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人对“魑魅魍魉”的问候置若罔闻,它只是默不作声地抬脚,落脚,在干涸开裂的土地上留下一串错落有致的血色脚印。
“真是出乎意料,现在的人类竟然会拥有能将‘灾难’级诡异具现出来的精神力。”
“魑魅魍魉”慢慢收敛了挂在脸上的笑容,它的眼睛时刻紧盯着“旱魃”的一举一动,凝重的面色僵硬如石雕。
“咔嚓。”
如双脚踩过干燥的枯草,又如纸张被揉搓成团,一声短暂的脆响划过漫无边际的夜空,转瞬即逝。
可“魑魅魍魉”的面色却是骤然一凝,暗红的高跟鞋紧随着微不足道的轻响重重踏在地上,女人的身体借助巨大的力量倒飞向天空,它将烟斗迅速凑到自己的嘴边,一缕连绵的薄烟从它的唇间流出,洒向自己原本站立的土地。
令人心颤的轰然巨响紧随而至,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犹如饥饿的兽群争先恐后地涌出地底。
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响轻而易举地粉碎了花园的安宁,铺散在茂密花丛之中的艳红“大丽花”伸展自己的肢体,贪婪地冲向目力所及的所有活物。
可因“魑魅魍魉”的罪行而站在花园中的生物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的情绪,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命运给予他们的第二次死亡。
可袅袅轻烟却是在此刻从天空倾泻而下,笼住了妖冶的红色鲜花,将生命隔绝在外。
绝对不能让“旱魃”接触到血肉。
依然滞留在空中的“魑魅魍魉”将视线下移,看着花田中多到已经难以数清的生物,它忍不住苦恼地想道:自己曾经有过这么多玩具吗?
“吃。”
被笼罩于烟雾中心的“旱魃”吐出了一个字。
猩红的丝线因简短的文字而扭动起来,它们调转目标,吞吃起了周遭的雾气。
“吱呀———”
非人的尖锐嘶鸣在不可视的烟雾中骤然炸响,如同点燃引线的火光,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在烟雾中接连响起,朦胧的烟雾深处绽放出一片又一片殷红欲滴的花,淅淅沥沥的雨声融入雾霭之中,这片花田终于是在短暂的喧闹过后重归寂静。
体态娇柔的女人轻盈地落到地面上,如一只猫般优雅地匍匐在蓝草花丛中,可它的表情却是越发阴郁,黝黑的瞳仁在面纱之下闪烁不定。
它紧盯着不远处缓缓向外扩散的灰黑烟雾,点缀其上的无根花就像在水中晕开的大红染料,它们伸展自己的枝叶,迅速扩散向烟雾的每一个角落。
感受着烟雾正在迅速脱离自己的掌控,“魑魅魍魉”烦躁地咬紧自己的嘴唇,却又突然伸手拔下一株蓝草花,掷向想要冲进血雾中的一道身影。
柔软的花茎如利箭般直射入那人的身体,如一枚铁钉,将他的脚背死死钉在了地上,让其再难寸进。
可男人没有因疼痛而哀嚎,也没有继续进行徒劳无功的挣扎,他只是默默转头,看向阻挠他的罪魁祸首。
藤村健。
在看到男人的脸的那一刻,“魑魅魍魉”的面部肌肉抽搐了起来,面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可藤村健却只是平淡地说道:“承认你的罪。”
“我没有罪。”
与面对江明兰时的态度不同,“魑魅魍魉”的语气低沉而阴森,如鬼魅索命,下一刻就要将其拆吃入腹。
藤村健不再言语,他只是闭上眼,抬手,将紧握在手中的水果刀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沉重的血液滴落在蓝草花的枝叶上,插进脚背的花朵顺着血液的重量弯下脊背。
可还未等已经气绝的人倒下身体,蓝花草的花瓣却是骤然回缩,聚拢在一起。
下一刻,藤村健被抽空了血液的身体倒在地上,血液顺着苍翠的花茎流淌进花朵之中,它再次绽放,可与从前相比,它的花瓣要更加硕大,深红的纹理如交错盘结的藤蔓从漆黑的花蕊中伸出,它仰起头,向自己的同类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
似乎是得到了感召,周围的蓝花草也效仿这个独特的幸运儿闭拢了自己的花瓣,环绕在脆弱根茎旁的绿草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它们无声摇曳,疯狂榨取着周围所有能够触及到的生物的血肉,渴望相同的幸运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猩红的雾紧随而至。
见状,“魑魅魍魉”轻轻拍了拍手,即将被红雾吞噬的蓝草花瞬间枯萎,渗出的花液蒸腾而起,化作一张淡紫色的屏障,罩住了试图向外扩散的红雾。
可还未等它做出下一步应对,一道声音却让它心头一怔。
“你会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不知何时,江明兰瘦小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那道薄膜旁。
从小的营养不良让她有着比常人更矮小的身体,远远一看,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孩子。
可她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庞却怎么都不像一个孩子。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少女冷声说道,她用尖锐的指甲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液涂抹在那层薄薄的膜上。
得到神明馈赠的人类将会拥有与祂相同的血脉,得到怪物血肉的人类也是同理,江明兰的血液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那层薄膜。
她紧盯着怪物阴沉的面容,却是噗嗤一笑,脸上绽放出了一道明媚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恶作剧,她开心地说道:“我死了,你也要死。”
说罢,在身体即将因“魑魅魍魉”的意愿崩毁的前一刻,她闭上眼睛,一头扎进了血雾之中。
噗通,噗通。
“魑魅魍魉”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是生命诞生的声音。
“接受代价。”
沙哑的声音从红雾的深处响起,它抬起头,一颗由血红丝线织成的巨大心脏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近乎透明的薄膜,从红雾之中拔地而起。
噗通,噗通。
每一次收缩,每一次舒张 ,更多的血雾从心脏里泵出,如手腕般粗细的红色丝线纷纷从雾中爬出,向着站在红紫花丛之中的“魑魅魍魉”袭来。
“蠢货。”低声的咒骂从它的脑后响起。
自觉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的女人烦躁地摔掉手中的烟杆,用力挥散扑鼻而来的恶臭味,不满地说道:“我又不是专门打架的,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魅,要不是你想玩它,我们还不至于碰到它。”属于老人的衰老声音从另一侧响起,同那道男声一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我骗过的‘灾难’级诡异又不只有它一个,而且你们当时可都在偷着乐呢,现在倒好,就这么想把自己撇干净?”
女人尖锐的指甲抠进自己的后脑,生气地说道:“魑,出来!打架应该是你该干的事情!”
“你他妈怎么不打!”
“我不擅长打架!而且我新做了头发和美甲!”
话音刚落,原本紧致的皮肤慢慢变的枯黄粗糙,身体迅速膨胀变大,鳞片从身体的表层浮现出来,眨眼之间便变成了一只通体暗黄的龙头怪物。
它朝着自己的身前猛一挥拳,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红线与血雾便因骤然刮起的狂风倒卷回去,看着在红雾中慢慢显露出身形的“旱魃”,怪物突然一愣,非人的脸随即扭曲成团,它大声吼道:“该死的混账!”
“都给我去死!”
“魑魅魍魉”重重踩下一脚,以怪物的脚下为圆心,无数不成人形的怪物争先恐后的从崩开的裂缝中爬出,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涌向怪物身后的教堂。
它扭了扭自己的身体,缚在身上的金铁锁链仅仅只是起到了装饰的作用,仅仅只是随手一挥,便将它轻松扯断。
它看向唯一一个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人类,埃里克斯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很明显,构现出一个“灾难”级诡异于他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冷哼一声,“魑魅魍魉”甩了甩被削掉了一半的脑袋,盛在里面的黑血当即洒出来了大半,溅落到地上,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
它用残存的右胳膊碰了碰自己空落落的半个脑袋,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还有那个神父,你们的脑子都他妈是坏了吗?”
即使是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它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埃里克斯相信,只需要再过几秒,这个怪物便可以恢复如初。
男人侧过头,看着此刻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长枪,灰褐色的外壳陈旧古朴,即使处于漫天繁星的照耀之下,也依旧没有任何光泽。
埃里克斯心想,若是放到古董市场,它必定能卖出与铁条相差无几的价钱。
可教皇厅授予骑士长的长枪,绝对不可能只是一根废品。
“愿你的长枪能够撕碎欲望编织的谎言,将我等从欲望中解脱。”
陈子弘的声音骤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想到还有人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埃里克斯突然惨白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了一抹笑容。
“神父?你是指藤村神父吗?”他摇晃着撑起自己的身体,拔出长枪,顺着对方的话问道。
“那个混账尸体竟然敢顶着那个神父的脸和我对话,它怎么敢!”
一听到藤村健的名字,龙形怪物当即愤怒地大叫道:“我早就告诉过魅,这种人类没有什么可玩的,当神不好玩吗?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蠢透了,那个愚蠢的人类根本就没有挣扎,这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类!”
埃里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只是你们折磨人类的手段,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会实现藤村健的选择。”
“选择?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选择的?”
从怪物的左脸侧传来女人的声音,它饶有兴趣地问道:“谁告诉你的?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在我的见证下自杀了……”
“这重要吗?魅,我们根本就没想过实现他的愿望。”
魑粗暴地打断了魅的话,不满地嚷嚷道:“现在我们该做的,是把面前这个与那个神父一样无趣的人类碾死!”
“谁说的,我本想实现他的愿望,但是他太不识抬举了。”
女人的声音也添上了几分懊恼,它没有在乎魑的后半句,只是不依不挠地解释自己的出尔反尔:“我想看到的是他否定自己的决心,承认自己的欲望时的痛苦,无力,随后沉沦的疯狂。”
“可他呢,他竟然没有挣扎,他,没有,挣扎!”
重提此事,魑的愤怒再次被调动出来,它愤怒地吼道:“那个弱小的人类,竟然敢违背我的想法!”
女人的声音越发不满,它紧随着说道:“没错,他让我很生气,所以我就不想兑现他的承诺了。”
“是吗……我明白了。”埃里克斯沉声说道。
“你明白了什么?”魅疑惑地问道。
“怪物,你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埃里克斯沉声说道:“你要为自己的傲慢与残忍,为粗鄙的欲望而欺骗众生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攥紧双手,紧握的长枪发出声声悠远的嗡鸣,零星的灰色碎屑从枪头脱落,扑簌簌地落到地上,耀眼的金芒在黑暗中急速攀升,璀璨夺目如这片大地上的第二个太阳。
他紧盯着眼前的怪物,那双幽蓝的眼突破了层层冰川,在眼底翻涌出炙热滚烫的内心。
他已下定决心。
“我觉得,你们应该听我一言。”
怪物的右侧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尖细,就像是一台拉坏的手风琴,它说:“你们没有发现吗?这位小哥并不在乎我们的想法,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没错,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听到老人对其他两张脸的提醒,埃里克斯直接坦言承认了自己的目的,他静心感受着生命缓缓从体内流逝的无力感,继续平淡地说道:“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再拖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即使知道他将有所行动却依旧毫无作为的怪物,咧开嘴角,竟是笑了起来。
“那又如何,你能做些什么?”
龙头怪物抱着双臂,满不在乎地说道:“人类,看看我的身后吧,我甚至都没有动手,你的人就已经快要死绝了。”
“那重要吗?那些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左侧的女人撕下了优雅的假面,抱怨道:“看看我的脸,你怎么敢让‘旱魃’砍掉我的脸!”
“行吧,你们都不在乎我说了什么,吃亏了与我无关,虽说现在的人类应该玩不出什么花儿来……”右侧的老人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见无人理它,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没有诡异在乎埃里克斯嘴中的代价。
毕竟它们都认为自己没错,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对猎物的小小玩笑也不过无伤大雅,何来代价一说?
或者说,如果面前这个弱小的人类就是代价,那也太令诡异发笑了。
“感谢你依旧不把我放在眼里。”
埃里克斯看着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的诡异,他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笑着说道:“虽然我从未动用过这把枪真正的威力,但我想,就算是贵为‘灾难’级的你,也很难接下这一枪。”
“毕竟,它可是弑神之枪……”
鬓边迅速爬上白发的埃里克斯咬紧牙关,眯起双眼的模样坚毅如磐石,他艰难地举起手中如启明星般耀眼的长枪,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将长枪掷向迅速衰老的诡异。
刹那的光辉如永恒的白昼骤然爆发,笼罩了每一个人的视野,在埃里克斯的身后拖拽出一道望不到尽头的阴影,狂风骤起,一个简短的单词被抛向了群星闪烁的夜空。
“朗基努斯。”
风划过黑夜,天空被撕裂了。
星光不在,埃里克斯仰起头,他在白昼中看到了一束灿阳。