脑袋,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漫天火光,说道:“前一辆公交车着火了,你哥似乎和那辆车上的人认识,你不去看看?”
拓真佳奈顺着拉图蒙斯的指示看去,只见陈子弘正在和一个脸戴金丝眼镜,一头灿金短发略有凌乱的蓝眼男人攀谈。
而他的身旁则站着一个几乎将自己的脑袋完全套进兜帽中,同样金发蓝眼的女人,此刻的她正沉默不语地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吗?”
奥洛森一手烦躁地揉搓着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则攥紧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着从脸上的细小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子弘抱怨道:“这辆车竟然一直都没有司机,它到底是怎么能自己开这么远的!”
“什么?它自己开走的?”
与此同时,正在旁听陆文和埃里克斯等人交谈的元音不可置信的喊道。
满头白发的埃里克斯点点头,叹了口气后才说道:“没错,当时的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司机已经消失了,要不是那个人……”
在埃里克斯等人的多方描述下,身后正在熊熊燃烧的公交车慢慢平息了自己的火势,在一声骤然响起的爆炸声过后,奥洛森等人再次坐在了完好无损的公交车内。
窗外的黑夜已经侵吞了天幕的一角,冬天总是天黑的很早,看样子再过不久,天就要彻底暗下来了。
“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我们都进店了,他们都不一定能来。”
靠坐在第一排的奥洛森在聊天界面上按下发送键,便把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再未去看。
他们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而陈子弘等人却还未坐上公交车,奥洛森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
“那就等一等他们。”坐在靠窗位置的黛拉看着窗外的风景,平淡地回应道。
“什么?我不要,我快要饿死了!”
坐在后排的戈里尼奇一听这话,当即不干了,他转头看向安德烈,急切地说道:“队长,等一下车我们就去吃饭吧,要等让他们……”
话未说完,一个夹杂着七成力道的拳头径直锤在了戈里尼奇的后背上,让少年终是迫不得已地闭上了嘴巴,呲牙咧嘴地揉搓起了自己的后背。
“戈里尼奇,这是礼貌问题,我怎么教你的?”安德烈低声训斥道,眉间因眉头紧皱而形成的沟壑让戈里尼奇禁不住避开了视线。
“对不起队长。”戈里尼奇低声致歉,可一双金眸之中却是怎么都无法从中看到任何的愧疚之情,这让安德烈的眉头不禁皱的更深,紧握的拳头因巨大的握力而发出了瘆人的咔巴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拳下去,戈里尼奇恐怕将会得到最深刻的“人格修正”。
坐在另一侧的埃里克斯见状,有些不忍地说道:“安德烈先生,别……”
“下一站,‘国茨’,请乘客下车注意安全。”
从驾驶位上适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埃里克斯的请求,也挽救了戈里尼奇的性命,在座几人的注意力瞬间投放到了缓缓打开的前门上。
哒,哒,哒。
鞋子敲打在楼梯上的声响单调而富有规律,一顶纯黑色的鸭舌帽首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奥洛森微微扬起眉头,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那个工作时都会头戴鸭舌帽的男人。
可接下来,奥洛森的眼睛却是慢慢睁大,身体下意识地向黛拉靠去,将依旧只关注窗外风景的女孩护在了一侧。
不因其他,只因那个慢慢登上公交车的人竟是浑身缠满了绷带,只余一双黑色的眼睛和几缕从绷带中露出的黑发能够显现出他人类的身份。
被黑色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公交车内的众人,然后伸出手,敲了敲将驾驶室和车厢隔离起来的铁板。
奥洛森抬眼望去,铁板上安装的玻璃隐隐映出里面的人形,似乎并没有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
准确来说,除了台阶上的绷带人,再没有比他更令人生疑的东西了。
“你到底上不上啊?”
坐在后座的戈里尼奇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他俯视着依旧在持续敲打铁板的绷带人,眼中满是不耐,嘴上不满地嚷嚷道。
“打开它。”
戈里尼奇的话语仿佛成为了一个信号,绷带人突然停止了敲击,伸出同样缠满绷带的手扯了扯紧紧箍在脸上的绷带,沙哑到令人难以听清的声音便夹杂着恶臭的腥气飘出,让距离绷带人最近的罗格忍不住皱起眉头。
话毕,绷带人便抬起腿,迈步踏入了车厢,向着车厢深处走去。
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夹杂着喷洒过度的香水气味一股脑地涌入了距离绷带人最近的罗格的鼻腔内,少年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忍不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坐在后座不远处的埃里克斯见状,登时皱紧眉头,还未完全起身,坐在身旁的卡佩拉便用力拽住了埃里克斯的胳膊,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见罗格一边咳嗽一边向他摇头,埃里克斯这才确信少年只是单纯的被呛到了,遂又顺着卡佩拉的力道坐回了椅子上。
绷带人看着这一切,却依旧沉默不语地向前走去,没几步便迅速来到了浑身紧绷的奥洛森面前。
然后,在众人谨慎地注目之下,他转过身,从徐徐打开的后门下了车。
在他离开之后,公交车的两道门便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再次缓缓关闭,不仅隔绝了令人作呕的气味,也将一张官方张贴的友情提示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咳咳咳,刚刚那个东西,咳咳,是人吗?”待公交车继续向着前方驶去,罗格才用手重重擦了擦自己饱受折磨的鼻子,一脸生无可恋地低声说道。
“……比起这个,我反倒更在乎他刚才说的话。”埃里克斯皱眉说道。
他朝着罗格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到后排,少年也当即点头,顺着埃里克斯的指示快步坐到了年长者的后排。
“估计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何必管他?”奥洛森看着黛拉明显不适的模样,眉头直跳,说话的语气也是好不到哪去。
他起身越过黛拉,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转而又拍了拍黛拉的肩膀,示意对方坐在外面,可黛拉却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坚定不移地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
“别受凉了。”面对黛拉,奥洛森的语气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不少。
“我没有那么脆弱。”黛拉直接伸手将窗户彻底拉开,迎着冷风平静地说道:“而且,这里味道更小,我想坐在这里。”
“……司机,‘神社’还有多远。”
奥洛森嘴上嫌弃着刚才的绷带人,可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见黛拉明确了自己的态度,他便转头询问起了坐在驾驶室中,一言不发的司机。
“预计还有八分钟,请乘客注意安全,从后门下车。”
从驾驶位上传来的声音适时且精准地回答了奥洛森的问题,可奥洛森却并没有停下询问,却是突然转口问道:“司机,你现在在干什么?”
很白痴的问题,可驾驶室里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奥洛森走下台阶,继续锲而不舍地朝着驾驶位的方向抛出自己的疑问:“司机,你没有听到刚刚的敲击声吗?”
“你今晚几点下班?”
“回去之后几点休息?”
“结婚了吗?”
“工资待遇怎么样?”
“……司机,距离‘神社’还有多久?”
“预计还有五分钟,请乘客注意安全,从后门下车。”
一如往常的精准回答,而此刻的奥洛森已经将手搭在了驾驶室的门把手上。
看着驾驶室内若隐若现的阴影,奥洛森皱紧眉头,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却迟迟不愿按下。
他看得出来,门并没有锁,只需要用一点力气,驾驶室内的景象便会一览无余。
可是,他想,他不能打开。
此刻的公交车依旧在正常行驶,他若是听信了那个疯子的话,自作聪明地打开这扇门,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不想徒增变数。
于是,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来。
然后,一只不属于奥洛森的手抓住了门把手。
“为什么不开门?”不知何时来到奥洛森身边的戈里尼奇疑惑地问道。
他的疑问看起来发自真心,可透过那双眼睛,奥洛森却只是看到了……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喜悦?
为什么?看着戈里尼奇的双眼,奥洛森下意识地想道。
可还未等他想清楚,戈里尼奇却是直接打开了那扇门,将他还未说出口的制止堵在了喉咙里。
大门打开,将驾驶室内的一切尽数展现在了奥洛森的眼中。
里面空无一物,所谓的司机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司机不存在,那是谁在开车?
念头刚落,奥洛森猛地扑到了方向盘前,他看着被车灯照亮的前路,用力将方向盘别往另一个方向。
前方,是一座石桥,也是他们即将到达的‘神社’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