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吗?
“自然。”
陈子弘笃定地回应道:“那片海从未离你而去。”
并非预知,这是潜意识送给他的答案。
一滴水从天空垂落而下,打湿了他的鼻尖。
陈子弘眨眨眼睛,他仰起头,眼中倒映出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淡金色海洋。
坚实的大地已经消失不见,湛蓝的天空被他踩在了脚下,他轻轻勾手,一只由海水幻化而成的金鸟在海天之间勾勒出一道璀璨的弧光,在陈子弘脚下的天空展翅翱翔。
此起彼伏的浪花将海平线尽头的乌黑船只轻柔地推到了陈子弘的视野中,波光粼粼的海水冲刷过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岁却依旧光洁如新的木质甲板,竟是让这死物生出了几分寂寥。
这艘船在大海上漂泊了多久?
陈子弘不知道,他无从考究。
一阵铺天盖地的巨浪突然从倒悬的天际升腾而起,又在即将触碰到男人的发顶之时猛然下坠,伴着砰咚巨响重重地砸在小船的棚顶上,溅起的水花坠落到天空里,淋湿了他的头发。
整片海洋在此刻沸腾了起来,就像一场举行到高潮的宴会,嘈杂喧嚣,肉眼无法计数的气泡被剧烈翻涌的潮水从海底挤出,落入高空,像是一颗颗从宇宙流落到大地的星辰。
陈子弘抬手,轻柔地捧起了一颗向他缓缓飘来的“星辰”。
被气泡单薄的外壳囚困其中的彩色薄雾像孩子般效仿起诞生下自己的温床,在一方狭小的天地间肆意翻涌,缤纷的色彩冲刷着脆弱的膜,在男人的眼中慢慢描绘出一幅残破的都市景象。
陈子弘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正站在那幅画面的中央,向视线的主人投以晦暗莫测的目光。
“我竟然毫不意外。”
他蓦然一笑,苦恼地摇了摇头:“佳奈是因为极端的环境才对我产生了本能的依赖,可老威廉呢?”
陈子弘忍不住抬手揉捏起自己的太阳穴,虽然处于灵魂状态下的他不会感知到来自肉体的疼痛,可是情绪带来的困扰依然让他产生了幻痛。
“极端的思想往往更能接受常人难以相信的事物,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偏执,哎,我已经有些后悔将答案告诉他了。”
男人长叹一声,说道:“仅仅只是两个字,就足以让一只蝴蝶掀起风暴了……十五分钟的预知还是太过短暂。”
端详了一会儿气泡中的景象后,陈子弘再次抬手,将代表威廉的气泡重又托举回了已经沉寂的海洋之中。
“老威廉,希望你的所做所为不会让我后悔。”
说罢,陈子弘踮起脚尖,高高跳起。
世界本应有的秩序在此刻终于回到了正轨,脚下的“大地”再次夺回了天空的意义,重力化作一双无形的手,拉扯起陈子弘的身体,将他拽向深不见底的大海。
他闭上眼睛,任凭潮湿的水汽扑打他的面颊。
他听到了风声,呜呜作响。
大地震颤,在隆隆巨响中,粗壮的藤蔓如雨后春笋般从地底破土而出,它们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向天空遥遥伸展出自己的肢体,织成了一张婴儿的摇篮,接住了从楼顶一跃而下的人类。
“队长!”
拥有浅金色眼瞳的黑发男孩见藤蔓慢慢弯下了脊枝干,便快步跑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喊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摇篮轻柔地垂到地面上,身材高大壮硕,脸上蒙着布质口罩的安德烈迈步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扫过在场剩下的五人,他叹了口气,合上了平摊在手中的硬皮童话书。
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原本在童话书封皮上迎着初升的朝阳奔跑的红衣小女孩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坐在黑夜的暖炉旁昏昏欲睡的老妪。
而男人身后的藤蔓也随着闭合的童话书从顶部开始迅速枯萎,眨眼之间便灰飞烟灭,只在现代都市的水泥路面上遗留下了一个难以填补的巨大坑洞。
“十点钟方向,大约六公里处有人在行进,看着装应当是西方联邦的人。”
安德烈抬手止住男孩想要前冲的脚步,严肃地提醒道:“戈里尼奇,保持沉稳。”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看啊。”
戈里尼奇指向身后的数人,万分苦恼地说道:“那些从阴影中窜出的怪物直接去掉了我们足有一半的人,随队的医生都已经死了。”
“更何况,我们队伍里……”他看向因疲累而瘫坐在一个斯诺曼士兵身边的小男孩,耸了耸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说过很多遍,冷血也同样不是一件好事。”
看到戈里尼奇的表现,安德烈皱眉说道:“更何况这个孩子并不是拖油瓶,当时我们都已经分身乏术,他靠自己挺过了那场灾难。”
“这样啊,那他确实是很厉害了。”戈里尼奇回看向安德烈,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
但安德烈心里清楚,对方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到心里,诚恳的模样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尽早结束这个话题。
如此想着,他闭上眼睛,缓缓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戈里尼奇的脑袋上。
啪!
清脆的的声响紧随着一声怒喝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响起:“出发,与西方联邦汇合!”
“阁下?”
满头白发的埃里克斯将视线从天空收回,他侧头看向在刚才轻声呼唤他的卡佩拉,说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向我们投来的视线。”
“是诡异吗?”卡佩拉当即绷直身体,即使自己满身是伤,她也依旧强撑着拔出腰侧的长剑,全身戒备地护在西方联邦众人的身前。
虽说,所谓的众人只剩下两个人了。
埃里克斯摇了摇头,说道:“那道视线并无恶意。”
“难不成是其他幸存者?”卡佩拉皱眉说道:“阁下,以我们目前的状态……”
“我明白。”埃里克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垂到自己眼前的银白发丝,低眉说道:“现在的我,连能否完成国家给予的任务,都已经成为了未知数。”
“埃里克斯阁下,这不是您的问题。”
站在两人身后的罗格大声说道:“您打退了让天空呈现那般异象的诡异,若是真如那位龙国人所说,您的行为已经拯救了其他正在这片大地上遭受苦难的人。”
“更何况,您为此支付的代价……”
“这不重要,罗格,代价不重要。”埃里克斯扯下头绳,将在寒风中肆意纷扬的发丝再次紧缚在了脑后,他说:“当你真心认为自己该做这件事的时候,代价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无论只是动用自己的力量,还是献出自己的全部,只要能够契合我的真心所想,我都心甘情愿。”
他说:“我只是……我很抱歉。”
“这不是您的问题。”罗格眉头一颤,竟是红了眼眶:“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不,我本应保护你们,可现在……是我把你们带上了一条死路。”
埃里克斯低下脑袋,沉声说道:“我本应该让你们提早离开……这是我的失职。”
“奥利弗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看着埃里克斯忏悔的模样,罗格突然颤声说道:“本该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我。”
“抱歉。”埃里克斯垂下眼帘,说道。
“我说了,这不是您的问题。”罗格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只是,对不起,我忍不住,我不想埋怨您,我……我真的很讨厌我自己。”
“我记得,奥利弗很羡慕你拥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埃里克斯慢慢走向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
“嗯。”
“他是孤儿,你拥有着他的梦想,一个健全的家庭。”
埃里克斯抬起头,半是宽慰半是悲伤地说道:“理想的具现就摆在自己的眼前,奥利弗拼尽全力保护你,也是在保护自己的梦想。”
罗格移开视线,语气低靡地说道:“……阁下,您不用安慰我,我只是暂时走不出来,仅此而已。”
他扯了扯长在后脑勺上的碎发,低头说道:“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我只是需要稍微调理一下罢了。”
“现在我们应该优先考虑是那道视线的源头。”
未成想,埃里克斯却是摇头说道:“不,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为什么?”罗格疑惑地问道。
“因为,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埃里克斯伸手指向天空,卡佩拉和罗格循着对方的指尖望去,皆是怔愣在了原地。
一个歪歪扭扭的T字正从遥远的天空飘向他们,在T字的最上方,不停闪烁的刺目光芒让人阵阵头晕,可仔细一看,发现光芒的来源竟是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暗金鳞片,带着其他人一起飞行的东西不是诡异,而是一个长有巨大龙翼的人类。
埃里克斯眯起眼睛,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本以为是对方向自己传递的重要信息,可刚一凝神细听,却是同另外两人一样愣在了原地。
年轻男孩的声音挟着微微寒风清晰地飘入了所有人的耳中:“队长,西方联邦的人才是不是有些短缺啊,这骑士长……长得也太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