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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赠送与索取

    啪。

    合上书本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礼拜堂内响起,因长时间的诵读而有些隐隐作痛的喉咙让独自站在高台上的神父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他稍稍整了整穿在身上的黑色教士服,转头看了一眼端坐身后,双手合十的无脸石像,便扶着实木讲桌从高台上慢慢走了下去。

    神父的模样已行至中年,可一头被紧束在脑后,纯白厚重如极北冰原的积雪般的长发却并没有让他更显老态,反倒让他多出了一种超脱现实的美。

    幽蓝如深海的眼睛扫视过礼拜堂内的所有座位,曾经坐过信徒的位置上都被他们自己亲手放上了一束蓝草花,做为一天祷告仪式结束的信号。

    他对着拿起扫帚,准备打扫教堂的雀斑男孩嘱咐道:“罗格,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用,您也知道我闲不住,现在回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倒不如在这里打扫一下,至少还有事情可干。”

    罗格朝着男人摇了摇头,手上轻轻摆弄起扫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埃里克斯神父,您不用担心我,卡佩拉阁下还待在告解室里,您要不……咦?”

    手中的扫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阻力,他低头看去,一捧紫色的花束静静地站在光与影的夹角之间,如微光一般的浮尘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倾洒在娇嫩的蓝花草叶上。

    “是谁把花落在这里了?”

    罗格将扫把支在旁边的长椅上,弯腰拾起放在祷告长椅旁的花束,他将其高高举起,皱眉看向垂在瓶底的标签,在细细了一番用黑色签字笔书写在上面的娟秀字迹后,男孩转头看向埃里克斯,疑惑地说道:“埃里克斯神父,这是送给我们的花。”

    正在将座椅上的蓝草花一一摆放到神像脚边的埃里克斯身体一顿,当即说道:“我不记得有人说要送花,那人是谁?”

    “不知道,上面没有名字,而且看口述……像是信佛的。”

    罗格将写满留言的标签展示给徐徐朝自己走来的埃里克斯,一行清晰的字迹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男人的眼中: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标签后面是什么?”

    埃里克斯接过花,翻开奶黄色的硬纸标签背面,与写的满满当当的正面不同,背面空空荡荡,只余一行烫金的印刷字体留在了正中间:纯净花房。

    叮铃铃。

    铃铛触碰到门檐的脆响在寂静的花店里格外清晰,黛拉放下只完成了一半的画作,起身说道:“奥洛森,你……欢迎光临。”

    看到走入花店的人并非是奥洛森,黛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它朝站在门口的两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说道:“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如果是要送花给谁,也许我可以为两位做点参考。”

    “……我们走错地方了?”

    戴着医用口罩,将自己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高大男性低头看向身侧,疑惑地问道:“戈里尼奇,你确定雇佣我们除鼠的店铺是这一家?”

    “队长你可别冤枉我。”

    一听这话,站在身侧的男孩立刻摇了摇手中的手机,指着上面的交易订单说道:“就是纯净花房啊,连钱都付了,你看。”

    “都说了不要叫我队长,怎么过了这么久你都没改过来?”

    男人无奈地说道:“叫我安德烈·鲍里斯·尼基季奇,或者嫌麻烦,你可以直接叫我安德烈,但不要再说什么队长了。”

    “好的队长,明白了队长!”

    “……”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安德烈烦躁地用力搓了搓自己的眉心,他索性不再说话,朝戈里尼奇伸出了手,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将手机递到了安德烈的手中。

    “女士,冒昧问一下,您的花店名字是叫纯净花房吗?”他看着手机,一字一顿地念下屏幕上显示的店铺名称。

    “是的。”黛拉配合地点了点头。

    “商业街第三大道……”安德烈一边往下翻,一边念道。

    “门牌号18-3。”黛拉直接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那就没错了。”

    安德烈将手机递还给戈里尼奇,看着眼前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却还是能从眼神中看出点点困惑的少女,他说:“女士,有人雇我们来为您的店铺实行除鼠服务。”

    “是谁?”黛拉问道。

    “我们无权得知客户的身份信息,但钱确实打到我们的账户上。”

    安德烈简单地扫了一眼花店里的环境,说道:“女士,收钱就要办事,虽然我觉得以您的店铺环境并不会招来老鼠,但我们还是要对您进行例行公事的询问,您看如何?”

    “可以。”黛拉点头应道。

    她探头眺望了一眼窗外的街道,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没有出现她期望看到的身影。

    “无需担心,女士,我们并没有穿戴工作服,不会对您的店铺声誉造成影响。”

    安德烈明显是误会了黛拉的想法,在说出了一句于女人而言并没有多少宽慰性质的话后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公事公办地向黛拉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最近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黛拉摇头回应道。

    “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有。”

    安德烈皱了皱眉头,将黛拉的回答标红,他继续问道:“是什么?”

    “我觉得这点不需要询问。”黛拉伸手指向安德烈,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就是我最近遇到的最不正常的事情。”

    “……抱歉女士。”听到对方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安德烈用力咳嗽了一声,试图用巨大的声音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我没有嫌弃你们,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黛拉摆了摆手,又将手指转向墙上的挂钟,说道:“如果没事,就请你们离开吧,我马上就到关店时间了。”

    安德烈再次尴尬地咳了两声,他觉得面前的少女肯定是在为他们的唐突造访而气愤不已,便将视线越过黛拉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花。

    “好的,女士,不过在走之前,我也确实想要买一束花。”他张嘴说道,试图用金钱贸易的方式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

    “什么样的花?”黛拉微扬眉头,高昂了不少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转变。

    “我想要……”视线来回扫过琳琅满目的花卉,安德烈的大脑突然卡了壳。

    毕竟存储在他的大脑中的植物知识仅限于农村经常种植的粮食作物,以及种在自家后院的……

    “向日葵。”念及至此,他下意识地将突然从脑海中蹦出的词汇脱口而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袭遍他的全身,让他猛然一颤,他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那抹异样感,可它稍纵即逝,只是一时疏忽,便再无踪迹。

    他好像,在不久前和别人讨论过向日葵。

    “有的,是这一种。”少女将手伸向摆在柜台前的一盆小小的向日葵,两个圆圆的橙色花盘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摇晃着,毛绒绒的,就像两颗小太阳。

    “不,不是这种,我想要更大的,就是长在田里的那种。”

    “抱歉,岛国面积太小,地价昂贵,我无法为其提供合适的生长环境。”

    “……我理解,没关系。”

    安德烈惋惜地想,城市根本无法供养一排想向天空生长的向日葵,只有自己的家乡,只有那无边的旷野才能养育它们……

    不对。

    安德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小到大,自己明明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城市是没有旷野的。

    可他为何会如此怀念?

    “抱歉黛拉,我们来晚了。”

    从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阻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去,七个人正站在狭小的店铺外面,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看着他们。

    “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

    奥洛森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两个打扮同黑社会几乎没有区别的人,不动声色地上前,将黛拉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凑到对方的耳边,低声问道:“他们是谁?”

    “捕鼠公司。”

    “你让他们来做什么?”

    “不是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雇来的。”

    “教会的人也要来找你,路上偶遇的,他们听说你是纯净花房的店主,就想过来看看。”奥洛森斜眼看向多出来的三个人,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怪事……好吧,今天的怪事也太多了,不差这一个。”他侧头看向紧拽着陈子弘衣角不放的小男孩,冷哼了一声。

    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问不出缘由,不知晓来处,他只是像认准了奥洛森一行人一样,他们走到哪儿,这个孩子便紧紧跟到哪儿。

    还浪费了自己一张优惠券,真是个臭小鬼。

    奥洛森心底暗骂一句,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前,面面相觑的两人,直接张嘴说道:“如果没事的话,你们可以离开了。”

    “里奥呢?”

    听到奥洛森的逐客令,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男孩突然焦躁了起来,他张开口,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句话。

    失去父母的孩子将自己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自灾难来临后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里奥身上,此刻对方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消失在了这片地狱里,他怎么能不焦虑?

    “里奥……如果你说的里奥是指我们公司的员工,那他现在应该还在家休假。”安德烈对于小男孩的反应有些意外,但鉴于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便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一听这话,小男孩当即扬起头,看向正低头看着他的陈子弘。

    他的脑袋得到了一个如绵羊绒被子般轻柔的抚摸,就像每晚入睡前,依然在世的母亲会定时送给自己的轻抚。

    可从前令人心安的行为却无法为现在的小男孩提供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取而代之的,只有如投入湖底的石子般沉积在内心深处的恐慌。

    “先等一下,奥洛森。”

    陈子弘抬起头,看向因他的一句话而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的所有人,沉默了片刻后,才缓缓抛出了一个令人云里雾里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请假同事的家庭住址吗?”

    “我们的教堂不大,任职的员工只有三个,现在他们都在这里了。”埃里克斯指了指在教堂工作的其余二人,对着陈子弘说道。

    “不知道。”站在黛拉身前的奥洛森抱臂说道:“光是工作就忙的要死,真出事了去医院看看就好,我没有空闲时间去其他人的家里转转。”

    “我……奇怪,我为什么会没有印象。”

    安德烈锤了锤自己突然隐隐作痛的脑袋,思来想去许久,却又突然浑身一震,改口说道:“不对,这很正常,员工的家庭住址都是保密的,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你想表达什么?”看到安德烈的异常,陆文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疑点,当即问道。

    “现在和你们解释没有任何用处,不属于这里的人只会保留‘现实’的虚假记忆,不‘正常’的事情都会消失。”

    陈子弘垂眸看向忐忑不安的小男孩,像刚才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才沉声说道:“我问出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你,被遗忘了家的人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离开这里的资格,里奥他们已经成为了代价的一部分。”

    “他们,就是它向我们这群没有经过允许就登上它的土地的人索取的过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